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興投降,蒲獾孫沒有殺他,將他檻送入京,以烏洛逵看押鐵弗降衆。
趙興到了咸陽,一如趙宴荔的估料,爲暫時安撫鐵弗部衆,蒲茂果然沒有殺他。
孟朗倒是想斬草除根。
蒲茂說道:“趙氏匈奴貴種,世爲鐵弗酋率。趙宴荔幼子孤塗在拓跋鮮卑,今如殺趙興,拓跋定以趙孤塗誘鐵弗餘衆。鐵弗餘衆數萬,可盡殺乎?”
孟朗必欲除之而後快的是趙宴荔,趙興年青,並無很高的聲名,饒他一命卻也不是不行。又知蒲茂雖是事事聽他,只在“仁義”兩字上,極其頑固,亦是出於爲保持君臣相得起見,不欲與蒲茂起了隔膜,因就沒有堅持己見。
蒲茂不僅不治罪趙興,還履行諾言,把剛挑好不久的一個宗室女,許配給了趙興,給他倆完婚。完婚過後,趙興與妻入宮陛見。蒲茂見他滿頭大汗,叫他無須拘禮,可以除去外袍。趙興袍內穿着件裲襠,脫掉袍子,打着赤膊,伏於丹墀之下。
蒲茂含笑說道:“汝父叛亂是汝父之罪。孤不以汝父之罪坐你,且配宗女妻你。孤待你的恩情,可謂意重了吧?”
趙興叩首說道:“天王之寬弘仁德,當世英傑,無有可及。跡追前聖,光紹後世。興感恩涕零,結草難報!”
蒲茂大笑,意氣睥睨,振袖說道:“孤擁關中,地廣千里,戶口千萬;氐、唐,及羌、屠各、鮮卑諸胡,英才濟濟,萃於朝堂。孟司隸,倜儻瑰瑋,凌剛摧堅,今之管、樂,海內之奇才也;仇司徒,斂持威重,雅好推賢,盛名隆於江左。蒲洛孤、蒲獾孫,摯申金,名帥也;苟雄、屠公、苟丹、石萍,萬人敵也;若齊徵、仇公臺、呂明之徒,車載斗量!鐵騎十餘萬,精甲二十萬,堆粟成山,良馬遍野,揮之向西,隴人戰慄,傾之向東,魏人俯首。
“孤,何用爾小胡結草報恩!”
東顧鮮卑魏國,內亂將生;西乜隴州定西,國窮民乏;南視江左唐家,門閥政鬥。其餘者,柔然粗鄙,蜀中窘蹙,皆不值一提。
南北諸國,在蒲秦經過數年的輕徭薄賦、休養民力後,確然如今強盛第一。
這份國力,這份強盛,乃亦是蒲茂釋姚桃、不殺趙興的底氣所在。
趙興唯唯諾諾,如不能言者,半分也沒了在他父親趙宴荔面前,指點江山、侃侃而談的勁頭。出到宮外,他請妻子先行,乘己車謹從於後。
……
趙宴荔授首,呂明、季和沒了留在天水郡的必要,孟朗奏請蒲茂把他倆召回。呂明、季和遂與烏洛逵押送着鐵弗的俘虜,回到京城。三人論功,各有封賞。
蒲茂下旨,把俘虜免罪,任趙興爲鐵弗大率,拜北中郎將,將俘虜、咸陽近郊的鐵弗部衆和朔方的鐵弗餘部全交他統帶,用烏洛逵爲其副手。
——朔方的鐵弗餘部,卻是趙染干與趙宴荔幾乎同時舉兵,但孟朗既然防着趙宴荔,就斷然不會放任趙染干不管,故與趙宴荔一樣,趙染干也是方纔舉兵,就被秦兵圍攻。然與趙宴荔不一樣的是,趙染干驍勇力壯,由是他儘管落困,卻率領精騎千餘,硬是殺出了生天,渡過黃河,投到了定西國內。趙染干雖是得脫,朔方的鐵弗部民卻二度成爲了蒲秦軍隊的戰利品。
經過兩次失敗、一次內徙,殘留在朔方的鐵弗部民已然不多,不用再做分化。
蒲茂因索性將之也一道付與趙興。
協助蒲茂完成了鐵弗匈奴的再安頓以後,孟朗進言,說道:“燕公、冉僧奴在天水,頻擾隴西、武都,定西不勝其煩,奈何無力與我決戰,只能處於被動的地位。趙染干今投定西,臣料定西十有八九,會謀劃亂我朔方。此圍魏救趙之計也。驍騎將軍苟雄,前與臣克朔方,酣戰無前,趙染干爲其擒;擒斬姚國,有計謀。臣舉苟雄朔方太守,出鎮朔方,以備定西。”
蒲茂然其言,從其薦舉,拜苟雄以驍騎將軍,領朔方太守,給步騎五千,命戍朔方。
苟雄接旨次日,便與帳下猛將啖高等,領兵往朔方上任去了。
季和歸還孟朗府中,見他日夜憂色仍重,問道:“明公所忌者,趙宴荔也。趙宴荔已然伏誅,而明公憂色不展。和敢問明公:是在擔憂趙興會效其父之舉麼?”
孟朗說道:“趙染干是趙興的嫡兄,素有勇名;趙孤塗是趙興的幼弟,趙宴荔之所愛者。趙興以微名之身,得領鐵弗,是出於大王的任命,且烏洛逵在側,他撫內尚難,況乎叛亂?趙興不足憂。”
季和問道:“如此,明公是在憂慮誰?”
孟朗說道:“我聞姚國死日,投降我軍的羌卒,雖在我軍兵士的刀槊逼壓之下,盡爲姚國痛哭。苟將軍提着姚國的首級走到哪裡,羌卒哭到哪裡。姚國之得士心至此!
“姚國諸弟,姚桃、姚謹爲首。姚桃上邊還有兩個兄長,但把部率之位,都心甘情願地讓給了他,由此足見姚桃之能。姚謹善言辭,能動人心。
“桃、謹承姚國之士心,分圭角以彰名,二子不死,我恐不日就會成爲我秦的大患!”
趙興與蒲秦有殺父之仇。姚桃、姚謹與蒲秦有殺兄之仇。
按說殺父之仇,重於殺兄之仇。
可是,憑趙興的身份,能得爲鐵弗的酋率,是因爲蒲茂的授任,身邊且有一個叛變投秦的烏洛逵,短期內,他一定難以收得鐵弗部民的人心,兼且他本人沒有什麼特別的聲望,故是,與深得投降羌卒士心、又有美譽在外的姚桃兄弟相比,孟朗目前更重視後者。
季和心道:“大王怎麼都好,就是好爲小仁!豈不聞‘小利,大利之殘也’,小仁,亦大仁之殘啊!搞得孟司隸操勞國事之餘,還得不停地思謀慮策,爲他收拾局面!殺了一個趙宴荔,還有一個姚桃、姚謹!”
他瞧着孟朗髮髻上新添的那幾莖白髮,心疼地撫慰說道,“明公遠見明察,言之甚是。姚桃、姚謹初降,縱便生亂,也只能會是在日後。今既無措,敢請明公也不要焦急,徐徐圖之可也。”
孟朗捻鬚,沉吟說道:“要說謀策,我已思得一個。”
季和喜道:“明公的謀策定然高明!敢問明公,是何策也?”
“此策如行,需一物。”
“何物?”
“金刀一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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