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嬤嬤道:“雨天山路易滑,天色也見晚了,若此刻回城,路上只怕不大安全。”
小仙也在一旁點頭,道:“太太,不如咱們等到雨小些再回去吧。”
左右是不着急的。
“看這雨勢,今晚只怕難停了。”況太妃看了一眼窗外的雨幕,淡淡地說道:“今晚且在我這裡歇上一晚,明日再回去吧。”
馮霽雯聞言心底一喜。
咳,她能說雨還沒下的時候,她便想着要找個什麼藉口在靜雲庵裡留宿了嗎?
之前她也是常常會在靜雲庵裡一住便是好幾日的,可如今到底嫁了人,無緣無故地歇在外頭多少有些不妥當,哪怕靜雲庵算是個佛家淨地,太妃也必然不會應允的。
所以,這場雨下得當真及時。
真正擔得起及時雨這仨字兒。
馮霽雯聽罷況太妃的話,佯裝猶豫了一下,復才點了頭。
這麼一來也免得她明日再跑來繼續抄棋譜了。
可不回去住的話,總得往家裡傳句話,跟和珅說一聲兒纔是。
雖是表面夫妻,但最基本的禮節還是要有的,省得他不放心。
馮霽雯想了想,最後決定讓車伕路上慢一些,趕個空車回城,傳話後今晚便不用過來了,待到明日雨停再過來接她和丫鬟們回去。
玉嬤嬤則讓小茶幫着收拾了一間馮霽雯之前常住的禪房出來。
安排好了這些之後,馮霽雯同太妃嘮了會嗑兒,眼見時辰不早,注重早睡保養的太妃便開了口趕人。
馮霽雯回到禪房後,在小仙的伺候下洗漱。倚在牀頭等着頭髮乾的間隙,隨手取了自己今日抄下來的棋譜翻開來看。
她對圍棋知之甚少,然大半日認認真真地抄下來,卻是覺得越琢磨越有趣,尤其是太妃那本棋譜中,佈局精妙之處頗多,令人忍不住驚歎佈局者心思巧妙至極。
見馮霽雯翻開抄寫來的半本棋譜。小仙恐她覺得無聊。頭髮沒幹透便要犯困,便隨口找了個話題說道:“說到下棋,奴婢不免想到了金二小姐。據聞金二小姐棋藝精湛,在京城閨秀中,可是數一數二,難尋對手的呢。”
“是嗎。”馮霽雯聞言翻看棋譜的動作頓了一刻。後便恢復正常,口氣隨意地應了一句。
京城第一才女嘛。琴棋書畫想來確實都該是不在話下的。
只是這其中有幾分真,又有幾分假,只怕沒幾個人真正地能瞭解到。
小仙見她表情,以爲自己又說了不該說的話。犯了在太太跟前誇讚別的女子的忌諱。
往前太太沒出嫁前,便是不大喜歡金二小姐的。
只是那時太太是因爲妒忌金二小姐的才貌和名聲,而她方纔一心想着要找話題給太太解悶兒。潛意識裡便覺得太太如今嫁了人,當不會再對金二小姐這種姑娘家存有什麼嫉妒之意……
眼下看來。太太似乎仍然不喜歡金二小姐。
可她並不會因此覺得太太心胸狹隘。
畢竟像金二小姐那種人,只怕換做任何一個女子,都要覺得嫉妒吧?
就連她這個做丫鬟的有時都不例外。
小仙兀自做了總結,正欲出言轉開話題之時,卻聽得一旁的小茶問道:“金二小姐啊……是昨日在淑春園裡的那位金二小姐嗎?”
“京城第一才女,還能有幾個金二小姐?”小仙笑着反問道。
“那奴婢昨日也見過金二小姐了!”小茶似忽然想到了什麼事情一般,卻不似往常那樣咋咋呼呼,而是壓低了聲音說道:“太太昨個兒在淑春園裡,賞完牡丹之後打算回去,便讓奴婢去找了紫雲格格給她傳句話兒,可奴婢在回來時,卻見那位金二小姐身邊連個丫鬟都沒有,獨自一人進了一座假山。”
她本就想跟馮霽雯說來着,可昨日出了那樣的事情她一時未有定神,後又********忙着斥罵阿炎了,是也沒什麼機會跟人提起這件事情來。
“怎麼聽你說的金二小姐行事似乎鬼鬼祟祟一樣?”小仙在一旁愕然道。
小茶則道:“我瞧着還真像是鬼鬼祟祟的,若不然怎麼身邊連個丫鬟都不帶呢?”
按理來說,像金溶月這種身份的小姐,身邊不帶隨行丫鬟,確實有些奇怪。
但這也說明不了什麼。
馮霽雯聽歸聽,也覺得略微有些奇怪,卻未有去過度地深想。
到底跟她沒什麼關係。
小茶和小仙各自討論了兩句,見自家太太並不是太感興趣的樣子,便也就給就此掐斷了。
小茶的嘴巴卻閒不住,又說到了另外一樁見聞來。
“奴婢當時剛從假山那裡走出去沒多大會兒,迎面竟遇到十一阿哥了……”說到這,小茶既有些畏懼又有些不齒地說道:“奴婢瞧見十一阿哥在調|戲淑春園裡幾個侍女,當時覺得害怕,就遠遠地繞開了。”
小仙聽罷一愣,旋即忍俊不禁地笑着道:“你有什麼可害怕的?十一阿哥若敢對你毛手毛腳的,那還不得被你一拳頭砸的十天半月下不得牀?”
她這本是調侃的玩笑話,無奈小茶卻當了真,“若他不是十一阿哥的話,先別說會不會對我毛手毛腳的了,單說就是被我撞見了當時之景,我當場必也要爲那幾個侍女出頭的,十天半月下不了牀那都是輕的……可問題是,他是宮裡的十一阿哥啊。”
她若真一個控制不住,下半輩子可都完蛋了。
她雖然不聰明,可還遠遠沒活夠呢。
斷斷續續聽着兩個丫鬟的對話,馮霽雯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面上顯現出了幾分正色來。
“小茶,這件事情你可還跟別人說起過?”馮霽雯問道。
小茶不明所以,但見自己太太不苟言笑的正經模樣。不禁就有些不安,邊搖頭邊道:“沒有,奴婢不曾跟任何人提起過。”
“那便當作沒有看到過。”
小茶聞言一時更是愣住。
太太這是什麼意思?
爲什麼要當作沒有看到過?
她發愣間,忽覺一旁的小仙悄悄捅了捅她的胳膊。
小茶這才驀地回過神來,也沒敢去問爲什麼,只忙不迭地點着頭順從地應下了馮霽雯的吩咐。
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太太讓她當作沒看到。那她便當作真的不曾見過吧。
小茶這種想法屬於典型的‘愚忠’。不問原因,不計後果地服從主子。而小仙相較之下卻聰慧細心許多,起初聽小茶說。她還不覺得有什麼,可見自家太太如此嚴肅地對待,茫然了短短片刻之後,便立即恍然了過來。
小茶先是瞧見金二小姐獨自一人進了假山內。
後又在不遠處遇着了十一阿哥……
這乍一聽像是沒有關連的兩件事情。
可若是……同一件事情呢?
究竟是與不是。她們誰也說不準。
但在對待同宮裡的主子有所牽連的事情之時,小心謹慎一些。總歸是沒錯的。
可話說回來,在被阿炎莫名坑了一把之後,她家太太如今這提防心,可不是一般的強啊……
她也要學着點兒了。
日後甭管多多少少。也要幫太太長點心。
窗外雨水尚囂,仍然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夾雜着呼嘯的風聲,將窗紙鼓動忽翕忽張。發出輕微的聲響。
馮霽雯將手中手抄的棋譜放下,伸了個舒服的懶腰。
頭髮已幹得差不多。該歇下了。
……
毓慶宮內,此時仍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
“小九兒還沒過來?”
和靜倚坐在內殿靠窗位置的炕牀上,手中持着一本滿語書卷,一邊看着一邊漫不經心地同一旁的祁嬤嬤問道。
祁嬤嬤剛要作答稱九公主還沒過來,便聽得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傳入耳中。
“七姐姐!”
和恪一路小跑着衝了進來,來到炕牀邊,笑嘻嘻地一把抱住了和靜的膝蓋。
“小心些別撞着了!”和靜嗔怪地皺眉,忙地直起了身子,放下書卷一面替和恪理着被外面夜風吹溼的額發,一面訓誡道:“同你說了多少次了,不可大呼小叫,更不可形容匆忙,你瞧瞧你方纔那幅模樣,哪裡像是個公主該有的樣子?”
和恪聞言努了努嘴巴,道:“可是嘉貴妃娘娘常常對我說,要讓我隨性些,怎樣開心怎樣來。她還說我是公主,宮中無人敢指責我不懂規矩——七姐姐,難道不是這樣嗎?”
“當然不是!”和靜當即大怒。
這哪裡是寵溺,這分明是在捧殺她的小九兒!
和恪被她過於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一時間瞪大了眼睛望着和靜。
她不懂七姐爲什麼忽然這樣生氣。
可她還是一把捉住了和靜的手,認錯道:“七姐姐你別生氣,我知道錯了,我以後定不會再像方纔那樣沒規矩了。”
她固然也想像嘉貴妃娘娘說的那樣隨性開心的活,可她最不願見的便是七姐生自己的氣。
望着一母同胞的妹妹一臉小心翼翼,生怕她再不高興的模樣,和靜心口一陣難掩的酸澀,眼眶亦酸楚的厲害。
她反握住和恪柔軟的小手掌,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裡,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小九兒,你要記住在這宮裡,除了我和十五弟之外,你誰也不能去相信。不管她們說得有多好聽,笑的有多慈和,你都不能真的去相信,更不能按着她們教的去做,知道嗎?”
這些話她之前從不會對和恪說起。
一直以來,她都在粉飾太平,竭力地想去保留住弟弟妹妹的簡單純真,希望他們可以活得儘量輕鬆一些,不要像她這般沉鬱辛苦。
可日復一日下來,她不得不承認,在這深宮之中,最不需要的便是簡單與純真!
這種東西毫無用處,甚至還會成爲致命的弊端。
如今她所求,已是少的可憐。
她什麼都不要了,只想讓小九兒和十五弟好好地活下去。
只要能活着,就比什麼都好!
和恪震驚了半晌,良久之後才得以發聲,然張口第一句話卻不是問爲什麼,而是:“……連皇阿瑪也不能信嗎?”
和靜只覺得被面前妹妹這充滿了不確定的眼神重重一擊,胸口處鈍痛陣陣。
她不知該怎麼回答纔好。
和恪等了半晌等不到她的回答,沒有再行追問,而是將腦袋伏在了和靜的膝蓋上。
“我都聽七姐姐的。”小女孩的聲音稚氣未脫,滿是依賴。
和靜彎下身將她抱緊,閉緊了眸子。
待再睜開時,已沒了方纔的洶涌波動。
她讓祁嬤嬤替和恪脫了鞋子,抱上了炕,依偎在她身邊。
“你想要報答馮氏的救命之恩,我本沒有意見,可我同你講過,宮中之事遠非你想象的那樣簡單——她這份恩情,自有七姐來替你報還。你怎能擅做主張,將貼身玉牌都送給了她?”和靜略有不悅地道:“來日尋個機會召她入宮,將玉牌拿回來。”
靠在她身邊的和恪聽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七姐姐,你在說什麼吶?”和恪一頭霧水地將手探向腰間的繡囊:“我的貼身玉牌一直帶在身上,不曾送過人啊?”
說着,已將那塊黃澄澄的玉牌取了出來,遞到和靜眼前:“喏,不信你看。”
和靜將玉牌接過,眉頭微微皺起。
“那日不是聽你的貼身宮女說,你在景仁宮前偶遇了馮氏,送過她一件兒貼身之物嗎?”當時她知道後,以爲是無關緊要的東西,便未有特意問過和恪。直到昨日在淑春園裡,她知道馮霽雯手裡有一塊類似於皇子皇女們纔有的玉牌——若非十分相像,那兩位嬤嬤想來不會同時認錯。
於是她便想到了是和恪所贈之物。
“可那****送的不過是常戴的那塊兒如意鎖啊。”和恪一臉不解地答道。
七姐姐怎會認爲她將玉牌都送了出去?
和靜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內心卻在不住地思索着。
那塊玉牌不是八阿哥的,也不是小九兒的。
難道果真只是湊了巧?
“七姐姐,咱們去看看十五弟吧?”和恪拉着和靜的手,忽然說道:“我都許久不曾見到他了,實在想得慌——昨個兒晚上做夢還夢見他了呢,他說他在阿哥所裡一個人悶得慌,想讓咱們去看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