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越家世代爲將,其本人與麴球類似,從小生長軍中,嫺熟戰法,勇猛過人。
他最早的時候,是在隴州的東南部,與和他同族的冉興、蒲秦作戰,後因戰功,升遷爲六品的護軍,被調到敦煌,保護西域商道,始與柔然交手。
數年前,又因爲擊退了柔然對敦煌的進犯,再次得以升遷,受任五品的寧遠將軍,改鎮西海。
歷數他往日與冉興、蒲秦和柔然的戰鬥,幾無敗績,實爲定西國的一員赫赫虎將。
大約也正是因爲了這份戰績,五天前,北宮越中了柔然的埋伏。
當時,有一支柔然的部隊,約三四百騎,騷擾居延澤的東岸。
東岸的胡牧向西海縣求援。
西海郡守杜亞建議北宮越,不如等建康郡的援兵到後,再作計議。
北宮越不以爲然,對杜亞說道:“如是柔然精銳,故當從容與戰,些許雜種奴騎,何須等建康援兵?府君且守城,我自往破之。府君可候我捷報,三天必到。”
“雜種奴騎”,是指那數百柔然騎兵。
鮮卑人南下中原建國後,柔然趁機崛起,這些年來,東並西吞,征服了漠北的不少胡族部落。侵擾西海東岸的那數百胡騎,就是出自柔然的附屬部落之一。
此部落名叫敕勒,族源的歷史很悠久,可追溯到夏商之時的鬼方,後又叫狄歷,戰國秦時,叫做丁零;現今除敕勒之名,又被鮮卑人呼作高車。
柔然的社會發展已經很落後,被他們征服的部落,其科技、軍事等各方面的水平可想而知。
北宮越身經百戰,麾下的三千步騎都是跟隨他已久的唐、胡敢戰士,區區數百的敕勒雜胡奴騎,怎會入他的眼?甚至兵馬他都沒有多帶,只引了二百精騎,便出營往戰。
未曾想知,此數百敕勒騎兵,乃是柔然的誘餌。
見北宮越兵至,敕勒騎兵邊戰邊退,把北宮越引入到了西海東邊的沙漠中。柔然在這裡佈下了兩千來騎的埋伏。北宮越因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好在他端得驍猛,部下的二百騎兵亦皆精銳,浴血奮鬥,苦戰半日,竟是殺出了重圍,並且陣上擒獲了柔然部隊的“大人”一個。
不過,他的部曲也損失慘重。
回到城中時,二百精騎僅剩下了八十餘騎。
連夜訊問俘虜到的那個柔然大人,得到了一個令人吃驚的消息。
北宮越先前判斷這回柔然南侵的規模也許會不小,他的判斷還是保守了,何止不小!
柔然近年的勢力急劇擴展,基本霸佔了漠北,爲便於統治,其將境內分爲東西兩部,各以鬱久閭氏的王族出鎮,鄰隴北的是其西部。
之前擄掠西海等邊地的多是西部柔然的個別或多個部落。
那個被俘的柔然大人招供,這次與往前不同,而與上次他們大舉侵略敦煌相同,乃是西部柔然的鎮帥親自組織的,截止現下,已經徵調了兩萬餘騎,不日就將盡數南下。
此回設伏北宮越,便是他們南下的前奏,卻是因顧忌北宮越的威名,是以,西部柔然的鎮帥採用了其謀主的計策,指望可以通過施計,先把北宮越幹掉。
麴球、蘭寶掌、張龜等率領的援兵,於北宮越拷問出情報後的次日抵至了西海縣內,聞訊之後,經過商議,衆人皆以爲,如果柔然此次真的將有兩萬餘騎南侵的話,只靠目前縣內的兵馬,肯定是不夠守禦的。
故此,他們急報建康。
送到建康的軍報內容,分爲兩個部分。
前半部分,說了北宮越中伏兵敗、柔然將大舉南侵的事情。
後半部分,是張龜、麴球等人的分析。
莘邇認真觀看。
張龜等人在軍報中寫到:柔然境內去年並沒有遭遇天災,他們的牲畜沒有什麼意外的損失,日子完全過得下去,因而,料他們必不會無緣無故地大舉南侵。
結合他們這次與上回侵攻敦煌的組織手法一樣,都是由西部柔然的鎮帥親自出頭,由此判斷,柔然人的此次南侵,其目的應該還是爲了西域。
估計西部柔然的鎮帥是想趁定西“內亂”,令狐奉篡位不久、根基尚不穩固的機會,再作一次打斷隴州與西域聯繫的企圖,以將西域納入控制,攫取財富。
而這次他們爲何不先打敦煌?想應是吸取了上次被西海襲擾後路、導致失敗的教訓,於是改變策略,先打西海,再打敦煌。
張龜等人的判斷很正確。
西部柔然的鎮帥正是這個想法。
張龜等人不知的是,西部柔然的鎮帥之所以一再謀圖西域,是爲了爭奪可汗之位。
“可汗”,意爲“天”,是東胡各族普遍存在的稱號,用以稱呼部落的君長。與同屬東胡的鮮卑人不同,鮮卑人稱霸漠北後,使用了異族匈奴人對最高統治者的稱呼,即“單於”,而柔然則用了東胡本族的習慣用語,將“可汗”作爲了他們最高統治者的名號。
柔然建國尚短,各方面都處於極其落後的狀態,名爲國,連官職都沒幾個,也沒有文字,乃至連“刻木爲記”他們都還不會,酋大記部民人數、將領記部曲兵數的方法,是用羊屎來記,一粒羊屎代表若干人、兵,十粒羊屎又是多少人、兵,如此之類。
對於這樣的“國家”而言,戰爭等同於一種“勞動方式”,是他們獲取財富的一個重要渠道,同時,也是他們的“酋率”、“大人”、“鎮帥”、“可汗”凝聚部落人心的重要手段。
現今的柔然可汗是上一任可汗的從子,與令狐奉一樣,亦是篡逆得位,即位以來,胡作非爲,做了很多不像話的事。
柔然有位“大人”,爲柔然攻破漠北諸部立下了極大的功勞,這個篡位的可汗非但不禮重與之,反竟與他的一個從父姦淫其少妻,後來還殺了這位“大人”。
諸如此般的事情,林林總總,着實不少,搞得國中人人怨望。
西部柔然的鎮帥看到了機會,因起爭位之意。
要想爭位,首先需得到手下部落的擁戴;而要想得到手下部落的擁戴,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控制西域,從以給到手下各部充足的利益。
由是,數年前,西部柔然的鎮帥大舉侵犯敦煌,未能成功,今年捲土重來。
西部柔然鎮帥的盤算,張龜等人不知,莘邇也不知。
但這些無關緊要,只要推斷出柔然此次的目的仍是西域,就足矣了。
剛又被令狐奉教訓一頓,不要事事上報,可根據判斷,此次柔然的南侵將會是數年未見的,牽涉到西域商道的安全,干係重大,絕非小事,卻是仍需要報的了。
莘邇立刻寫就上書,遣人加急送去王都。
軍報送走的當天,莘邇召集羊馥、嚴襲等將校軍官,告訴了他們此事,對他們說道:“我料主上的回令很快就會到郡,我已請纓,親援西海,你們做好隨時開拔的準備。”
麴球北上時,沒有帶張景威。
莘邇給張景威去了一道命令,叫他也做好率部跟從馳援的預備。
軍情如火,令狐奉的回令果然很快,與上回遲遲數日截然不似。
兩天後的晚上,莘邇就接到了旨意。
令狐奉對此事很重視,命莘邇“督領建康、酒泉兩郡兵及撫夷護軍胡騎,即援西海”,並說“視虜情如何,兵力如不支,孤會再給你增援,務保西海不失,不可使西域商道受阻”。
隴州適宜農耕的土地不多,民口也少,西域商道的財稅,是定西國一筆相當要緊的收入,商道若是斷絕,朝廷的財政會將蒙受到不小的損失。
莘邇遂又去檄一道給氾丹。
用了兩天的時間調兵,等張景威帶部趕到,莘邇託付郡事與宋翩,引本部、傅喬郡兵、張部胡騎,便赴西海;途經酒泉,氾丹親自帶兵,加入隊伍。總計步騎六千。這日抵達西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