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熱臉

那高田氏被袁璐的態度一激,心中更是氣憤難平,虎着臉拂袖而去。

袁璐歉意地對其餘幾位夫人笑了笑,“兵部右侍郎家同我們府上素有淵源,兩家大人私交甚篤,恨不得兩家人變成一家人,什麼訂娃娃親的玩笑話都往外說過。只是如今麼,呵,有些個人家做了那些個破落戶的事兒,卻還腆着臉上趕着來我們府上。只怕到時候真的成了風箱裡的老鼠,兩頭受氣不討好。”

高田氏剛走到廊下,正好把這段話聽了個一清二楚。可一來,確實是他們家有錯在先,二來,成老國公對他們家恩重如山,來之前她家大人還叮囑她千萬不能和成國公府鬧僵。尤其是當今太子的小姨子,現在的成國公夫人,那是萬萬不能開罪的。是以,高田氏便只有生忍下了這口氣。

袁璐有道:“倒教幾位姐姐看笑話了。”

兵部右侍郎三公子和翰林小姐的婚事,滿京城都傳遍了。這其中的原委,就更是流言蜚語,難辨真假。

鎮國將軍夫人王氏嘆息道,“竟不知道府上還有這樣的事。如今這世道也不知怎麼了,人心竟已變得這麼壞。”

“姐姐們心善,自然便覺着天下間都是好人家了。算了,本是個難得相聚的好日子,提那些糟心事作甚。”袁璐又笑了笑,“不知幾位姐姐平時愛吃什麼,我這廚房裡準備也一些糕點,說來都是府裡姐兒愛吃的。你們嚐嚐,也好指點指點我。”

齊國公世子夫人環顧了一週,才笑着問道:“說起來,我也來過府上幾次,還沒見過汐姐兒。”

袁璐便拿了帕子掩嘴笑道,“喊了晚輩來,姐姐們可是要出見面禮的。”

幾位夫人當然不會小氣,都說要見見小姑娘。

袁璐便讓人把汐姐兒喊了過來。

汐姐兒穿了件蜜柑色花紋繁複的水田衣,戴着袁璐給的紅珊瑚手串。頭上梳了個花頂型的髮髻,倒是無甚裝飾物。她見了許多生人,也是有些害怕,袁璐在一旁對她示意,讓她莫慌,然後牽着他的手一一給他介紹。

她喊過人,行過禮。幾位夫人也是真心覺得眼前得小姑娘玉雪可愛。便一人摘下了幾樣首飾當做見面禮。

見過人以後,點心也被端了上來。

袁璐的點心也是精心準備的,有用梅花入味的、且做成梅花樣子的梅花糕,有外頭裹了面炸過的、裡頭是軟糯芋頭的芋頭糕,還有哥兒姐兒都十分喜歡的奶糕。

梅花糕上綴了花瓣,勝在其形。芋頭糕工藝複雜,勝在其味。奶糕就是匠心獨運,勝在創意了。都是袁璐花了心思命人做的。

幾位夫人嘗過以後都是讚不絕口,將她誇了又誇,還玩笑說就算只爲了這麼碟點心她們日後也是要常來成國公府叨擾的。

婦人們聚在一起也就是說說衣服首飾,談談各家八卦,喝喝茶吃吃點心,本也沒有許多事。前頭八卦她們都已聽到了,自然也有想往外說的。其中左僉都御史夫人就像說笑話似的,說了那麼一件事:

“忠勇伯的大姑娘想嫁給榮國公府最小的公子,還派媒人上門說合,被他們家老太太舉着柺杖攆了出來。”

這女方託人去男方家裡說媒已經夠驚世駭族了,卻是個被人攆出來的下場,就更可樂了。

左僉都御史夫人又笑道,“聽說那姑娘出來拜佛的時候遇上了那家公子陪着祖母去進香,因緣巧合之下見了一面,竟從此難忘。可最讓人哭笑不得的是,忠勇伯家裡這二姑娘心高氣傲的很,一直沒看的上眼的婆家,過了年就是十八歲的老姑娘了。可那榮國公府的小公子可才十五歲。”

這個八卦可謂是精彩非常,不過也只有御史家的夫人什麼都敢說。

在場一羣人都是想笑卻忍着,這忠勇伯是當今皇后的親哥哥,那大姑娘可是皇后的親侄女。皇后的孃家不顯,父母兄弟的官都不大,也就是運氣好,當今起事的時候跟着幹了一票,撈了一個爵位。

而這榮國公府,雖然是開朝的國公之一。卻是已經不知道排到了哪裡的人家。而且現在的榮國公沒有實權,他死去的老爹以前更是太孫黨,還跟當今打了好幾場硬仗。也就是有了個眼神好、會站隊的好兒子,在後頭給擦屁股,一家人才沒在當今登基的時候給一鍋端了,還得了個國公的封號。

坊間傳聞,榮國公他爹可不是得病死的,而是被當今賜下的一杯鴆酒給毒死的。也因爲這樣,榮國公府的老太太雖也有誥命在身,這麼多年卻從未進過宮。

一通八卦說完,日頭西移動,幾位夫人也紛紛告辭。

袁璐便親自送她們出去,又是說說笑笑了一路,賓主盡歡。

送走她們以後,袁璐纔跟着放鬆下來,揉了揉臉上笑的有些僵硬的麪皮,便讓高斕和汐姐兒都回去休息了。她自己仍回了花廳,將今日的所見所聞回想了一遍。

刑部左侍郎夫人和左僉都御史夫人一看便知是多年的閨中密友,兩人話裡話外都透着一股默契。且可能是因爲,他們的夫君和成國公是好友,這兩位夫人對自己也是頗爲親熱的。

鎮國將軍夫人王氏就更不用說,那是最給面子的,每次自己把話遞出去,她會主動接下話頭。

只有一直說話不多的齊國公府世子夫人,倒不像齊國公夫人那般平易近人,神色雖然溫和帶笑,卻是透着一股疏離。

再想自己今日所說的話,應該是沒有錯處的。她們回去肯定是要說道的,你一言我一句的這事兒也就傳開了,反正遲早也瞞不住,倒不如自己掌握了先機,讓京裡的人都知道,那是皇后故意踩成國公府的臉,而並不是成國公府真的哪裡做錯了。

同樣瞞不住的也有高斕被退親的事,當年兩家定親,老國公還在軍中,那同僚裡知道這事兒的人就不少。如今只飯後閒談似的說出來,也不爭論誰對誰錯,只以高傲的姿態讓人都看看灰溜溜被趕出去的人是誰……

花媽媽看她想事情想得入神,就出聲提醒道,“時辰不早了,您看是不是先去一趟老太太那裡。”

袁璐便收了心神,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老太太一整日都躺在牀上,也是無聊的緊,白日裡哥兒姐兒都來瞧過她,她卻都給擋了回去,讓他們每隔三日過來一次。孫嬤嬤更是不許她去院子裡了,差點把她悶出病來。

袁璐一進屋,就聽到老太太對她身邊的丫鬟綠意橫挑鼻子豎挑眼,“我這還病着你怎麼穿這樣的豔色衣裳?可是覺得我這老婆子倒了,是件十分可喜的事情。”

綠意那真是冤枉死了,她上午穿了件荼白的小襖,老太太見了便對她冷哼道,“我這還沒死呢,你就披麻戴孝似的,可是見不得我好?”這下午才換了件胭脂色的,誰知道老太太喝完藥,睡了午覺起來,又是這一通說。

袁璐一看綠意那有苦說不出的樣兒,就知道這又是老太太找事呢,於是道:“今兒瞧着您的精神倒是比前兩日好上了許多,我也就放心了。”

老太太便放過了綠意,把矛頭指向了袁璐,“一天沒見着你,你倒是約幾位夫人喝茶聊天的,過的愜意嘛!也不想着你婆母我還躺在牀上呢!”

袁璐便只能苦笑起來,“您這又是哪兒的話,您自個兒讓我早上不要過來。今日下午來的都是來關心您病情的夫人,我也就是陪着寒暄片刻。哪裡來的說法是不顧着您,只顧着自己愜意呢?”

老太太氣呼呼地哼了一聲,“你嘴巴厲害,我不同你說話。”

袁璐這下是真沒了辦法,求救地看向孫嬤嬤,孫嬤嬤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沒辦法。

老太太這脾氣是閒的發悶,悶出來的,發出來也就好了。

袁璐便乖乖地閉上了嘴。

屋子裡安靜下來,老太太等了片刻也沒人接自己的話,便又嘆息道:“我知道自己是個討人嫌的老婆子哦!老國公你去的早啊!現在連個願意跟我說話的人都沒了……”

袁璐便趕緊道:“這不是怕說錯話惹您生氣嘛,兒媳可是最樂意同您攀談的。”

老太太撇撇嘴,“好吧,那你就跟我說說,今天那些個夫人都同你說什麼了。”

還別說,這天下午袁璐聽到的事情可真不少。但此時細細想來,記憶最深刻的也就是忠勇伯家裡的那樁事兒了。不過這應該也就是老太太最想聽的事。

果然講完這件,老太太聽得那已經是笑的直拍大腿,“該!姑娘家就該嫺靜知趣,這麼厚着臉皮想倒貼的我老婆子生平還是第一次見!榮國公府的那個老婆子我年輕時就見過,那叫一個潑辣,他丈夫那時想納個妾,她在家裡找了把菜刀上去就砍……一直追到了街上,不知被多少人瞧了去……”

那老夫人竟也是個妙人,老太太說起這些陳年舊事那也是起了興致,一直拉着袁璐說到了天快黑的時候。眼見了天色不早,老太太這才道:“你回去陪着哥兒姐兒用夕食吧,我就不留你了。”

袁璐給她行過禮,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剛回去就跟碧溪打了個照面,袁璐看到她也是挺驚訝的,當即就把她招到了屋裡,“你怎麼回來了?”

碧溪跪下道:“今日三姑娘從花廳回來以後,賞了奴婢一個荷包,就讓奴婢回來了,許是奴婢沒有伺候好,還請夫人責罰。”

袁璐不相信高斕不懂自己的意思,就算她是真的不喜歡碧溪,可總要看自己幾分面子,留碧溪在身邊的待上一段時間。袁璐也並不想做什麼,只是想讓碧溪過去幫着約數一下她身邊的下人,立一立院子裡的規矩。不能因爲高斕身邊的雙吉是個不會來事的,下面的人就都被帶歪了帶壞了。

袁璐沉吟半晌,道:“不怪你,起來吧。今天待客的那些糕點,我留了一份給大家分,你快回屋去,被教她們幾個都吃了。”

碧溪便笑了笑,屈了屈身,“奴婢謝夫人賞。”說着就退出去了。

袁璐一手輕敲着桌子,一手摸着下巴,仔細回味起高斕的態度來。她自己的想法是,把高斕拉進交際圈來,起碼讓人家知道成國公府有這麼一位體面的姑娘,並不是因爲什麼有什麼短處被人退了婚,又藉機端足了架子,狠踩了高田氏一把……她這做法歸根到底是把高斕往上擡,把兵部右侍郎家往下踩。她做這些總不是爲了自己!可對方也似乎並不領情。

老太太雖沒有明說,可眼見着這個家的膽子是越來越往自己身上斜了。虧她還想着,姑娘家的婚事耽誤不得,成國公不知幾時回來,不如就趁自己在的時候替她尋一門好親事。怎麼說她還是內閣首輔的閨女、當今太子妃的親妹妹,保媒拉縴也是足夠分量了。

可現在對方不領情,得,她熱臉貼人家冷屁股了。袁璐有些無奈地想,不領情便算了吧,可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了。

她也沒來得及爲這件事浪費太多時間,澈哥兒聽說她回來了,已經興沖沖地趕到了她屋裡。

袁璐瞧他這急吼吼的模樣,還以爲他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誰知道澈哥兒卻是袖子一卷,袍子一撩,煞有介事地要給她表演一下這兩天學到得拳法。

屋子裡已經開人擺飯,袁璐早有些餓了,眼神不住地往飯桌的方向瞄。

澈哥兒見了就撅起了嘴巴。袁璐看他情緒不對勁,感覺催促他道:“不是說打拳給我看?怎麼還不開始?孃親可是非常想看的,這心裡是急的一刻都不能等了。”

澈哥兒這才笑起來,跟她抱了抱拳,開始比劃起來。

袁璐十分努力地憋着笑,儘管知道澈哥兒是很認真地在打拳,可那伸胳膊擡腿的姿勢也太好笑了。偏偏她還不能笑出來,等澈哥兒打完,還得一邊誇讚一邊鼓起掌來。

得了誇讚的澈哥兒還有些害羞,膩歪到他孃親懷裡,道:“其實哥哥比我打的好。”

袁璐摟着他搖了搖,“怎麼學了兩日就學了這麼幾招?不是每日都去上半個時辰嗎?”

澈哥兒就說:“三管家說拳腳功夫得把基本功練好,每日就讓我們先蹲一刻鐘的馬步,每天增加,以後是要蹲上一個時辰的。我和哥哥現在蹲完馬步就沒力氣了,要歇上好一會兒才能繼續打拳……孃親,等我能蹲上一個時辰的馬步,我是不是就長大了?”

袁璐拿嘴脣碰了碰他的額頭,“可不是嘛,一眨眼,咱們澈哥兒都要變成大人了。到時候你娶了媳婦,生了孩子,可不要忘記我。”

澈哥兒笑着說:“孃親你又胡說,祖母說要哥哥先娶了媳婦,才輪到我呢。再說我有了媳婦也不會忘記孃親的,咱們還要住一起嘛!我還要天天打拳給你看。”

袁璐故意瞪大了眼睛,“好你個小子!你這才幾歲就惦記媳婦了!”

澈哥兒從她身上跳下來,跺了跺腳,“不說了,孃親又逗我!”然後就一溜煙跑了。

袁璐一邊笑,一邊在後頭喊:“飯菜都準備好了,快喊了你哥哥姐姐一起過來。”

澈哥兒應了一聲,一溜煙就沒影了。

沒多久,三個孩子都過來一起用夕食。

澈哥兒問她娘和姐姐下午去了哪裡。

袁璐便解釋說家裡來了客人,自己帶着他姐姐去見客人了。

澈哥兒聽了便眼巴巴地看着他姐姐,問她:“姐姐,外面的人都是什麼樣的啊?兇不兇?”

汐姐兒搖搖頭,“一點都不兇。她們都很和氣,不止誇我,拉着我說話,還送了我簪子和香囊。”

澈哥兒那就更羨慕了,轉而可憐兮兮地看向她娘。他長這麼大,除了外祖家,就沒出過門,更別說見過生人了。

袁璐戳了他小腦殼一下,“快吃飯。今天來的都是些夫人女眷,你姐姐見見纔好。你去了,人家拿什麼給你當見面禮?香囊首飾的你要麼?”

澈哥兒鼓了鼓嘴,“我又不是爲了見面禮。而且拿回來我不要,孃親你拿着也好嘛。”

袁璐就忍不住笑道,“哎呦,看不出,你還是個孝順的。行了,下次我記着帶你行了吧?你看你哥哥都沒出聲,你年紀最小怎麼就按捺不住了?”

“哥哥以前還老去街上玩呢,祖母也偏心,只肯讓哥哥出去……”

他這一念叨起來,袁璐就頭疼起來了,這小祖宗,又話嘮附體了!

而相比之下,高斕院子裡的氛圍就更爲沉重了。

她今日在花廳的表現可圈可點,也是跟幾位夫人熱絡地聊了一會兒。可她總是在心裡不斷告訴自己,你得再謹慎些,再莊重些,再像個大家小姐一些!

說起來,她是十分羨慕袁璐那樣的人的。當一個人處於足夠高的高度時,她已經不用擔心被人會如何看她。她自嘲焚琴煮鶴,附庸風雅,將梅花煮雪的事娓娓道來,博衆人一笑。衆人也只會覺得她有趣親和,平易近人。

可若是換一個人呢?若是換成自己……怕是隻會被當成上不得檯面的粗鄙之輩了吧?當然,她也更沒有這樣侃侃而談的自信了。

更多的,她開始懷念被隔在成國公府外的那個小院子。那纔是屬於她的地方,每天要擔心的不過是那些柴米油鹽醬醋茶的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