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安崇與粟特胡賈的商隊回到定西。
沒多久,一個流言,開始在王城谷陰傳開。
流言說的是,宋方買了一個刺客,伺機刺殺莘邇。
但是最終,這個刺客卻被莘邇感化了。
他敬佩莘邇乃心王室,夙夜爲公的高貴品德,遂主動向莘邇坦白,並打算自盡以謝罪。
莘邇及時地制止了他,之後,非但沒有懲處於他,反而因爲欣賞這個刺客的武勇和重義,對他加以信賴地任用,把他留在了自己的身邊,充當自己的侍臣之一。
有人說,這個流言最先是從傅喬和張龜那裡傳出的。
然而,當有人向他兩人詢證的時候,他倆卻異口同聲地表示,此事絕非出自他二人之口。
到底流言從何而來,已無可查證;究竟流言是真是假,也無法證實。
至於“刺客”是誰,更是衆口紛紜。
有人說是史亮,因爲據說,某天上午,史亮在輔國將軍府的堂上,長跪不起,叩首不已,顯是有罪的姿態,而且似有意欲自裁之舉。有人說是且渠元光,因爲在宋方死後,元光連着好幾天,都一副忐忑慌張的模樣。也有人說是安崇,因爲最近得到莘邇重用的,只有安崇一人。
但與傅喬、張龜相同,史亮等人也無一例外地都不承認這個“改過自新”的刺客是他。
一時間,這件事情成爲了一個大大的謎團。
王城的士人們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信與不信都好,卻也無所謂了。
莘邇在普通士、民心目中的形象反正是由此得到了一次提升。
之前因爲處死宋方、逐走宋閎而造成的一些非議,亦由此而漸不爲人注意了。
宋家的徹底失勢與氾寬出任新職“錄三府事”之事,所引起的定西朝局之震盪,大概還要持續一段時間,就在朝臣、士民還在消化此事的同時,又一個消息傳出,高充奉旨出使江左。
莘邇、孫衍等重臣,和剛出任“錄事參軍”的羊髦,以及與高充同郡的王府常侍黃榮、輔國將軍府的大吏張龜、史亮等,還有兩個才被莘邇表舉出仕督府的高家子弟,共爲高充送行。
道邊河柳依依,明媚的陽光下,莘邇把手高充,殷勤囑咐,一再交代,要他路上務必注意安全,如果遇到危險,無法繼續南下的話,一定不能逞強,要立刻折回。
陪從高充南下的總計有二十四人。
其中兩個,是朝廷精心挑選出來的博學嫺雅之士,另外兩個,是才從蒲秦回來的粟特商賈,餘下的都是莘邇軍中的虎士。
爲了便於行路,他們化妝成了商隊,名義上,以那兩個粟特商賈爲首。
辭別了莘邇等人,高充一行,由谷陰向南而行,基本是沿着之前王舒望去隴西郡的道路,行程數日,渡越黃河,折往東行,穿過麴球的防區,進入到了蒲秦的境內。
方到蒲秦境內時,尚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觸。
隨着漸漸深入,高充越來越感受了一派與隴州大不相同的風土人情。
地形上,與隴州的沙漠、戈壁多見迥異,高充等人路經的地方,多是一望無盡的平原,土地甚是肥沃,他們常會見到一種特殊的地貌,便是四邊陡,頂部廣而平坦,當地人呼之爲“塬”。
人種上,隴州的胡人已是不少,但隴州的胡人大部分都在草原、山區遊牧,郡縣的城邑之中,除了給唐人貴族、富戶當徒附、奴隸的以外,胡人並不是很多,而蒲秦果是戎人當權的國家,舉凡他們路過的大小城邑,城中城外,遍佈辮髮或披髮的戎人,亦有不少髡頭的匈奴等種。
隴州境內,錦衣玉帶的多是唐人,少部分是粟特胡,很少有遊牧的胡人。
蒲秦境內,衣飾華麗的大半都是戎人,匈奴等種的也有不少,唐人則成了少數。
語言上,處處都是戎話,高充不通戎人的話語,好在那兩個粟特胡商久爲行商,常來往隴州與關中,卻是會說戎人的話,一路之上,沒有遇到什麼太大的問題。
順着渭水向東,過了扶風郡,到了始平郡。
再往前,就是現下蒲秦的都城,唐人的數代舊都咸陽了。
行路至此,一個選擇擺在了高充的面前。
是繼續東行,過了咸陽之後,再轉而南下,緣丹水等河,進入江左;還是就此南下,翻過秦嶺,進入江左?
高充選擇了後者。
咸陽是蒲秦的都城,必然盤查森嚴,他們一行,深入敵國六七百里,好不容易混到了這裡,不能前功盡棄。因是,雖然相比緣河泛舟,翻過秦嶺這條路明顯會難走得多,卻也只能選此。
計議定了,衆人休息一夜。
第二天,高充等人剛出了城,就遙見七八個戎人騎馬從咸陽的方向馳行而來。
諸人趕緊避到路外的草地上,給他們讓路。
戎騎領頭的是個小校。
他結了兩條粗大的辮子,纏繞在脖頸上,戴着獸頭的兜鍪,披甲佩刀,馬身上放着一杆長槊,經過高充等的邊上時,連瞅都沒瞅他們一眼,就率領部下,徑直疾奔過去了。
高充心頭起疑,目送他們遠去,說道:“自入秦土,我等遇到的胡虜軍士,無不對我等進行勒索。這個戎騎小校,怎麼卻對我等如似無睹?”捻鬚半晌,沉吟猜測,說道,“觀其形色匆匆,莫不是虜秦國內出了什麼變故?”想起莘邇對他說過的,蒲秦的許多王公貴族,對如今在他們國內掌權的唐人孟朗,一直存在敵視,他心道,“會不會是秦虜的朝中內亂了?”
高充的這個大膽猜測,無可否認,與定西國近月的政鬥是有着密切關係的。
但定西政鬥,不代表蒲秦就一定會出現內亂。
那個戎人小校的匆忙,與孟朗沒有任何的干連。
是因爲:早年投降江左朝廷,寄居淮南的戎人一部,在其現任大率姚國的率領下,於月前,反了江左,自號大將軍、大單於,聚兵七萬餘,擊敗了江左的討伐,然後進攻江左,結果不克,大敗遇挫,遂收攏潰兵,在他的謀士唐人王成的建議下,轉而西進,今已至蒲秦的邊境。
蒲茂、孟朗得訊,立刻做出了應對的部署。
那個小校,就是奉旨趕往始平、扶風等郡傳令調兵的。
這場突然爆發的危機,且不說對高充的南下江左勢必會產生有利的幫助,只說蒲茂與孟朗。
咸陽的寬大王宮中。
高坐在王位上的蒲茂雖然盡力做出了從容的儀表,往他膝上的右手看,則能看到他右手的大拇指在不斷摩挲食指,這個情不由己的小動作,還是暴露出了他略微緊張的心態。
孟朗、苟雄等蒲秦朝中的文武大臣,還有趙宴荔,約數十人列成兩行,相對立於王座之下。
孟朗毫無緊張之態,甚至說,他還有些輕鬆。
孟朗笑道:“大王,前些日,王上還說不由沙場,難成精卒,在愁沒有合適的機會,可讓新練的步騎,真刀真槍地上戰場打上幾仗。殊知姚國就自送上門,真是識情識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