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中玉急忙轉身離開。
恰在此時,慕容楚感覺有異,向石中玉的方向望來,只見一個瘦小少年進入一間店面。擡頭看店家的匾額,上面寫着:西山堂三個字。
原來是太府都有名的書局
他雖然身在封地,長年不入京,但那只是表面上的,而且也不意味着他對太府都完全不關注。他有自己的情報網,自然瞭解京城裡的一草一木。不過,他並也沒有往深處想,身爲皇子,出巡時受到注目是常事,他早就習慣,因而把這一幕忽略到了記憶的垃圾堆中。
而對於石中玉來說,剛剛所看到的一切卻是令她極爲震驚,或者說是恐懼的。曾經的噩夢以爲已經過去,卻原來它只是沉睡。
兩年多了,她的面貌有些些變化,畢竟她不再是一個孩子了。而這兩年,因爲藏身於裕王府,又頂了個男寵和貼身家丁身份的關係,她沒有面臨過任何被找到的風險。她本來已經漸漸淡忘那危機,可轉眼,它卻又轉到了面前。
白袍鬍子男,不是江湖客嗎?在她想象中,應該是什麼總瓢把子一類的身份。當初還有兩個猥瑣的江湖嘍囉,說要把她先奸後賣來着。再者,他不是姓楚嗎?她明明聽到那繡妨的徐娘叫她楚兄弟來着。難道不是姓楚,而是名楚?
石中玉又出汗了,但這一次是冷汗。她把自己關到帳房裡,花了半天時間才冷靜下來,思索自己要怎麼做。
她是可以繼續裝死,反正慕容恪那把大傘在她頭上撐着,頂多她小心些,不讓慕容楚見到就行。再忍得兩到三年,她遠走高飛,到時誰還認得她?
可是,哥哥出現了
失憶的人,有如一張白紙,誰曾對他好,誰是他的親人,他固然不記得,誰要殺他,誰是他的仇人,他也同樣不知道。從某種角度而言,這樣的人面臨着最大的危險,因爲他對自己的過去一無所知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溼鞋的?太府都說小不小,可說大也不大,偏金小姐又喜歡騎馬出行於街,萬一哪天和慕容楚遇上……
如果真像百姓們議論的那樣,陵王殿下也有心要求娶金小姐,那麼他見到哥哥的機率就很大。現在金旖晨到哪兒都帶着兩個貼身丫頭果果和香玉,以及……馬伕阿忘。石中玉還聽人說起,那些夫人小姐們的身邊人,還把阿忘評爲太府都最英俊的男僕。她的哥哥,很是獲得了不少丫鬟的芳心。或者,還有小姐們的。要知道,受到的禮儀教育是一回事,少女的春心卻是另外一回事了。
若陵王是追殺他們兄妹的元兇,那她還好說,哥哥就相當於暴露在狼口下,隨時隨地都可能被殺。他武功卓絕又如何?相對於高高在上的皇族,他簡直弱勢到不能再弱勢了。對此,她豈能坐視不理?
算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然命運讓危機再度出現,也只有小心周旋。再者,兄妹同心,其利斷金,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自保之道
想好要怎麼做,石中玉從容換上女裝、戴好帷帽,走出帳房。不過還沒下臺階,屈忽昀和牛蠻一左一右走了過來。
“小玉你又扮女人,要去將軍府嗎?”牛蠻問,“剛纔看陵王的儀仗,好好的幹嗎自己跑回來。”
“因爲想起一件急事。”石中玉轉頭對屈忽昀道,“蛐蛐,還得麻煩你駕車送我。”
慕容恪與金氏女的婚事淡了下來,身爲裕王殿下家丁的她,也沒借口總晃去將軍府,可她又得經常見到哥哥,於是乾脆換回女裝,跟人家說是扮女人,以商家女兒的身份,經常送些小玩意兒給金小姐。
金旖晨以爲她是太監,還在那尷尬羞恥的一夜爲自己包裹過衣服的,所以並不把她當男人看,反而會訴說不少心事,一來二去的倒真成了朋友,也默認她以這種方法出入,在角門那邊還安排了自己人。
不過爲了以防萬一,石中玉每回都叫屈忽昀駕車接送她,她自己躲在車裡,把知情人控制在最少的範圍內。而屈忽昀則根本不考慮她與金小姐私下接觸有違理法,也不問她去幹什麼,只一味聽從命令。
屈忽昀駕車又快又好,所以石中玉到達金將軍府的時候纔是日央時分(也就是未時,下午一點到…)。她從頭到腳全捂得嚴嚴實實,又悶在轎子裡,雖說是涼轎,見到阿忘的時候也是一頭汗了。
“小姐被永樂候的女兒請去參加什麼芙蓉宴了,要晚上纔回來。”阿忘體貼的擰了涼手巾給石中玉,又倒了碗涼茶來,趁着石中玉猛灌的時候,拿了把大蒲扇在一邊給她扇風。
石中玉感覺心頭妥帖。也只有親人,纔會那麼細心的疼愛她。血緣是奇怪的東西,能讓人自然而然的產生親切和信任感。
“哥,我是來找你的。”石中玉奪過扇子來自己猛扇,“你該知道,我經常來找金小姐,其實大半是想來看望你。”
阿忘笑了笑,沒直接回答這句話,而是說,“小玉,你穿女裝倒似乎比男裝更舒服的樣子。”
“因爲我本來就是個姑娘家。”一咬牙,石中玉直接道。
開始時,阿忘還微笑着,以爲石中玉開玩笑,但很快,他發現石中玉的表情異常嚴肅,臉色不禁一變,“小玉,有些事不能亂講的。”
“我說的是真話。”石中玉無比誠懇,“你是我第一個主動承認的人,因爲你是我哥,我親生哥哥。”
聽到這一句,阿忘更驚。他簡直難以置信,可他又堅信石中玉不會拿這種事騙他,一時之間,內心糾結不已。
石中玉不說話,等着阿忘消化這些事。這就是她的決定,以前不和哥哥相認,是怕影響他的情緒,畢竟一個人什麼也記不起來時,你對他突然灌輸太多東西,他恐怕接受不了,可能會更痛苦,不如讓他一點點回憶。
可現在事情緊急,她必須和哥哥坦白一切,好讓他有所防備,不要被陵王害到。所謂的兄妹同心,至少得讓哥哥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
“那麼,我們姓石?”好半天,阿忘長出一口氣,問道。
他沒有驚慌,因爲沉着、高貴與不屈,是他骨子裡的氣質,不管是不是當了馬伕,都不會變的。所以,他纔會顯得與衆不同,贏得不管地位多高的姑娘們的喜歡。
石中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事實上,我也失去了大部分記憶,只記得落海前後發生的事了。”石中玉選用了這拙劣,但卻有效,而且是唯一可行的藉口,“只是我身上帶着路引,那上面說,我們是江原人,我叫石中玉,哥你叫石中珏。”
阿忘本身就失去了記憶,所以能很快相信和理解她。而江原,正是陵王的封地。
話說,爲什麼要僞裝成仇人屬地的百姓呢?看樣子,僞造的路引及身份都很完美,可在敵人的地盤上這麼做,應該更困難纔是。難道,只是因爲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或者,他們兄妹本來就姓石,本來就在江原。但是,又爲什麼會在熙海那邊出事?
亂了,太亂了
“所以,你一直不告訴我你是我的妹妹,因爲你也想不起過去了?”阿忘皺着眉頭,“我不知道我到底是誰。可是你一說,我似乎……是有個妹妹。而且一起到這些,我很疼。”阿忘捂住胸口。
“因爲我們兄妹生離死別啊,怎麼會不心疼?”石中玉說,突然心酸了下,眼淚就冒出來了,“我不告訴你事實,是不想讓你爲了想不起過去而難過。”
阿忘本來對石中玉就不曾懷疑,見她如此,就更加相信,伸臂握了她細弱的肩道,“你都知道什麼,現在全告訴哥哥。還有……你爲什麼突然決定和我相認?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別害怕,有哥在,哥來幫你頂。”
自重生來,石中玉一直很辛苦的在各種夾縫中生存,後來雖然有了慕容恪保護她,但她怕的其實卻正是他。現在,第一次有人這樣對她說,她心頭的感動和溫馨懷疑氾濫,當下也不猶豫,把所知道的、所經歷的事都說了一遍。
只除了,和慕容恪那番感情糾纏。那是她的秘密,她痛並快樂着的源泉。
“這麼說,追殺我們的人有可能是陵王?”阿忘皺緊眉,“我聽說今天陵王進京,你看到了他,怕他無意中撞見我,於我不利,所以才說出事實的對不對?”
石中玉點點頭,對阿忘的分析能力和異常冷靜的頭腦很佩服,“我不確定,但當時他確實拿箭射我,還找人追查我。對不起哥,我雖然告訴了你一些事,但最重要的部分,我還是想不起來。”她是根本不知道,必須靠阿忘恢復記憶才行。
“沒關係,至少我不再是獨自一個人了,我有妹妹。”阿忘溫柔一笑,伸手摸了摸石中玉的頭髮,動作和表情都極其自然。
或者,他可能記不起一些事,她也沒本事去刺激他的記憶,但很多東西是心裡的,不是腦子裡的,所以永遠都會在。
“你放心,我會小心避開陵王。”阿忘神色轉冷,“他是貴人,不會注意我一個馬伕,只要我故意隱藏的話。再過兩年,你的賣身契到期,不管我記不記得起過去的事,小玉,我都會帶你離開的。”
聽說身揹着那樣的仇恨,他很想立即找陵王問個清楚明白。可他不能衝動,因爲……他有妹妹。現在帶妹妹走也是不明智的,他雖然是自由人,可小玉賣身給裕王府,大燕對逃奴的處罰是很嚴厲的。而不管是裕王還是陵王,不管誰下決心要找他們,他們兄妹都沒處跑。
現今之計,唯有一個字:忍。
“那個盒子裡是什麼東西?你把它埋在哪裡了?”他突然想到個關鍵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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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有話要說………
明天看書評,有讀者猜到這情節。贊。
第二更下午…到四點,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