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尚未落下,紅紅的晚霞已搶先鋪滿大半個西天,如血潑染在天空。
秋野五顏六色,鮮亮得很。早熟的莊稼已收糧歸倉,晚熟的尚未全部收完,田地裡晚歸的農人還在勞作。
遠處塵頭起,一大隊車架人馬由遠而近,正是永安侯一行。
遙望着前方天際邊一線長長的黑色城牆,任昆揚手喝住馬:
原地止步,擺欽差儀仗!
終於回來了!
俊朗的臉上浮出喜悅的微笑。
永安侯將沛郡的事情安排妥當,留了副欽差王式慶在新沂督辦建亭立碑之事,自己帶隊先回。
與來時的行色匆匆微服簡行不同,回程時他需擺出欽差儀仗,所過州郡府衙,當地官員無不擺出歡迎儀式,提前到城外十里相迎。
不是他愛招搖,而是必須如此。
因爲代天子出巡祭天,爲的又是天降吉兆,佑大周皇帝陛下萬壽無疆的大事,必須的政治宣傳少不了。
先時南下可以用吉兆未查驗爲藉口,一路疾行,避過當地府衙,悄然過境。
回程時,卻不能同樣做派。
吉兆屬實,上天也祭祀過,他要做的是儘可能將這個好消息發散出去,一路北上,凡經縣府以上官衙駐地,都會有迎來送往的儀式。
欽差儀仗在中心街走一圈,讓百姓們見識一番,然後將天佑大周天佑我朝陛下的意思廣泛宣傳。
說白了,就跟花車遊街大蓬車巡展沒區別,爲皇帝拉攏民心,鞏固皇權統治的政治手段之一。
如此這般,自然快不了。
任他歸心似箭,也需以大局爲重,捺下性子,將必要的面子工程做足。
無奈之下,他想了個折衷的辦法。官路上收起儀仗,輕馬快行,距城十五里擺出欽差的儀仗,出城十五里再收起。
永安侯一聲令下。衆人忙整理物品,站好隊列。
清遊隊在前,其後是兵衛舉旗在後,因爲代天子出巡,升的是龍旗,區別只是天子親至是十二面,此刻兵衛共舉八面龍旗分做兩排。
八排手持橫刀弓箭的騎兵衛隊組成引架儀式,後面緊跟的是鼓吹樂隊,大鼓小鼓節鼓鐃鼓,吹奏類的笛、簫、號、笳等。一路吹打。
樂隊之後是各種幡、幢、旌旗組成的旗隊,夾雜着禁軍護衛,然後纔是欽差的車架,車架四周護衛着禁軍,禁軍後是孔雀扇小團扇方扇黃麾等組成的儀仗。再其後還是後鼓吹隊與禁兵護衛與旗陣。
永安侯每每看到這番架勢就想皺眉頭。若沒有這般繁瑣,若沒有這儀仗拖累,他此時早就提前幾日回京了。
一路上他舍了車架,一馬當先,限於他的速度,後面的隊伍也必須跟着疾駛。
此時又該換馬上車。
有服侍的過來,給他擦臉淨面。撣掉衣服與靴上的塵土,永安侯上了車,自有人上前給他換上官服,繫上玉帶,戴上官帽,換上官靴。
收拾妥當後。大隊人馬再度起程,奔城門而去。
朝廷一早就知他的行程,皇上欽點百里大學士率各部尚書重臣出城十里相迎,此舉可謂恩寵有加。
若按皇帝自己的心意,親自出城迎接的心都有。不過他也知道。御駕出行事關重大,衆臣定是要勸諫的。
十里亭外,衆臣翹首以待,終於等來了永安侯的車架。
任昆見了站在前面的百里大學士,不敢怠慢,下車見禮問好,衆人寒暄,好一陣熱鬧後,車馬儀仗進城。
一路風光。此時天將暮,華燈初放,街上擠滿看熱鬧的百姓。
任昆明知心心念着的人不可能出府來接自己,還是忍不住四目搜尋,萬一她也來了呢?
入內城向皇宮而去。
永安侯進宮面聖,自有禮部的官員來將儀仗隊安排妥當。
本來應該有一個盛大的歡迎晚宴,皇帝體諒外甥旅途勞頓,將晚宴推遲了一日,改在明晚舉行。
任昆面聖,先說公事,彙報完工作之後,陛下就笑道:“你辦事素來妥當,朕放心得很,母后也念叨許久了,隨朕去慈寧宮給她老人家請安。”
見過太后,太后心疼,昆哥兒瘦了也黑了……好在看上去精神非常好,神采奕奕。
……話說太后娘娘,您的昆哥兒馬上要三十歲了好不好?早應該當爹的人了,哪能不成熟?
“趕緊回府去吧,你娘該等得着急了,她這幾天受涼身子不適,你父親又去了青州,你好好哄着她,切莫惹她生氣。”
聽說長公主病了,太后娘娘派身邊人出宮探過病,回來道無大恙,就是受寒着涼多思慮,駙馬又不在府中……
太后一聽明白了,女兒這不適,小半是真病,大半是思人所致。
多大的人了,還這般小兒女情長!
太后沒在意,也沒多想。
母親病了?父親不在京中?
永安侯聞此言,心中着急,父親不在府中?這樣豈不是事事都要辛苦小丫頭?母親那脾氣,無事還好,若是她身子不舒服,定會折騰得所有人都不舒服。
“……你媳婦天天侍疾呢,你回來了,你孃的病好了大半,她也能輕鬆些……”
在長公主的有心隱瞞下,太后娘娘也以爲錦言日夜侍疾,一半是自家女兒愛折騰一半是錦言孝順。
長公主素來不瞞事,太后絕對沒想到,她頭一回瞞自己竟是這般大的事!
任昆掛念錦言,心中急切,行禮告退後出了皇宮,避讓着行人,一路縱馬疾行,沒多久就來到自家府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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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公主早早就知道兒子今天要回來,她的心從得了信後就沒安穩過,一會兒恨一會兒痛一會兒心疼一會兒忐忑……
恨自己識人不清,錯待了錦言;恨自己被賤人矇蔽,沒有幫昆哥兒看好內宅;痛惜兒子遇此等腌臢事;又心疼他一腔真心,竟遭聯手背叛……
思來想去,也不知應該如何與兒子開口……
算了,他一路辛苦。剛進府門,莫要爲了賤人們動怒,氣血上逆,肝火攻心。她的昆哥兒金貴着呢,爲了老鼠傷了玉瓶就不值當的了!
於是,下定決心,暫不提此事,等過了今晚,他休息過後再委婉告知。
事以至此,再多的痛恨都沒有用了,等過了這段時間,再好好給昆哥兒物色個媳婦,這回一定是要那品行端方的。將人好好查驗清楚!
莫再家門蒙羞!
任昆入了府,一路腳步不停前往正院。
見了母親,他吃了一驚,多日不見,母親竟憔悴至此!濃重脂粉與華貴衣飾都掩藏不了她的蒼白與黯然!
不是說只是着涼小恙嗎?怎麼竟象是重病未愈?
“昆哥兒……”
長公主見了高大英武的兒子。彷彿見了主心骨,惶惶多日的心落回實處,如同受了委屈的孩子般撲上來,拉着任昆的袖子,眼淚就流個不停。
任昆心裡一緊,這是怎麼了?
真病得很重?心情這般的不好?
忙低聲安撫。
眼角餘光掃到在內室服侍的何嬤嬤,眉眼間竟也是一幅疲憊不堪的黯然神傷。見他看過去。勉強地笑了笑,目光遊移,竟似不欲與他對視。
心裡就有絲疑惑,也是服侍母親疲倦所致嗎?
眼風掃過,見室內並沒有自己一心惦念的那道倩影,不由疑惑更深。
若按照以往。自己離府多日,小丫頭至少會帶着人在二門迎接,絕不可能到現在還沒露面,難道是累病了?
“母親,錦言呢?怎麼沒見她?”
疑惑就脫口而出。她怎麼了?難道累得起不了身?
“她……”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愈怕他問什麼他就問什麼!
長公主語塞,含糊着想岔開話題,顧左右而言他:“昆哥兒,你這趟差事辦得如何,給娘講講……”
“母親,錦言呢?”
擔憂在心中擴散開來,任昆哪會由着長公主改變話題:“她怎麼沒在?”
“她……”
長公主猶豫要不要說,擡眼對上兒子急切的眼睛,罷了!瞞是瞞不住,也沒打算瞞着,早知晚知,不差這一晚了!
見屋裡只留了何嬤嬤一個知情人,長公主握住永安侯的手:“……她,她懷了身子!咱們不提那賤人!”
懷了身子!!
懷了身子!!
好消息來得太過突然,狂喜中的任昆壓根沒心思再聽長公主的後半句,他的心中呯的一聲,炸開大朵大朵的煙花,絢麗地讓人流淚。
他眼睛愈睜愈大,張了張嘴,卻吐不聲一個字,只呆呆地望着長公主,全身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狂呼着:
言兒有孩子了!
他要做爹了!
幸福來得太過意外太過慷慨!他只想要一份幸福,上天卻送來一串!
“昆哥兒昆哥兒,咱不生氣不生氣……”
任昆愕然失語的反應在長公主的意料中,她急忙安撫着,一迭聲的勸慰。
任昆只見母親的嘴在自己面前一張一翕,聽不到她在說什麼,他的整個身心都沉浸在巨大的喜悅之中。
言兒……
他飛速轉身,一言不發,直接衝了出去,施展出輕身法,顧不得下人被驚嚇,只有一個念頭:
快!到榴園!
言兒……
言兒我回來了!
“昆哥兒!”
長公主拉了一把,沒抓住,眼見任昆已沒了身影,她大急,這孩子!就怕他惱羞成怒,壓不住性子鬧騰開!
這種事能公佈於衆嘛!
“青鳳,追回侯爺!”
一道黑色的身影閃出,殘影相連,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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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換位思考,有沒有能理解長公主的親?她做得是不對,不過,做爲一名誤以爲兒子受到羞辱的母親,衝動失去理智也會有吧?天,這回殿下是洗不白了!
謝謝cpp1997的粉票。明天二更,儘快還錦言公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