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圓的月亮掛在深藍的天上,朦朧的銀輝灑向大地,整個蓬城就象被籠在白紗帳裡。
老劉頭家小院裡,擺了張粗獷的木桌,幾個板凳。
桌上三四個打磨細緻的木質小碗,裡頭盛着涼透了的綠豆湯,手工精緻的柳條筐裡是猶自沾着水珠的甜瓜。
海上吹來涼風習習,帶來大海特有的味道,與爬滿院牆頭,正當花期的金銀花的香味混在一起,沁涼幽甜,香至肺腑。
“哥!你再想想,還是跟我一起到京城吧……”
桌前的兩兄弟正在商量以後的打算,貌似尚未達成共識。
水無痕一心以爲哥哥定是會跟着自己回京城的,義父義母一塊就是,他有自己的產業,再多的人也養活得了。
結果,他跟哥商量歸期時,得到的竟是拒絕!
他立刻就急了,好不容易祖宗眷顧兄弟相認,難道又要分開,天各一方不成?
“哥!你知我不得自由……”
此身不由己,若哥不跟他去京城,他是不能留下在逢城定居的。雖然賣身契永安侯早就給了他,也早已消籍,從官府律法層面講,他是良家子弟,自由之身。
實際上沒有永安侯發話,他哪裡也去不得!
“二郎別急,你聽哥說……”
海生拍拍他的肩頭,真不知他這樣的急性子,這麼多年怎麼把自己照顧地好好的?
海生不知道自己眼中急性子的弟弟,其實向來淡然自若,鮮少有失態失色之時。
“哥尋思着,那侯爺總不能把你留在身邊一輩子吧?”
提起這個,水無痕的臉就紅了,面露羞愧之色:“不會,過幾年,年紀大了,若是請求。或許就給了恩典……”
難道哥是因爲怕跟自己去京裡,名聲太難聽?
想到自己的身份,雖然知道自己的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他還是會因自卑而不自信。
海生知他又跟自己較勁了。裝作沒察覺:“若是將來放出,你打算在京城定居嗎?”
他們現在的決定要連將來一起來考慮,不能只看眼前的兄弟相守。
水無痕搖頭,以前沒找到哥時,他的打算就是將來回祖籍或找個適宜居住的地方,恢復原姓,娶妻生子。
海生微笑:“既然京城非久居之地,我們就不必去暫居幾年,爹孃年紀也大了,故土難離。去京城路途遙遠,等他們好不容易適應了那邊的生活氣候,又要跟着我們搬遷新的地方,老人家的身子怕是受不了……”
“哥想,若你覺得逢城還可以。以後你離了京就來這裡定居……這樣爹孃也不用爲我們背井離鄉。若你覺得不好,咱們往南,豐城是爹的老家,那裡也臨海,氣候相差無許……若是住不慣,咱們就回祖籍鄉下,你看如何?”
“雖說樹挪死。人挪活,我尋思着咱們還是儘量少挪動幾次……爹孃年事已高,哥哥只好委屈你了……別怪哥不好。”
逢城臨海,與京城風土人情皆不相同,義父義母只是普通貧民,一輩子沒出過遠門。跟着去京城,定會有各種不適應。
水無痕仔細想想,覺得哥哥說得有道理,倒不是隻爲他義父義母考慮,實際上若不是爲了兄弟在一起。他並不想讓哥親眼目睹自己的不堪形象。
在京城的權貴眼中,他就是個以男色侍人的,表面上看似尚可,純粹是因永安侯的面子,若無了永安侯的看護,他就是塊招蒼蠅的肉。
哥的主意,從長遠看,還是可行的……
“那你不要去伙房做工了,我有銀子……”
聲音衝口而出,卻不覺又低了下去,他是有銀子,但他的銀子……
“好!聽你的……”
海生一口應承:“你不說,哥也要開口讓你留些銀錢……哥想開個飯館兒,義父手藝不錯,一輩子都想開個自己的飯鋪……哥的廚藝不行,打打下手還是撐得起的。”
海生早就有想法開家小飯館,可是一來沒本錢,二來他自己形容醜陋,不能到前面招呼,若是僱人,本錢就得增多,而且沒有靠山,地痞混混必來吃霸王餐,輕則錢難賺,重則生意難維持。
若無水無痕的出現,他的打算是等義父幹不動伙房的活計,告老回家,他就找間酒樓幹後廚,若是手藝被賞識,以後與人合夥開間館子,他只負責竈上,不用出來招呼客人,也別嚇着人家。
與二郎相認,什麼事都解決。
本錢、靠山都好說。
而且他們兄弟若將來定居逢城,提早置辦些產業也是應當。
“哥不白要你銀子,對外你是東家,我們是給你幹活的……”
水無痕與海生相認的事情並未宣揚,他屈尊紆貴賴在老劉頭家不走,對外的說辭是公子飲食挑剔,海生手藝好,做的飯菜合了他的口味……
如此,他投資開間酒樓飯館,請老劉頭爺倆當掌勺的也順理成章,至於他幹嘛在這麼遠的地方開間酒樓……
你管得着嗎!你算老幾?貴人行事,還用得着向別人解釋?
水公子的產業,就是永安侯的產業,誰敢去吃霸王餐?
當地官府少不得也要用心看顧,巴結爲上。
如此打算,除了兄弟要分開兩地外,倒是比自己之前的想法好上許多……
按他之前的計劃,哥與義父母去了京城,可以住在城外的莊子上,也可以住在城裡,他有兩處小宅子,住他們三人足夠寬敞。
至於做事麼,他還真沒打算過!
義父母年紀大了,也該歇下來,享享清福,哥腿腳不便面上有傷,也不應該太辛苦……
水無痕早就明白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哥想做事,哥哥有自己的規劃,他不應該干涉,應該做的是幫哥哥實現自己的想法。
這一番兄弟談話。誕生了後來逢城一帶最好味道的餐館“福味居”,掌勺大師傅劉瘸子以精湛的廚藝引得無數達官貴人趨之若鶩。
有錢的點一桌劉師傅拿手菜,沒錢的,沒關係。大堂裡叫一碗餛飩,照樣鮮得能吞了自己的舌頭。
“哥,我這一兩天就得啓程了……開館子的事,我會安排管事的供你使喚……”
若不是下雨天海邊偶遇,又好奇海腸的味道,得以兄弟相認,他原定次日起程的,這一次出來,時日不短。
剛親人團聚,又要分離。心裡很不是滋味。
“別擔心,將來館子開起來了,年底交賬時,哥去看你,也去白馬寺給長輩們磕頭上香……”
他說自己不是自由身。那就當哥的去看弟弟,爹孃請鄰居街坊照看,他路上行程緊點,離開個一兩個月沒關係。
“你這趟出來時日不短吧?是不是心裡有掛念的?”
有時候,看他對着大海發呆,臉上帶笑,與那些想念家裡婆娘的漢子笑得如出一轍。
“呃……沒有!”
水無痕連連搖頭。臉卻騰得就紅成了蒸螃蟹。
對上哥似笑非笑的表情,他愈發心虛慌亂,矢口否認:“沒有!哥你想哪兒?淨亂猜!”
“哈哈!哥又不傻!那幫在外扛活的夥計們哪天不念叨幾句家裡的老婆孩子?我是你哥,將來你的親事少不得要哥張羅!”
海生想得灑脫,弟弟雖然是這種身份,但也是男子。若遇到心儀的女子,喜歡很正常。
若他心裡真有人,將來若能成就好事自然最好,就是不能,他這個當哥的多瞭解弟弟一些也是應該的。
“哥……”
對上哥哥關切的目光。水無痕就有了傾訴的*,心裡的甜蜜發酵久了,總會有些氣體想向外泄露……
“哥,還記得我跟你講祖父、父親的牌位供奉在白馬寺嗎?”
水無痕將白馬寺的地位與規矩跟哥哥做了一番介紹:“……就這樣,幸得她相助,才實現夙願。能尋到哥哥,定是長輩們在天之靈的指引……”
不然,他找了那麼多年,均無果。怎麼可能遇到個陌生人就覺得親近,跟上門嘗什麼海鮮?
要知道,他向來不是個灑脫的,因自身經歷之故,行事愈發謹慎,這種與陌生人同食一鉢、交杯問盞的事,在他身上從未發生。
就這麼一次,居然就遇到了親兄長,不是先人指引,會是什麼?!
“噢……竟是個這般有才華!那你可知她是誰家的小姐,可有婚嫁?”
海生心裡一沉,姑娘定是個好的,只是這能識文斷字吟詩做詞的女子,定是大家閨秀,若是以前家族未曾落難,自家弟弟取個功名或許能配得上,現在麼……
儘管是自己最親的哥哥,水無痕也無法說出心上人的身份。
“沒用的,哥。”
水無痕笑容苦澀:“她早就嫁人了……我配不上她,肖想都不配的……這份心思藏在心底就是,若是被旁人曉得,污了她的清名,我萬死難贖其罪……下輩子,若下輩子咱家不遭難,我定會拼命上進,取個前三甲的功名,努力爭取……今生,是絕無可能的……”
若得了自由,他要娶妻生子,給顧氏留後的……他們之間的距離,豈止天高地遠?
她,於他,就是天上的月亮,不是努力、有心就能去肖想的!
遠遠地看着就好……有一天,若她需要,他願以命相報。
若她一世安好,就是他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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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書友皓月當空0605的粉票。工作如期完結,明天加更,謝謝親們。對水水的未來安排各位還滿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