**年前,不過十歲出頭而已,豈會知道並記得這麼多事情?
等等,十歲出頭……?
王傑心底驀地掀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不……
理智告訴他必是自己想多了的巧合。
“我不單知道這些。”
錢應明看似平靜了一些,可王傑卻看得見他眼愈發洶涌的恨意,如海嘯山崩於無聲。
這是恨極了纔會有的‘平靜’。
“我還知道那兩個孩子,一個叫秉德,一個叫志行。”錢應明笑了笑,講道:“秉德無私,參天地兮。雖盤桓,志行正也——皆是王大人取名時所言,可諷刺的是,王大人寄予在兩個孩子身的品德,自己卻都一概不曾做到。”
王傑越聽,臉色越是震驚。
這些……他又是如何得知到的?!
他出身貧寒,父母與叔伯族等族人在當地多是普通農戶而已,相對發達些的也只是做些小買賣,而這種家再瑣碎不過之事,是絕無可能會傳出去的。
但這個錢舉人卻描述的如此詳細——
詳細到……一時之間將許許多多他已然要忘卻了的記憶都勾連了出來。
“你究竟是何人……”較起初被人當衆指責爲‘翻版陳世美’時的勃然大怒相較,此際的王傑充滿了前所未有的驚惑、甚至是隻有他自己才能清楚察覺到的慌亂。
僅憑着錢應明方纔之言來看,他說謊的概率已然降到最低了。
而若是他所言句句屬實,鈴娘和兩個孩子皆是死在了京尋他的途,那……
多年來積壓在心底,從未見過光的憾事,陡然間便被壓了數千斤重的負罪感,讓他不敢深想,不敢感受。
“你也姓錢,莫不是鈴孃的近親嗎?”他直視着錢應明,眼帶着複雜的印證。
錢應明卻是面無表情地一聲冷笑。
“且不論你話真假,此乃我家大人私事,且大人他……從未有過壞心。”王傑夫人強自鎮定着說道:“你想說什麼、想知道什麼,儘可以私下談,萬沒有必要在此處滋擾……”
可她話未說完,便被錢應明打斷了。
“不,夫人誤會錢某之意了。”錢應明的眼神定在她臉片刻,未多言,卻直讓她覺得後背發寒。
“錢某無所圖,也不爲錢財。”他轉而看向了王傑,凝聲對衆人講道:“若論目的,確有二。其一是替已故之人討個說法,二則爲,讓真相大白於天下!正如錢某人的名字一般,這世道本該摒棄污濁,應還天地間一個清明!”
王傑夫人爲他極度不忿而執拗的聲音震住了心神,意識到此人是個油鹽不進的,立即抓住了王傑的衣袖,對着他搖了搖頭。
是在示意王傑,當務之急,是先將此人押下去爲好,不管他所圖究竟爲何,是絕不能再讓他這般肆意詆譭了。
王傑的雙拳關節已攥得發白。
卻道:“讓他往下說。”
“接着方纔的故事再講一講。”錢應明已繼續說道:“錢氏死後,年長些的那個孩子帶着幼弟將她埋在了當地的一處亂墳旁,找了塊枯木,拿石子兒一筆筆地磨出幾個字來,充作墓碑。是恐日後帶着父親尋回來,再找不見她的墓了。”
“彼時他們還想着去京城尋他們那位高狀元的父親,固然長子心埋怨父親爲何不派人來接他們入京,可在他眼,父親雖嚴厲卻正直,雖固執卻十分疼愛他兄弟二人,所以他想,父親大概是有難處,或是他根本不曾高,全是那商賈的謠傳。”
錢應明說到此處,語氣瞞是譏誚,然眼卻不知何時蓄出了淚霧來,然而不過頓了片刻,他的聲音便又是一提,滿含怨恨地道:“直到他的弟弟也與他失散,他到處打聽,足足找了一整個月也杳無音訊,最後只認爲他是在哪裡餓死了,被野狗瓜分了屍體,正如一路那些不幸死掉的災民乞丐無異。那時正值寒冬臘月啊,越往北便越冷……”
他微微仰了仰臉,似是又看到了那段無望而寒冷的日子。
“他不知自己走了多久,歷經了幾番險些被餓死凍死或是被人打死的險關,才終於活着來到了京城。”
他越說越恨,可聲音卻越小了。
一衆圍觀者,也再發不出如先前那般看熱鬧時的竊竊笑聲了。
“那年洪澇我聽說過,朝廷可是派了好些欽差去賑災吶,真死了不少人……”
有人嘆氣說道:“從韓城到京城,那可是足足兩千裡遠啊……小小年紀又身無分,若是真的……那可真是命大了。”
“依我看,倒不像是在扯謊……”
“噓……話可不能亂說。”
四下議論陣陣,連紀昀也不禁拿異樣的眼光暗暗看向了王傑。
王傑卻已無法分神去留意旁人的目光,他幾乎是全無理智地立即問道:“……你是說,秉德曾來過京城嗎?!”
“豈止來過京城。”錢應明倒顯得王傑平靜些,他不緊不慢地答道:“還曾去過王大人的狀元府,只不過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當作乞丐給逐了出去。”
“這不可能!”王傑重聲否認。
“如何不可能?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知道王大人不但真的高了,還已另娶嬌妻。而滿京城下竟無一人得知他們母子三人的存在。”
“這……可他怎麼沒有再來找過我?”
“找?且不說彼時災民入城,致城混亂,官府嚴令驅逐,災民乞丐一概不得進城,他一個連活下去都是難事的孩子要如何才能接近如王大人這般位高權重之人?”
錢應明又冷笑了一聲,卻是看着自己倒映在腳下戲臺之的模糊影子,說道:“更何況,這般情形,還有何可找?莫不是陳世美的戲還沒聽夠,想親身試一試會不會被親生父親除之後快?不,從韓城一路逃來,他將命看得什麼都重,哪裡還敢冒這個險。而真若談到這個找字,王大人竟不會覺得羞愧嗎?”
“……”王傑咬了咬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