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燦原本以爲她跟沈婉婷的那場官司,必定是不可避免了,只是她怎麼都沒有想到,她竟然以申滕的名義召開了記者招待會,並且這招待會的內容就跟她道歉,公開道歉。
這件事還是程昱提醒她的,她上網看了直播視頻,沈婉婷的態度非常誠懇。
未施粉黛的臉,十分憔悴,那一副病態,一出來就給人一種極其柔弱的感覺,其實就這一眼,宋燦就明白,她這是在形象上完勝了,已經能夠成功博取大衆的同情心了。鏡頭拉近,她的一雙眼睛裡充滿了眼淚,稍稍一低頭,眼淚就滑落下來。
話筒到了她的面前,她便吸了吸鼻子,站了起來,衝着鏡頭,衝着大家,深深的鞠了一躬,隨後擡手抹掉了臉上的眼淚,緩緩坐了下來,一隻手捂住胸口,對着話筒說:“關於這顆心臟的事情,已經鬧了好一陣子了,其實我早就想開這個記者招待會,給大家一個交代,也給捐贈者的家屬一個交代。”
她的聲音略微有些發顫,低垂眼簾無奈的笑了一下,繼續道:“只是我這身子支持不住,即便已經做了心臟移植手術,但我這毛病大家應該知道,要完全好的可能性是零。換心臟只是延長我的生命,運氣好的話,也許我還能活十年,運氣不好的,很有可能換了心臟就死了,我應當感謝老天呀,自從做完心臟移植手術,我的身體比之前好了一些,更重要的是,沒有發生排異。”
“只不過我這一輩子都沒有辦法享受跑和跳的樂趣,刺激的東西更是不能碰,但我已經很知足了,每天還能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已經是我最奢侈的事情了。”她微微的笑着,片刻緩緩的擡起了眼簾,那目光直視着鏡頭,宋燦看着畫面,總有一種感覺,這沈婉婷是透過鏡頭在看她。她的眸色有些淺,但看着特別堅定,她說:“我很感謝方蓉妹女士的家人願意將她的心臟捐贈給我,這中間確實有些讓人不快的地方,但當時我的命真是已經快到最後了,我對父親說我不想死,我是真的不想死。”
“當然,我承認我有錯,我太怕死了,那最後的一段日子,我每天都怕自己的心臟就此停止跳動,我真的太害怕了。我想當時我父親也挺着急的,之前的新聞大家也應該都瞭解,也許他也是着急,在溝通方面就急躁了一點。在這裡,我向方蓉妹女士以及方蓉妹女士的家人說一聲對不起,我應該等的,我應該等到你們考慮清楚,就算最後的結果是我等不到,那跟你們也沒有關係,我不該那麼自私,只想着自己活着,而不顧及你們作爲家屬的感受。對不起。”
說最後一個對不起的時候,沈婉婷站了起來,再次對着鏡頭做了一個深深的鞠躬,那模樣慎重其事,梨花帶雨的臉,看着還真是叫人心疼不已,畢竟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沈婉婷是個弱者,而且還是非常弱的弱者。用這種面貌出現在大衆面前,很容易就會被人原諒。
宋燦盯着屏幕,嘴角泛起了冷笑,竟是沒有絲毫的同情,照道理說她都說成這樣了,宋燦應該撥點同情心出來,可惜一點兒都沒有,她只看到沈婉婷全程都在裝可憐。當然,她確實是挺可憐的。
正當她打算關掉視頻的時候,沈婉婷站直了身子,擦掉了臉上的眼淚,說:“今天除了給大家一個交代和道歉之後,還有一件事,我要宣佈。”
宋燦聞言,頓時停下了手上的動作,目不轉睛的盯着屏幕,看着那張蒼白沒有生氣的臉,片刻就注意到她微微勾了一下脣角,那個弧度極淺,若有似無的。這讓宋燦有點看不真切,眨了眨眼,她臉上的笑容也只是面對媒體標準的笑而已。
“現在大家也都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很差了,像我這樣的身體狀況要擔任申滕董事長一職,恐怕很多人會不放心。申滕也算是我外公的心血了,當初爸爸還在我身邊的時候,把公司打理的很好,只是我沒想到自己的父親會有這樣歪念頭。他都等不及我自然死亡……”她頓了一下,燦然一笑,但那笑容裡還是含着一絲心碎,片刻又扯了扯脣,說:“所以爲了讓申滕能夠繼續蒸蒸日上,我決定讓有能力的人來代替我的位置,而我會退出申滕董事會,安安心心的養病。”
此話一出,不但是宋燦震驚,在場的人都震驚了,宋燦能夠聽到一陣陣的噪雜聲,還有一些按捺不住的記者頻頻起身提問。問題自然是全部圍繞着,這個代替沈婉婷的人是誰。這可算是一件大事,前面的道歉像個幌子,這重磅炸彈在這兒呢!
這完完全全就把前面的事兒給壓過去了,沈婉婷還真能耐,憋了這麼久,竟是來這麼一出,宋燦挑眉,眸色微冷。現場一時間難以把控,沈婉婷完全沒法繼續往下講,只得先停下來,等場面控制好了,她才繼續說:“至於這個人是誰,稍後大家就會知道,等他正式上任,一定會露面。大家也不用猜測是誰,我選定的人,自然是能力非凡的。”
後面開始是記者提問,只廖廖幾個問了關於心臟移植的事情,大部分財經記者都在問關於即將上任申滕的人是誰,即便是旁敲側擊的問,沈婉婷也是守口如瓶,嘴巴緊的不行。
宋燦關掉了電腦,程昱還坐在她辦公室內,目光落在靜靜不發一言的宋燦身上,用筆頭輕巧了桌面,說:“想什麼呢?”
宋燦恍然回神,擡眸看向程昱,默了一會,身子才往前一傾,雙手捧着下巴,問:“你說這沈婉婷把公司給誰了?會不會是韓溯?”
程昱聳聳肩,“這個問題你得問沈婉婷本人了,誰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或者你還可以問問韓總。你兩最近不是一直形影不離的麼,你可以試着問問看,沒準他就告訴你了。”他挑挑眉,語氣裡帶着一絲玩味,宋燦也是習慣了,反正他總是在調侃她跟韓溯的事兒。
“說的
是,有機會我問問。如果,這沈婉婷真把申滕給韓溯了,我去跳樓,你可千萬不要攔着我,知道了嗎?”宋燦擡手指着他的鼻子,用一本正經的臉,說着玩笑話。
“知道了,你只要暗搓搓去跳,沒人會攔着你的。”程昱勾了勾脣,出去的時候,忍不住問了一句,“我說你最近跟景珩鬧不愉快呢?”
宋燦頓了頓,這會纔想起來前陣子兩人在電話裡鬧掰之後,兩個人就再沒有聯繫過。宋燦是事情多,顧不上去完善關係,而且就她現在的情況,走的越遠越好,她不想拖累任何人。宋燦默了一會,這才擡起了頭,笑了笑,說:“哪有,我這不是忙嗎?怎麼?景珩跟你說什麼了?”
“沒說什麼,就覺得他最近好像很不痛快的樣子,沒事兒就要找我喝酒。”
“那你就陪他唄。”宋燦低頭,不以爲意的說。
“用你說。”程昱淡淡一哼,就拉開門出去了。
等辦公室的門關上,宋燦才吐了口濁氣,緩緩擡頭,側目看了一眼電腦屏幕,沉默了許久。才又像是寬慰自己似得,笑了笑,繼續低頭做事。
晚上,宋燦翹着二郎腿,晃悠晃悠的坐在沙發上,手裡拿着遙控器,不停的調臺。心情竟然略微有些煩躁,至於爲什麼煩躁呢,因爲韓溯今天去了另一個女人家裡去,去的時候,還婉轉的跟她表達了一下。
他說:“我出去一趟。”
宋燦沒說話,低頭在剪腳趾甲,韓溯就站在邊上穿衣服,想了想,又說:“去辦點事,能讓你早點脫離苦海的事兒。”
這會,宋燦倒是有了反應,停了手上的動作,擡起了眼簾,看了他一眼,笑說:“呦呵,你這大半夜的是要給我物色山頭去呢?要給我造尼姑庵嗎?”
她眨巴着眼睛,滿眼戲謔,這人最近的嘴皮子是越來越不得了了,在外面也就算了,這戲演着演着就帶進家門了,總是樂此不彼的找他麻煩,聊天擡槓,必須擡槓。不是正事不聊,不感興趣不聊,強上就露‘完璧歸趙’。
他跟她提過去,宋燦就說:“過去那我都是裝的,我哪兒來那麼好脾氣,做夢呢?每天演戲不累的慌,能讓我愉快的面癱一會,讓心靈放鬆一下嗎?”
韓溯起初態度還良好,用軟了,後來就忍不下去了,動手她要露‘完璧歸趙’得忍着,那就只能擡槓了,結果等他槓上了,宋燦不跟他講話了,就雙手抱臂,面無表情的斜視他。
有一種,‘你說吧,你儘管說,我不鳥你’的即視感。
韓溯自然是窩火,可窩火有什麼用?火了幾天,倒是習慣了,怎麼都有種苦中作樂的味道,在這種的逆境中也挺樂呵,而不是每天都緊繃着。
許是已經到了最壞的地方,倒是也沒什麼好怕的了。
韓溯低笑,斜了她一眼,說:“晚點會回來,等我一起睡。”
“滾犢子吧。”宋燦低頭,繼續剪自己的腳趾甲。
隨後,他就出門了,出門之後,宋燦依舊無憂無慮的剪腳指甲,剪完剪手指甲,然後無所事事的去衛生間洗洗澡,擦擦身。最後等什麼都做完了,她就橫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看了一會電視,就站在窗戶邊上看看對面的那些燈光。
時間過十二點的時候,她就有些不耐了,晃腿的頻率略高,又過了十分鐘,她直接把遙控器丟了,關了電視直接進門睡覺,並將其反鎖。後來她在牀上躺了一會,大約十二點半的時候,又噌的起來,開了房門,進了儲物室找房間的鑰匙,這玩意兒她找過很多次,一次都沒找到。
就是不知道韓溯這混蛋把鑰匙藏哪兒去了,這鑰匙在他手裡,她反鎖一百次都沒用啊。她將整個儲物室都找了一遍,結果竟然在最明顯的地方找到了鑰匙!這特麼是跟她完心理戰呢,難怪她怎麼找不到,她壓根就沒想到他把鑰匙放那麼直白的地方。
而且每次找都是匆匆忙忙的,壓根就會去碰這個地方。
她笑呵呵的拿着鑰匙出去,正好聽到開門聲,她還來不及跑,門已經開了。韓溯從外頭進來,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一句話沒說。但是在數秒之後,宋燦正欲快步回到房間,韓溯已經一個健步,長臂一伸,直接揪住了她的衣領。稍稍一用力,就把她整個人都揪了回來,攤開手掌,說:“拿出來。”
“拿什麼?”宋燦斜了他一眼,扭動了一下身子,“你給我放手。”
“拿出來就放。”他依舊不依不撓的,完全沒有要放過她的樣子,這放過她,自己還用進門?
宋燦癟了嘴,“韓溯,你是想跟我這個身體不怎麼健全的人打架是不是?你好意思麼你?都這個點了,還回來幹嘛?有這個必要回來麼?是想回來影響我的睡眠質量是不是?惡毒!現在還要跟我這個身堅志殘的人打架,毒夫!”宋燦拿着鑰匙的手背在身後,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一臉稚氣。
韓溯看了她一會,便不由噗嗤的笑出了聲,餘光往她的背後看了看,緊接着他就用極快的速度,從她的掌心裡把那一串鑰匙給搶了過來,然後擺擺手,說:“好了,你去睡吧。”
宋燦一臉憤懣,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臉上的神情有變,衝着他挑挑眉,問:“沈婉婷召開的記者招待會看了嗎?”
他轉身走向客廳,褪下了身上的外套,擱置在了邊上,拿起了宋燦放在茶几上的杯子,喝了口水,點了點頭,說:“看了,怎麼?”
“是不是你?”
韓溯賣了個關子,舔了舔嘴脣,說:“想知道?”
宋燦莫名覺得他這模樣看起來賤兮兮的,擡腳踹了一下茶几,“說不說?”
他衝着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她過去,這一看
就知道不懷好意,宋燦嗤了一聲,翻了個白眼,“愛說不說。”撂下這句話,她就轉身回了房間。
韓溯沒有更近一步的舉動,只坐在沙發上,喝完了杯子裡的水。手機叮的一聲響,他查看了一下,面色微凝。
隔天早上,宋燦沒有給韓溯做早餐,她給自己弄了個水煮蛋,韓溯洗完澡,穿戴整齊出來,就看到宋燦坐在餐桌前,看報吃早餐。而她對面的桌面上空空如也,什麼都沒有。他兀自進了廚房掃了一圈,就發現這人沒給他準備早餐。
結果,宋燦手裡的水煮蛋只吃了一口,剩下的就被韓溯拿走了,連土司都分了一半,絲毫都不經過她的同意。宋燦瞪了他一眼,咬咬牙就忍了。
“我去戚媛那裡沒做什麼,主要還是跟周衍卿在一塊。”
“跟我沒關係。”宋燦目視報紙,臉上呈現面癱狀。
韓溯瞥了她手裡的報紙一眼,見着沈婉婷三個字,問:“還在想申滕的事?”
“你不是說申滕挺重要的麼?我當然想知道會是誰了。”
“如果我說是我呢?有什麼感想?”韓溯吃着手裡一半的土司,較有興趣的問。
宋燦合上了手裡的報紙,一臉正經的看着他,說:“那我會替你感到開心,替沈婉婷感到悲哀,從整體的角度來說,這是一件好事。你也說了,你要的東西恰好也是對方想要的,那麼一直以來你想要拿下申滕,那說明申滕也同樣在對方的目標裡。”
“SC的局面已經很清楚了,明顯你沒有任何優勢,那麼如果你拿下申滕,也算是一種彌補了不是嗎?只不過如果沈婉婷真的把申滕給你了,那是真的不可救藥了。好賴你也該回報她一回。”
韓溯弄了一下自己的頭髮,點了點頭,說:“說的有理,只可惜沈婉婷沒那麼傻。”
“嘁,你去聊騷一下就成了,又沒人阻礙你。”宋燦合上了報紙,吃下了最後一點土司,就起身準備去上班。
下午的時候,宋燦竟然接到了沈婉婷的電話,當時她正站在韓溯辦公室內跟他對行程。手機沒有備註,來電是個陌生號碼,她看了一眼,起先是掛掉的,不過對方還蠻堅持的,宋燦就說了一聲,走到一旁接電話去了。
電話一通,沈婉婷的聲音就在耳邊響起,她的語氣裡帶着笑,還有一絲神氣,說:“是我。”
“‘是我’是哪位?”宋燦自然是聽出了她的聲音,還是那麼柔柔弱弱的。
沈婉婷並不惱,只輕輕的笑了起來,那笑聲讓宋燦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卻還是淡定的等着她自己挑明意圖。片刻,她才收斂了笑聲,說:“沈婉婷。”
“噢,原來是沈婉婷啊,有事嗎?”她機械的回答。
“新聞看到了嗎?”
“這麼大的版面,只要不瞎,都能看到。”宋燦挺挺背脊,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某個點,語氣裡帶着淺笑。
沈婉婷淡淡的吸了口氣,說:“你們要求的事情我都已經滿足了,你可別反悔,又上法庭告我。”
“怎麼敢,昨天你的一番話可是把我給感動哭了,你這麼可憐,只是想活着而已,我又怎麼好一直咄咄逼人呢。只不過你可能是貴人多忘事,我的要求中,可不單單是公開道歉給個交代這麼簡單,還有最重要的一個,你還沒有完成。既然如此,這官司還得打。”
話音落下,電話那頭的人安靜了數秒,便哈哈的笑了起來,說:“就知道你要跟我說這個,律師函上寫的清清楚楚,我又怎麼可能會不記得。我現在給你打電話,就是想跟你說,來墓園一趟。這事兒,該做個瞭解,你要交代我就給你交代,你要道歉我也給你道歉,你讓我在你母上墳前磕頭我也做的到。”
“只不過這件事你必須到場,這樣才顯得有誠意,畢竟我還要跟你親自說一聲抱歉呢。”
宋燦頓了一下,臉上的笑容漸淡,默了好一會都沒有回答,沈婉婷只等了一會,就說:“怎麼?不敢過來,怕我使詐?”
“很正常啊,你也不是個不會使詐的人,你的心思我也猜不透,萬一真使詐,又找人來輪我,豈不是得不償失了。只不過這一次,沒有人再幫你頂罪了。”
電話那頭又靜默了一會,“放心吧,我不會再做這種事兒了。”
最後,宋燦還是去了,韓溯一塊去的,不過韓溯在墓園外頭等着,到了之後才知道自己也是多慮了,這墓園門口滿是記者,見着宋燦下車,就咔嚓咔嚓對她拍照,還不停的問她問題。宋燦只低着頭往裡頭,這門口有人攔着。結果在裡頭還是碰到了一波記者,這一波的地位應該是比較高一點。
快到的時候,宋燦遠遠就看到了沈婉婷站在方蓉妹的墓碑前,一身的黑色,長髮隨意的披散在肩膀上,就這麼直直的站在墓碑前。
宋燦停了一下步子,站了一會才走過去,這些個記者倒也識趣,並不走近,只遠遠的看着她們,應該是吩咐過的。這些人也只是過來證明,沈婉婷按照了宋燦的要求,把一切她要求的事情都做了,也算是一種洗白。起碼昨天的招待會過後,網上開始出現了同情沈婉婷的聲音。
之前她一直躲着不出來的時候,可是滿滿的罵聲,即便這事兒一直拖到現在,但只要翻起來說,還是有人多人罵沈婉婷,但如今她以這樣的面貌出來,就受大了廣大人民羣衆的同情。這人啊,有時候很奇怪,對弱的人總是會無條件的原諒,只要她一裝可憐,那些事情就能夠統統摒棄。
宋燦甚至還看到一條評論,認爲捐贈的事情,宋燦這一方有點不近人情,小題大做等等。
宋燦立在她的面前,側着身子,看着她的側臉,道:“我來了,你可以演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