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之內,只有呂媽媽陪着,吳夫人露出了氣急敗壞的真容。
此時最讓她慌神的,便是陸清容在刑部大堂上那些只說了一半的話。
靖遠侯到底知道些什麼?
而他臨終前又告訴了陸清容多少?
陸清容是否真的瞭解了當年的真相?
數不清的問題,在吳夫人的腦袋裡不斷涌出,使她心亂如麻,無論如何都鎮定不下來。
但越是心底深處的疑慮,越會自欺欺人地想要忽視。
吳夫人一開口,說的則是別的:“那個曹媽媽,還有吳七娘,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早先說得還不夠清楚嗎?竟然一個兩個都給我出幺蛾子!”
吳夫人氣得不輕,現在提起來還是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
呂媽媽回道:“那個吳七娘,上次從刑部回來之後就一直有點不對勁,依奴婢看,定是禇大人當時跟她說了什麼重話,才讓她這般心神不定,最終把那些證詞改得極爲含糊。”
“至於曹媽媽……”呂媽媽特別想說,自己早就覺得她不牢靠了,但回憶起當初吳夫人信心百倍的樣子,此刻反而不好直說,“許是以往沒見過什麼大世面,今日被堂上的幾位大人嚇唬住,不敢有所虛言了吧……”
吳夫人鼻子裡冒出一聲冷笑,顯然根本不認可這個說法。
“她忘了當初是誰執意把她嫁給那個帶着拖油瓶的殘廢!也忘了是誰將靖春堂的人全部攆走,獨獨開恩留下了她!”
“恩仇不分的東西!”
吳夫人全部的失意與忐忑,此刻彷彿都化作了忿恨,傾注在曹媽媽一個人身上。
呂媽媽就這樣聽着她又罵出許多更爲難聽的話。
等到罵夠了,吳夫人話鋒一轉:“我倒是沒想到,禇大人對蔣軒的袒護當真是不遺餘力!居然找了位高權重的冀大人來旁聽,還有那些所謂的人證……禇大人口口聲聲說吳七娘的言辭含糊,算不得證據,難道他找來的那些人,說一通蔣軒如何如何孝順。就能算人證了?簡直欺人太甚!”
吳夫人也只能發發牢騷罷了。
就算是禇大人欺人太甚,又如何?
內閣首輔冀大人,在禇大人面前都客客氣氣的,自己就更不能把他怎麼樣了……
吳夫人越想越煩躁。似乎所有的人和事都在和自己作對。
“我就納悶了,怎麼連承平侯府的二夫人也被請來了?”吳夫人的火氣猶在,“在堂上待了大半天,最後一句話也沒說……我倒真想聽聽,她是不是也要替蔣軒開脫!”
呂媽媽同樣搞不清楚。卻又覺得不像:“說不定,她是安樂伯找來,幫咱們說話的?”
吳夫人果然緩和了幾分,卻仍在埋怨:“這麼重要的場合,她來之前竟然都沒知會我一聲!”
呂媽媽陪着笑臉,不敢輕易接話了。
這其實是明擺着的事。
自從世子爺這些年聲勢漸盛,而他與吳夫人的失和,也被更多人察覺。承平侯府的二夫人,早已不像之前那般以吳夫人馬首是瞻了。尤其蔣軻後來又納了承平侯府宋世祥的遺孀賀清宛做妾……這位二夫人實際上早已開始遇見吳夫人就繞着走了……
然而,此時對承平侯府二夫人的出現。遠不止吳夫人她們在納悶。
陸清容也同樣不解。
許久不見她登門侯府,陸清容早就察覺她與吳夫人的逐漸疏遠。而且剛纔在刑部大堂之上,她自始至終彷彿都在看熱鬧一般,也絕不像是來給吳夫人幫腔的。
只不過,按照她那時常以媒人自居,喜好四處嚼舌根的個性,更不想是禇大人會請的人。
陸清容站在刑部門前,看着承平侯府二夫人的馬車緩緩駛離,心中不禁暗道:這人到底幹嘛來了……
過了片刻,總算等到所有人盡數散去。
陸清容仍舊沒有登上馬車。而是帶着綠竹,轉向十幾丈之外停在路邊的另一架馬車走去。
纔剛行至近前,裡面立刻有個丫鬟探出頭來,看清來人。當即跳下馬車,請陸清容進去。
眼前這個正在幫陸清容撩簾的人,正是香巧,康寧縣主邱瑾亭的貼身丫鬟。
陸清容毫不猶豫鑽入車內,留下綠竹和香巧在外面等。
只見康寧縣主端坐於車中,身着真紅大衫。芙蓉色綜裙,頭髮梳起高髻,林林總總戴了不少的赤金鑲紅寶石珠花,像是對準備出席的場合極爲重視。
“縣主這身打扮,倒像是要去喝喜酒!”陸清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如此輕鬆地邱瑾亭打趣。
邱瑾亭白了她一眼:“有穿這麼紅去喝喜酒的嗎?那還不搶了新娘子的風頭!”
她可不像是怕搶別人風頭的人……
這話陸清容只在心裡飄過,畢竟她與邱瑾亭並不算太過親近。
陸清容認真道:“今日勞煩縣主過來,沒承想卻是白跑了一趟,着實有些罪過了!”
“所以我才一直等在這裡沒走!”邱瑾亭立刻問起,“到底怎麼回事兒?案子審得如何了?是不需要我這個旁證了嗎?”
陸清容把情況大致跟她說了一遍,對於包括自己在內的各種對話,都沒有落下,只是並未過多解釋吳夫人退縮的原因。
邱瑾亭只聽出來,這事已經圓滿了結。
只是其中的原委,就有些一知半解了。
依她的性格,本也不喜刨根問底,既然用不着自己了,反而落得輕鬆。
她只感慨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吳夫人這人還是老樣子,做事情不走腦子,這可倒好,在刑部大堂上說起話來前後矛盾,丟人都丟到朝廷命官面前了!”
邱瑾亭怎麼刻薄就怎麼說。
陸清容忍着笑,沒接着她說,而是道:“事出突然,我也沒想到吳夫人這麼輕易就放棄了誣告,而禇大人又找了那許多旁證……這才讓縣主白跑了一趟,遺憾之餘,還是要謝謝你纔是!”
“今天一口氣就審完了,你有什麼可遺憾的!”邱瑾亭嘴上不饒人。
見陸清容但笑不語,邱瑾亭接着又道:“我可不是爲了幫你們!”
“我這也是看不慣吳夫人總這麼上躥下跳地沒事找事!”邱瑾亭嘆了口氣,“而且我自己和離的事,始終沒個結果,雖說早就搬回公主府去住了,但真論起來,我還算是你們靖遠侯府的人。倘若再由着吳夫人這麼胡鬧下去,趕明兒她稀裡糊塗給侯府招來一個抄家滅門的罪名,我還不是一樣要被抓回去砍頭!”
陸清容還是被她逗樂了,並不反駁,只笑着點頭。
難得出手相助一次,卻被邱瑾亭自己說得像是在趨利避禍一般。
其實,邱瑾亭的話中,並不全是玩笑。
起碼,她真的是考慮到了自己的未來。
先不說日後能否順利和離,單就現在的情況,她與吳夫人就不可能和好如初了。既然如此,她當然要賣陸清容這個面子。畢竟她可是在侯府裡住了那麼久,吳夫人和陸清容各自的實力,恐怕沒誰比她更清楚了。若說早先這倆人還勉強算勢均力敵,那近兩年吳夫人可以說是敗得灰頭土臉。
邱瑾亭也不是傻子,既然鐵了心要離開蔣軻,那麼她與陸清容之間再也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了,此時便是與陸清容緩和關係的最好時機。
那份針鋒相對的執念一旦拋去,邱瑾亭也逐漸想明白了,無論是當年在光隱寺的無情驅趕,還是後來端陽宴之前陸清容的婉轉相勸,原來,陸清容已經不止一次救過她了……
邱瑾亭不喜歡這種欠人人情的感覺,立刻收回思緒。
只見她一臉遺憾地發起牢騷:“可惜了,今天都沒給我上場罵人的機會!”
彷彿沒看見陸清容的笑意,她接着道:“好在我就自己一個人來的!”
“啊?”陸清容不解。
“原本我想將聲勢搞得再大些,好好震一震她們,把我母親也請來的……還好最後忍住了!不然她若是白跑一趟,捱罵的可就是我了!”邱瑾亭這是實話。
陸清容亦不疑有他,但仍有着自己的看法。
以成陽公主的爲人,就算邱瑾亭真的請了,恐怕也未必能夠請動……
畢竟蔣軒還沒能離開刑部,陸清容心裡總感覺不那麼輕鬆,再次謝過之後,便未在車中久留,與邱瑾亭告了辭。
匆匆回到侯府,正在陸清容猶豫着要不要去找吳夫人,把她今日的疑惑當面問清楚的時候,吳夫人那邊已經先出手了。
“夫人,剛纔曹媽媽比您先回來,結果沁宜院派了幾個五大三粗的婆子過來,不由分說就把曹媽媽給架走了!”秋蘭急着稟告。
陸清容來不及更衣,立刻轉頭,直奔沁宜院。
路上,還不忘吩咐綠竹去前院,讓墨南也趕上幾個人過去,以防萬一。
誰知,到了沁宜院,完全沒見到想象之中的暴力場面。
沁宜院中安靜得甚至有點詭異。
她從院門一直走到花廳,愣是沒看見一個下人。
花廳之中,吳夫人在呂媽媽的隨侍下,端坐在主位之上。
曹媽媽在下首跪着。
倆人誰都不說話,就這麼靜靜地對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