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金像

馬車走了半個時辰就到了袁府。

剛一停穩,澈哥兒就竄出去撩開了簾子,踩着車轅要往下跳。

還是車伕見了立刻先下了車,一把把他抱了下去。

急的袁璐在後頭直喊他。

一落地,澈哥兒邁着小短腿蹬蹬蹬地往裡跑。

袁璐被丫鬟扶着下了車,在後頭大喊:“慢點,慢點!”然後又去吩咐後頭車上澈哥兒的奶孃和丫鬟:“都快跟着二少爺,仔細別讓他摔着。”

奶孃和兩個丫鬟齊聲應了聲是,趕着過去了。

他們來之前已經派人通報過,陳氏和袁老爹、大哥袁珏、大嫂吳氏都在家裡候着。

袁珏先迎出來,澈哥兒見了他大叫一聲“舅舅”就撲過去了。

袁珏一把把小侄子抄起來,十分順手地往半空拋了拋,樂的澈哥兒咯咯直笑。

袁璐在後面追的上氣不接下氣的,遠遠的看到了自己大哥哥才慢下了腳步。

袁珏把澈哥兒放到了肩膀上,帶着他溜到了袁璐身邊。

袁璐就埋怨澈哥兒道:“你一個人跑什麼,追你的人都要跑斷腿了。”說着又去說她哥:“大哥也是,一來就把他駕肩膀上,難怪他這麼瘋。”

袁珏笑了兩聲,伸手要把澈哥兒抱下來。澈哥兒抱着他舅舅的頭不撒手,撒嬌道:“好孃親,我就跟舅舅玩一會兒,一會兒見了外祖父和外祖母我就下來了。”

袁璐無奈地看了他一眼。澈哥兒吐了吐舌頭,央求道:“好舅舅,快帶我去院子裡看看。”

袁珏大笑道:“好好好,咱們這就去院子裡。”說着一大一小就顛着走了。

袁璐也不去管他們了,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等泓哥兒和汐姐兒上來了,才一左一右牽着他們往裡面去。

到了內院,袁老爹和陳氏一見他們就笑的合不攏嘴。

泓哥兒和汐姐兒不用大人說,已經有模有樣地開始給衆人行禮。

兩個孩子童聲稚嫩的“外祖父”叫的袁老爹十分開懷,捻着鬍鬚直誇:“好好好,都是知禮的好孩子。”然後就把泓哥兒喊上前,問他最近讀了什麼書。

陳氏對汐姐兒更爲親熱一些,把她拉到跟前上下自己瞧了瞧:“汐姐兒啊,早想讓你來我們家玩,現在看了原來生的這樣好。一定是你祖母怕你出來就被我們強留下,不放回去了,所以纔不讓你出來哩。”

汐姐兒也跟着抿嘴笑,被誇得臉頰紅紅的,一點不顯驕傲,倒是讓人看着心裡就喜歡。

陳氏便吩咐身邊的媽媽道:“去把我給哥兒姐兒準備的東西都拿出來。”說着看一圈,沒有見到澈哥兒便問起來。

袁璐道:“那皮猴兒,一進門遇上了哥哥就讓他帶着滿院子去玩了。”

陳氏忍不住笑道:“這兩個哥兒倒是截然不同的性子。”

袁璐坐在一旁喝茶,捶着腿道:“可不是嘛,剛可把我一頓好追。這孩子跑的飛快,那兩條小短腿邁得那叫一個快。”

陳氏笑得不行。

袁璐對吳氏道:“嫂嫂,怎麼不見霖哥兒?許久不見,我對他也是想念的緊。”

吳氏道:“哥兒年根上犯了百日咳,吹不得風呢。”

袁璐看她果然是臉色憔悴,眼底一片青影,想來這幾天也是操碎了心。

同爲人母,袁璐便說了幾句話寬慰她。

說話的功夫,陳氏身邊的丫鬟已經把東西呈上來了。

陳氏準備的是小金佛金觀音掛件,做工精緻,用紅繩穿着。一共有四件,三個觀音。

陳氏道:“是我幾個月就讓人去智化寺求的。外面是金箔是佛像和觀音像上脫落下來的,找工匠重新鑲上的。又受了許久的香火,到昨日才請回來。爲的就是給孩子們求個平安。”

男戴觀音女戴佛。那個小金佛自然是爲汐姐兒準備的。成國公府就她一個小姑娘,陳氏往年也會給她準備一份東西,都由兩個哥兒轉交。今年倒是能親自給她了。

袁璐讓汐姐兒先拿,汐姐兒拿了上前又給陳氏端正地行了一禮,陳氏便幫她把小金佛繫到了脖頸上,雖小,成色卻很足,看着精巧又矜貴。

紅繩映襯在小女孩粉嫩的皮膚上,別提多好看,袁璐都忍不住多瞧了兩眼。

汐姐兒戴好了就輪到泓哥兒。正好澈哥兒自己扯開布搭子自己跑進來。一看外祖母正給哥哥戴什麼東西就直接跑上前去,突然腳下一絆就跟他哥哥撞作一團……泓哥兒往旁邊踉蹌了幾步,撞翻了桌上的托盤。自己滾到了地上,那其餘的金像就都掉到了地上。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吳氏已經一個箭步衝了上去。

且她衝上去不是拉兩個孩子起來,卻是去撿那地上的小金像。

她撿起金像一邊擦拭一邊對着兩個哥兒怒道:“我們霖哥兒等着這聖物保佑好轉,你們兩個這是怎麼的?這麼不小心!”說着那聲音可就拔高了,又尖又刺耳。

兩個哥兒可從來沒被人這麼訓斥過,一時都有些發矇。

屋裡陷入一陣怪異的沉默,卻是被袁璐一聲冷笑打破了。

泓哥兒已經被丫鬟拉了起來,面對眼前臉色十分不善的舅母心裡還有些忐忑,再聽聞這聲冷笑,便猶豫着要不要陪個不是,免得讓弟弟一起和自己捱罵。

袁璐滿屋子一打量,她爹爹端了茶盞裝模作樣的開始喝茶,倒想對剛纔發生的事完全不知道似的,她娘拿了帕子按了按額角,不動聲色。

而她那大嫂,還在把小金像翻來覆去地看。

“你們兩個,還不給我過來?”袁璐挑眉道。

兩個哥兒低着頭站到她身邊,她把兩人從頭到尾看了遍,問他們:“摔疼了沒?”

泓哥兒愣了下,澈哥兒已經搶着回答:“是我撞的哥哥,怪我不怪他。”

袁璐點了點他的鼻子:“當然怪你。皮猴兒似的。”

澈哥兒努了努嘴,做了個醜樣。

袁璐又有些擔心地看泓哥兒:“剛看到你撞到桌子上了,疼不疼?”說話得時候還要去掀他的袍子了。

泓哥兒有些害羞地躲開了,“不、不疼,我就是碰翻了東西,沒有實打實地撞上。”

袁璐這才長長地嘆了口氣:“沒撞上就好,可嚇死我了。”

陳氏聽了也才放下心來,伸手拍了拍胸口。

袁璐拍了他後背一下,“去你外祖母那裡,你哥哥戴好了,輪到你了。”

澈哥兒蹭到外祖母身邊,見外祖母還是笑着的,才大着膽子撲到她膝頭,十分誇張地喊道:“外祖母,澈兒好想你啊!”

陳氏就攬着他笑道:“外祖母也是想你的緊呢,年前就想去看你們,想着你孃親忙的很,就沒去。”

倒是站在一旁的吳氏,這時走也不是,站在原地也不是。其餘人就好像故意把她忽視了似的。

陳氏哄着澈哥兒講了幾句話,給他戴好了小金像,纔對杵在一邊的吳氏道:“孩子頑皮,本也不是故意的,東西再金貴,那也是東西。求神拜佛,講的是心。心誠則靈,你可明白?”

吳氏知道這是婆母在敲打她,心下也有幾分不忿,她家霖哥兒咳嗽一直不見好,這請出來的小金像都掉到地上了,她說兩句怎麼了?

陳氏一看她的神情就知道沒把她捋順,但因爲還有幾個小輩在,便也沒有多說什麼。可回憶起剛纔她那副凶神惡煞的嘴臉,卻真真是嫌惡。

經過這麼一件事後,幾個大人都沒有再閒話的興致了。便端茶的端茶,想心事的想心事。

袁珏到了簾子進來,發現屋子裡安安靜靜地還十分稀奇:“這是怎麼了?咱家來了三個孩子卻每個動靜?”

澈哥兒就跑過去抱着他的腿,仰着臉壓低聲音說:“噓——舅舅,不要說話。剛纔澈兒做錯了事,正在捱罵呢。”

他這聲音雖然是故意壓低了,卻是滿屋子人都能聽見的。

袁珏便覺得十分有趣,帶着他坐到一邊:“那你告訴舅舅,你做什麼壞事了?”

澈哥兒左腳踢着右腳尖,扭捏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就是太心急跑進來,把外祖母要給大家的小金像給撞掉在地上了。”

袁珏哈哈大笑,“本來還以爲你犯了什麼樣的大錯了,原來是這樣的小事。怎麼了,你孃親就這麼小心眼?這樣的小事還罵你?”說着便故意拿眼睛去瞧袁璐。

袁璐沒好氣地瞪了回去。

澈哥兒感覺搖手道:“不是孃親哩!是、是舅母罵的。”

袁珏便蹙了蹙眉,回想起剛纔的氣氛,心下便了然了,對吳氏道:“你也是的,孩子玩鬧,你怎麼還認真起來了?”

吳氏絞着帕子,到底氣不過:“我也就是說兩句,怎麼你們都怪我來了?我做什麼了?我不就是想讓霖哥兒早些好了麼?大夫都瞧過了,只說是普通的咳嗽,可眼見哥兒一日日地消瘦下去,我這心裡苦啊……好不容易婆母給了個小金佛,還沒輪到我手裡就被掉到了地上。家裡的晦氣已經這麼重了,今天又……”

她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堆,本也沒人真聽她得話。可這話說到後面可就有點別的意思了,什麼叫‘家裡的晦氣已經這麼重’?!合着哥兒是被什麼妖魔邪祟給害的了?!

袁璐又是一陣冷笑,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說起來,咱們府裡這晦氣最重的就該是我了吧。橫豎躺在家裡這麼些年也沒死,誰知道是招惹了什麼東西呢?呵,嫂子這擔心也不無道理。”

吳氏也驚覺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地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就、就是……”

“就是”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行了。”陳氏疾言厲色地開口道,“哥兒有病就看大夫吃藥,再讓我從你嘴裡聽到丁點兒亂七八糟的說法,你就別往我院子裡來了!”

她這話一說,吳氏再也不敢說什麼了,忍着眼淚閉了嘴。

袁璐心裡也氣,這好好地帶孩子回孃家來玩一趟,怎麼就變成了這樣?這嫂子跟自己還真是不對盤。這就還是二老在的時候,等兩位老人不管事了,嫂子一人當家,怕是更讓人心煩。

一時想着也無甚心情再說話了,勉強做了一盞茶的功夫,跟她娘說:“出來也一個多時辰了,老太太一個人在府裡我也有些擔心,這就回去了。”

陳氏便點頭:“年禮也都備好了,你就一起帶回去。”

袁璐說着已經站起來了。剛纔還默不作聲的袁老爹就有些急了,這閨女剛回來他連句話還沒說上,怎麼就要走了呢。於是輕咳一聲,道:“時辰還早,再坐一會兒,我……我還有話沒說呢。”一邊說一邊給陳氏打眼色。

袁璐直接給他爹去了個白眼,剛還裝不存在呢,現在這就有話說了?

袁老爹也無奈啊,這哪有公爹說兒媳的?他這不是也沒辦法麼。

陳氏便打圓場,“不急不急,這年禮還得裝上好一會兒呢,你們先坐着說說話。”說着便走過去把袁璐牽到袁老爹身邊,“你沒回來時你爹就念着你呢。”

袁璐便坐到了她爹身邊的杌子上。陳氏還拉着三個孩子說話。

袁老爹看閨女面色不虞,便有些討好地把桌上的果盤拿到她眼前:“吃兩個,甜甜嘴。”

袁璐看她爹還把她當小孩哄,這下是再也繃不住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