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霽雯擡起的眼睛裡所倒映着的他的眼神,不見了平日裡如沐春風般的笑意,卻格外地安靜又溫柔。
對上這樣一雙眼睛,馮霽雯怔住。
兩雙眼睛對視了片刻,和珅再開口,語氣帶着解釋的意味,與她說道:“此番並非是爲了其它,而是因爲希齋。”
以往或許他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有着自己明確的目的在,但此次,理由卻十分簡單。
“希齋?”馮霽雯因爲意外而顯得有幾分反應遲緩。
待和珅再度開口之時,她已然明白了過來。
“希齋身上的毒除了元兇之外,只怕無人能解。我作爲兄長,實不放心將此事交由旁人來辦。”
不是他自大,認定了自己必然能辦好此事,而是爲人兄長最基本的責任心使然,讓他無法縱由自己在胞弟危在旦夕之際,卻不去拼盡全力。
馮霽雯默然良久。
在如此情況之下,她到嘴邊的“可是”二字,如何也說不出口。
她想說,可是你的身體怎麼辦。
縱是靜養,在短時間內恢復痊癒都非易事,更遑論是還要去操勞如此費心費力之事了。
但和琳的情況,她也清楚看在眼中,她作爲一個有名無實的嫂子尚且十分擔憂,何況是和珅?
再換位想一想,倘若出事之人換作是舒志的話,她必然也會做出與和珅相同的決定來。
裡裡外外,馮霽雯兀自想了好些。
和珅剛想着再說些什麼來打消她的疑慮之時,卻見眼前之人看向了他,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睛帶着些妥協後的堅定。
她竟是乾脆與他道:“爺既然想去做,那便儘管放手去做吧,不必擔心家裡,也不必擔心希齋——希齋的毒雖然暫時無法可解,但我從靜雲庵玉嬤嬤那裡得來了可壓制毒性的藥方,短時間內,希齋應無性命之憂。爺只管安心辦案吧,餘下的交給我便可。”
既然沒辦法阻攔,就全力支持他,盡力將弊端降到最低,與他一同面對吧。
和珅頗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但是——”馮霽雯又接着說道:“辦正事固然要緊,你的也身體同樣要緊,如此大事自該盡力,但絕不可逞強。”
和琳的命是一條命,他的命也是一條命。
和珅一時沒說話,只是看着她。
馮霽雯被他看得莫名其妙,又微微皺了皺眉。
這人究竟有沒有在聽她說話?
“看夠了嗎?”她沒好氣地問。
和珅神情認真地搖頭。
哪裡看得夠?
一輩子也看不夠。
“辛苦夫人了。”他將心中那些不合時宜的話諸數壓下,終也只道了這麼一句。
而至於剩下的那些,他打算等一切都平靜下來,再一字不漏,細細地說給她聽。
此番經歷,給了他無數驚險,卻也讓他明白了許多。
尤其是她,帶給了他太多無法想象的‘驚喜’。
而半晌等來了這麼一句話的馮霽雯卻覺得好似一拳頭砸在了棉花堆裡,想要生氣卻又沒法兒生氣,無力地很。
罷了罷了,不管是他前幾日晚上酒後胡來,還是此番不顧自身安危攬下這等差事,她都先記在心裡頭,等他將正事辦完之後再與他清算也不遲。
如今當真不是添亂的時候。
她懂的或許不多,但最基本的輕重還是分得清的。
但是,有一句話她必須要說!
“能把手拿開說話麼?”
擱她腦袋上擱上癮了怎麼着?
動不動就摸頭,這是個什麼毛病?
……
和珅在家中用罷飯,去看了趟和琳,便直接出門往刑部去了。
馮霽雯交待了劉全要時刻跟着他,另又給劉全備了兩隻藥瓶兒,一瓶是傷藥,是謝郎中交待每隔四個小時要換一次的,是擔心和珅到時在外頭忙着沒空回來,再耽誤了換藥;另一瓶是從玉嬤嬤那裡得來的止疼藥粉,用來應對突發疼痛。
“你對他怎麼那麼好?”
劉全走後,隨馮霽雯一同坐在正堂中的馮舒志語氣不明地問道。
“他受傷了。”馮霽雯言簡意賅。
“很重的傷麼?須得這樣。”馮舒志撇了撇嘴,道:“我瞧他精神倒還挺好的……”
“精神挺好?”馮霽雯皺眉,手指點了點手臂,又點了點胸前和腰側,道:“上上下下的刀口劍傷加一起沒有十道也有八道,你初學騎射時從馬上摔下來磕傷一條腿,還疼得齜牙咧嘴呢,這傷真要擱你身上,你還不得躺牀上動也不能動?你說得風輕雲淡,真是沒傷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被她這麼一通數落,馮舒志訝異地張了張嘴巴,好一會兒才得以開口說道:“我哪裡知道他傷的這麼重?隨口一說罷了,你犯得着這麼生氣嗎?”
“我哪裡生氣了?”馮霽雯瞪着他問。
這還叫沒生氣?
馮舒志一翻白眼,“呵呵”兩聲。
馮霽雯還了他一記白眼:“沒事幹就趁早回去,我這裡一攤子事兒呢,可沒空招待你。”
“我不回去。”馮舒志卻道:“我已經派小野子回去傳話了,在希齋哥痊癒之前,我要一直住在這兒。”
“什麼?”
一直住在這兒?
“說白了就是我想留下來幫一幫你。”馮舒志語氣老氣橫秋,真跟個大人一般。
非要他說的這麼直白。
“你幫我?”馮霽雯好笑地道:“你能幫我什麼忙?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回去吧,莫再耽誤了功課。”
“這段時日就讓丁先生來這裡授課。騎射課就暫時不上了,恰好紀師傅家中有事,左右也耽擱不了什麼。”馮舒志拿一副‘我意已決’的表情說道:“反正我已經決定了,你也別與我見外了。”
“……”馮霽雯一陣無語。
誰同他見外了?
她是打從心眼兒裡覺得他留在這裡壓根兒幫不上任何忙,甚至還有可能給她添亂好嗎?
這小子究竟是哪裡來的自信覺得年僅十歲的自己不需要別人費心照顧,甚至還能幫上別人的啊?
馮霽雯在心裡嘆了一陣氣,到最後卻也只是道了兩個字——
“好吧。”
盛情難卻,不管怎麼着,也是孩子的一片心意。
就勉強配合他這一回吧。
“太太,永貴府來了人找伊江阿少爺。”
此時,丫鬟小亭行進堂中稟道。
馮霽雯聽得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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