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月色,但不知哪裡的火光,映着白雪,使得視線明亮。
石中玉慢慢走着,有如遊魂,往日的一幕幕就像漫天雪花,撲面而來,不知不覺中,她已經淚流滿面。如果一切能重新開始有多好,她和他,犯過太多的錯誤,若能重來,肯定不會變成今天這種樣子。
她一路來到穿山遊廊院,從那裡可以直通慕容恪的久思院,不過纔看到大門,就聽到裡面似乎有響動似的,她怕是流兵或者歹人,又或者是不良的下僕,趁亂來偷東西的,連忙又閃身撤回,掩身在遮牆後面,藉着陰影,偷偷往外看。
片刻,就見五條人影出了久思院的大門。當先一人,身材很高,身穿玄色盔甲,被雪色映出烏沉沉的光。他的步履之間間有一種優雅的氣勢,沒來由的向四周施放着威壓。後面跟着的四人,則穿着大燕北軍的軍裝,身手矯健,其中兩人擡着一口很大的箱子,裡面也不知放了什麼,看起來很重的樣子。另外的兩個人,護衛着那名當先者。
石中玉用力看過去,就在雪光映照下,赫然發現那五人,正是慕容恪帶着四大鐵衛。
奇蹟!老天給了她奇蹟!
驚喜之下,她竟然有十幾秒的空白定格,即不能動也不能說,似乎被巨大的驚喜和意外定住了身形。而當她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意識到這是唯一挽回慕容恪的機會,立即要站起來大叫。
可是,她沒能動彈得了,也沒能發出叫聲!身上只一麻,她居然只能像冰雕一樣,仍然被陰影覆蓋,眼睜睜的,就那麼眼睜睜的看着慕容恪帶着四大鐵衛迅速離開,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之外,融入黑暗之中。
什麼叫咫尺天涯?什麼叫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像白天與黑夜交替的瞬間,就像身處兩個世界,隔了一層敲不碎的玻璃,能看得到,卻永遠無法觸摸。
從沒有什麼時候感到如此絕望,彷彿親眼看到心被生生撕成了兩半,可是卻無能爲力。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用力眨眨眼睛,幸好這個動作還能做,想把那親愛的背影牢牢記在心裡,印在腦海中。剛纔她還感嘆老天的仁慈,此刻卻發現老天在玩她,而且玩得殘忍。既然不能在一起,爲什麼要讓她看到他?
殿下,回來!
哪怕你回頭,往黑暗中看一眼,只一眼就好。
可是自從知道她的“死訊”,慕容恪心如死灰枯槁,只剩下要報復的憤怒,再也不會回頭了。於是在這唯一的機會中,他們就那麼,無奈的,擦肩而過。
石中玉悲從中來,哭得氣息哽咽,雖然無聲,卻幾乎背過氣去。過了不知多久,身後終於有了動靜。她身上又是一麻,終於恢復了行動自由。
她知道慕容恪必會快速離開太府都,她懷着身子,在雪夜裡根本追不上他,更追不上他的馬,只能憤怒的轉過身去,瞪視着眼前人。
奇怪,是個年輕姑娘,面生得很。可以說,從沒有見過。
“你幹什麼?!”石中玉近乎尖叫着責問。
“本小姐救了你,你怎麼恩將仇報?”那姑娘回瞪着她,好像她是天底下最不識擡舉的爛人,“那是反王慕容恪知道嗎?你個死小子趁着兵荒馬亂,跑到他家偷東西,讓他撞到,知道會有什麼後果嗎?他可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是妖孽降世!”
“他不是惡魔,也不是妖孽,他是天底下最好的男人!而且我也不是來偷東西,我正要見他!”石中玉氣得哆嗦,恨死這個多管閒事的,“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毀了我最後的機會!”
“你是反賊一路?”那姑娘突然跳起來,抽出腰間寶劍,指着石中玉,“怪不得你哭成這樣,如喪考妣般。說,你到底是誰?潛入裕王府,到底有什麼陰謀?”
她沒喪考妣,可她的寶寶可能出生時見不到父親!石中玉憤怒地想,突然意識到她正坐在雪地裡,連忙爬起。不管慕容恪在哪,不管慕容恪做什麼,她要生下孩子。這樣,她就與他割不斷聯繫,早晚有重見的一天。
“站住,你去哪兒?”見她擡腳要走,那姑娘又喝道。
“離我遠點,傷了我的寶寶,你陪不起!”見那姑娘可能動武,石中玉忙說,並下意識的護住肚子,又見那姑娘露出驚詫之色,恨聲道,“看什麼,不知道有女扮男裝這回事嗎?”
說完,她轉身往久思院走,想看看慕容恪叫人擡走了什麼東西。要知道,這場兵變是爲了能讓他順利逃走,而此時大隊的南軍已經出城,他卻冒着生命危險,帶着四大鐵衛偷偷回到裕王府。到底是什麼,比他的生命還重要?
只是才走了幾步,她就發現那個姑娘還跟在她身後,立生警惕,“你是誰?”她停下腳步問,“你到裕王府幹什麼?難不成,你纔是賊?”
“我們甘家的人,纔不會做那些偷雞摸狗的事!”那姑娘也生氣了,“裕王是反王,你對他是那個情形,說不定是個奸細,我要看着你!”
石中玉嚇了一跳,“甘家的?甘老公爺……”
“是我祖父!”那姑娘突然流露出悲傷的神色,還有點絕望,好像離羣的小鳥,看起來有點可憐。
不過石中玉卻更驚,“你是……哪一房?分支的,還是……”
“我叫甘泉,一等勇毅公甘鐸是我的祖父。領內侍衛大臣甘敏之是我的親生父親。前科狀元甘紹廉是我的嫡親兄長!”那姑娘說起家世時,突然發狠似的,隱約中,有着不能磨滅的驕傲和說不清的悲憤。
慕容恪能逃,就是因爲甘鐸突然發力,算得上臨陣倒戈,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作爲甘家子弟,正支的嫡女,應該和甘老公爺一起離開了太府都纔是,她怎麼三更半夜跑這裡來了?
等等,她好像還是定給慕容長天的皇太孫妃的人選。如果不是這場兵變,應該會在年後嫁了長天。說到底,她現在應該是新皇后了。當然,出了這種事,已經再不可能。
“走,快跟我躲起來!”想到這兒,石中玉上前,一把抓住甘泉的手。
甘泉想甩脫石中玉的手,卻顧忌到雪天路滑,她又是個孕婦,沒有敢用大力,因而沒有甩脫,口中卻道,“還說我多管閒事?你纔不要多管閒事!”
“你到底怎麼回事?”石中玉有點發急,“難道是掉隊了?整個甘府,怎麼會遺下你一個人?”
不是她閒心大,是因爲甘老公爺救了慕容恪,她心存感激,所以不想讓甘鐸的後人受到傷害。如果甘泉是和家人失散了,她要幫這丫頭躲開朝廷中有心人的針對,安全離開。這樣,也算是幫了慕容恪。
“我故意要留下的!”甘泉瞪着石中玉,突然大哭起來,“我甘氏一門忠烈,如果不是因爲反王慕容恪,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你讓世人如何罵我祖父,說我的父親,鄙視我的哥哥?”
“所以呢?”石中玉瞠目結舌。
“所以我要留下來,等着朝廷殺我的頭,全了我甘家的忠義!”
“白癡!”石中玉最不愛聽人家說慕容恪不好,聽到甘泉這麼說,轉身就走。這丫頭自己要那個忠義的虛名,她就不攔着了。
可沒想到,甘泉卻跳到她面前,“你別往裡走了,別耽誤我的事,我要一把火燒了裕王府!”
石中玉這個氣啊。
這個王府是慕容恪的,別說他還沒死,就算他死了,也該由他的孩子,她肚子裡的寶寶繼承,憑什麼要被這個不知怎麼竄出來的瘋丫頭毀了?再退一步,這宅子被朝廷封了,沒收,也輪不到別人來破壞。
“你真的是爲了祖父、父親和哥哥着想嗎?”石中玉冷笑,“你愛的是那個名聲吧?或者還暗中愛慕着皇太孫,哦,不,應該叫皇上,怪你祖父的選擇,害你失去了當皇后的機會?”
“你胡說!”甘泉神情激動,很委屈,不像是做假,“我沒有……我不是那意思!”
不過石中玉說話不留情面,故意刺她,“胡說嗎?未必吧!你又是什麼意思?如果換作是我,我的家人在哪裡,我就要在哪裡。我不管他們是神是魔,是好人還是惡人,只要是我的家人,我就不會背叛。”
“我願意爲他們一死,以示清白!”
“甘氏已反。”石中玉繼續冷笑,“他們的清白如何……我說句刺耳的話,不是你一個女人能擔得起來的。我該說你愚蠢還是天真?你留下,只能讓自己成爲朝廷要挾他們的把柄,到頭來害了你一家。而且,你這樣做更彰顯他們所謂的叛國!甘小姐,你是要成全自己,還是甘家?”
甘泉呆愣住,神情間也無半分做僞,顯色絕對沒想到這一層。
石中玉心中長嘆:整個一深宅大院腦殘女,被所謂的正統教育折磨得一根筋了!甘泉看樣子也有十五、六歲了,古人早熟,她怎麼能不懂事到這個地步。她就不想想,她突然失蹤,正向南方撤退的甘老公爺會如何心痛?
…………
…………
……66有話要說………
寫到元后陳麗華與甘鐸那隱約的感覺時,66這心哪,拔涼拔涼的。至於虐待了小玉和恪恪,我不能劇透,但請大家相信,66在後媽的表象下,確實有一顆親媽的心哪。
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