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苦水

袁璐剛想告辭,那頭高斐已經三言兩語吩咐完了,她也不好意思剛拜託人家做事就拍拍屁股走人。只是此時已經說完了正事,便也無話再說。尤其是日前他倆還因爲澈哥兒的事紅過臉,此時倒也尷尬起來。

高斐平日話不多,這時卻主動開口問道:“你那丫鬟可在外頭受了什麼委屈?還用不用在外頭清理一圈?”

袁璐就微笑道:“算那丫頭命好,只是被幾個小乞丐搶了東西,也沒有吃什麼大虧。”

高斐道:“她的首飾有沒有打過私印?”

袁璐這纔想起來,如果是她自己用的東西都是會打上印記的。綠水又是她身邊頗得臉面的丫鬟,平時她手也漏,經常賞她一些好東西。這有私印的東西流落在外總是不好。

高斐看她沉思不語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說中了,便又喊人進來,吩咐了去尋綠水丟失的東西。

袁璐看在眼裡,無論高斐是出於什麼目的幫了她,都是讓她欠了他一份情。

袁璐坐了一會兒,還是跟他說:“您不在的時候,澈哥兒就時常問他爹是什麼樣的人,這時不時地就念叨着爹爹什麼時候回來。老太太被他問的都心疼他。您也回來一段時間了,不說跟哥兒好好培養感情,只想着當位嚴父,就不怕從此跟哥兒生份了嗎?”

高斐也沒想到袁璐會跟她說澈哥兒的管教問題,當日雖然被這小袁氏那裡丟了臉,他回頭想了想倒也沒真的因爲這種小事生氣。只是當時澈哥兒特地追過來關門的樣子,他倒是給記住了。這孩子還真是不喜歡他呢。

高斐斟酌了一下,就說:“往日我不在的時候多虧了你教導幾個孩子,我也看得出他們都跟你親厚。只是這男孩還是不能太嬌慣,總不能像個小女孩兒似的養着。該打還是得打,該罰還是得罰。”

袁璐便也不勸他,只說:“這也看您的想法,哪家的父母不是想着自家的孩子好,可也沒聽說家家戶戶都打孩子的。只說我家,我聽我娘說我大哥哥小時候也是調皮搗蛋,人嫌狗厭的,可我爹是從來沒動過手的,最多也就拘着他多讀兩日書,如今不也是個知書識禮的翩翩公子?”

袁珏的確是京城裡排的上號的風度公子,高斐卻不太看得上,他的兒子又不是要做文弱書生的,比起出口成章,他更願意看到他兒子拳腳生風。

眼見着也說不動眼前這武夫了,袁璐便索性住了嘴,告了禮就回去了。

從書房回來後,袁璐就去了老太太那裡請安。

老太太看她來了,就把她喊到身邊問她:“昨天是出了什麼事,怎麼鬧了一天?”

袁璐從前頭過來已經出了一身汗,現下正用老太太這裡的冷水帕子擦臉,“我身邊的綠水昨天犯了錯,我順嘴說了句‘拉出去’,下頭有眼力價兒的正好都不在,她居然就被趕出去了。等我發現她不見了再去尋,這丫頭居然就不見了……也多虧了國公爺幫了忙,晚上終於在城外給找到了。”

老太太聽了還挺納悶,“不就是一個丫頭嘛,值得這麼興師動衆的?”

袁璐就笑了,“您這樣說話我可不愛聽,綠水從小跟我一起長大,人還沒桌子高就在我跟前端茶遞水了。雖有時候不中用些,可情分到底非比尋常。就好比您身邊的孫嬤嬤。孫嬤嬤現下年紀也大了,難不成您也嫌棄她不成?”

老太太就趕緊說:“這怎麼一樣?!她跟了我多年哩,是要跟我一起老的人。就算將來我不在了,你和斐兒也要照顧她到終老,將她當半個長輩看呢!”

袁璐說:“這不就得了,綠水和我的情誼雖比不上您和孫嬤嬤的,可將心比心,我怎麼能不在意她呢?”

老太太就哼道,“對被人有上心在意,就唯獨對我這老太太不在乎。你自己想想,這幾日你在我這裡的日子加起來能有一個時辰不?”

“您這就真冤枉我了,別的不說,前兩日家裡換下人的時候,我可都是在您屋裡選的。那可就待了四五個時辰了。”

她說的倒也對,老太太也想不出什麼反駁的話,只氣呼呼地道:“就是你嫌棄了我這老婆子,不肯同我親近說話了。”

都說孩子是最敏感的,老人未嘗不是也有一顆敏感的內心。袁璐這段日子確實是有心避開老太太,她心裡也挺矛盾的,看的出來老太太是還算喜歡她的,可這喜歡,也並不妨礙老太太接受另外一個人來取代她的位置。

袁璐低頭不語,老太太見了便有些急:“你還是怪我?怪我同意讓斐兒娶邱氏?”

袁璐就說:“也不說怪不怪的了,您多心了。”

“你可別想騙我,”老太太撇了撇嘴,“可不就是出了那件事後你就不愛來我這裡了麼。今兒我也不跟你打啞謎了,咱們就在這兒把話說開了。”

袁璐就嘆了一口長氣,“您這是要我說什麼呢?”

老太太說:“你不願意就跟直接說出來唄。家裡雖說我輩分最高,但我也做不出那等動不動就給兒子屋裡塞人的惡性事。邱氏這事還是你前頭你說給我聽的,其中的利害關係你也應該比我懂得多。要我來說,讓她進門也不是多大的事。就她進了來,還能越過你去、越過我去不成?別說這事兒今日是出在你們身上,就是出在你公爹身上,我也只能捏鼻子嚥下這口氣。”

袁璐聽了就不可置信地看了老太太一眼。

老太太跟她對視了一下,繼續道:“你當你公爹的那個小妾是怎麼來的?不還是官場上的那些交易裡附帶的麼。我雖千百個不願意,到頭來不還是要委屈着容她一輩子。平白無故地倒給自己招來一個‘妒婦’的名頭。可你也看看,妾到底是妾,那不能是妻,我過去能拿捏老姨娘一輩子,以後也就能拿捏那小姨娘。”說到這兒老太太臉上還帶了笑,“且不說你比我當年還厲害百倍,也不是那等能讓人爬到你頭上的窩囊人。”

袁璐聽了這話也笑起來,“您這話說的我像母夜叉似的,合着在您眼裡我就這樣兇?”

老太太斜她一眼,“你還不兇?哼,咱們府裡誰不怕你,可就你最兇了!”

袁璐直呼冤枉,“您倒是說說,我對誰兇了?”

老太太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了。

袁璐就繼續逗樂:“我還不許您吃肉,難不成您還盼着我來管束您?還是您茹素久了,已經變得不愛葷腥了?”

老太太也說不過她,就把話繞到原處:“這事算我對不住你。情勢所逼,你且忍一忍。我說了不會讓你吃虧受氣,難道還能騙你不成?”

老太太肯這樣同自己說話,袁璐心裡還挺感動。這老太太這樣重臉面的人,能讓她這樣說兩句軟乎話還真是比登天還難了。

袁璐在老太太那裡和幾個孩子一起用了朝食。這五個人已經很久沒聚在一起好好吃頓飯了,偶爾一起吃有着高斐在,飯桌上的氣氛都是沉悶異常。連平時都愛逗趣的澈哥兒都話少了很多。

可現在就不同了,高斐不在,沒人陰沉着臉繃着,一羣人都樂呵呵的。

汐姐兒還十分乖巧地跟袁璐說:“嬸嬸許久不來看我們了,前些日子您給我們裁紙的新衣都十分合適,汐兒一直想着要穿給您看呢。”

袁璐不由地神色都放柔了幾分,“我腦子裡給你做的時候就是想着你做的,腦子裡早就設想過千百遍你們穿新衣的樣子,怎麼會看不見呢?”

澈哥兒噘嘴說:“姐姐你說不過孃親的,她每次都有道理。”

汐姐兒就問他:“爲什麼咱們就一定說不過了,嬸嬸還能每次都佔着理兒了?”

澈哥兒歪着腦袋想了想,說:“大概大人都有自己的道理吧,等我們長大了就也能次次都佔理兒了。”

袁璐就伸手點了汐姐兒額頭一下,“你倒還編排起我來了?還說我嘴巴厲害呢,我看你這人小鬼大的,也厲害的緊。”

汐姐兒就抿嘴笑道:“那還不是嬸嬸教得好。”

幾人都被逗樂了,泓哥兒說:“母親別怪姐姐和弟弟,他們都是想你想的緊了才這麼說話的。”

袁璐沒好氣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弟弟每天都要到我院子裡拐一拐,你和你姐姐倒是都不來看看我。”

泓哥兒一臉爲難,說:“父親交代我每天要多練五張打字,每天要寫到晚上才能寫完。”

汐姐兒也跟着說:“可不止他呢,我現在每天除了學習女工,還要學下棋。叔叔還說,女子的德言工容缺一不可。琴棋書畫更是需要涉獵,往後還要再請專門的女先生來教。真不是有心不去看您,實在是一天的時間都不夠用。”

袁璐這前後一聯繫,也就猜到又是高斐做的怪,便也不問了,只說:“你們現在合起火來告狀,就不怕……就不怕你們祖母反過來告你們了?”

老太太就瞪了她一眼,“你把我說成什麼人了,我這兒可不也心疼壞了!”

澈哥兒也上趕着幫腔,“是呀,祖母可心疼我了。前天爹爹要打我,祖母知道了就讓我一直跟在她身邊呢,後來爹爹來看祖母,祖母還讓我躲起來了。”

他眼珠子亂轉地這活靈活現地一描述,倒是又把衆人都逗笑一回。不過歇了笑,卻又都心事重重的。和想想也是,過去一個二個都過慣了閒散日子,這成國公忽然回來將他們管犯人似的管了起來,換誰都該受不了了。

袁璐垂着眼簾想了想,問老太太說:“孩子們都過得不習慣,也不知道您這裡過得好不好?”

老太太有苦說不出,這時候就趕緊倒苦水:“自從斐兒知道我前頭差點生了大病,我這廚房裡的飯菜是一日比一日的寡淡,被說葷腥了啊媳婦,就是油都沒有多幾滴的。”

澈哥兒又搶白道:“真的,孃親,祖母可不好了,還要早晚喝很苦很苦的補藥,屋子裡的味道我聞着都特別苦,她早晚都要喝兩大碗的。”

袁璐就一邊說他“哪兒都有你”,一邊將他攬到了懷裡。

老太太還不嫌亂地跟着點頭,“澈哥兒說的可是真的,我現在是一點食慾都沒有,全是讓那補藥給害的。一碗兩碗地這麼灌下去,我就快連甜的鹹的都嘗不出了。”

……

這話匣子一旦打開也就收不住了,這日早上便由此展開變爲成國公高斐的“罪行”□□大會。

袁璐就跟個大家長似的,又好氣又好笑地聽着他們訴說自己的各種不開心。可現下聽着的確是啼笑皆非,這日子過的可就冷暖自知了。老太太和孩子們這些話必不是空穴來風,袁璐就想着且再等等,有機會總要將那成國公的臭毛病收拾一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