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陌覺得他的某一個固有的觀念被徹底顛覆了。
他一直以來都認爲自己是那個“多餘”的存在,自己纔是那個隨時都有可能,猶如存儲信息一樣被刪除的人。
但是,聽白伊美的意思,他纔是這具身體真正的主人,而並非他以爲的那樣,只是一個副人格。
彷彿就在這一瞬間,他和蘇浩便完全調轉了命運,他的悲慘完全轉移到了蘇浩的身上,至於他則變得名符其實。
但是真相會是這樣嗎?
他不敢確定,也不知道該怎麼確定。
他在這時候突然想起了他的發小劉紫赫,他這個發小的存在可以說是一直困擾着他的幾個謎團之一。
因爲他的記憶可能被改動,可能存在問題,但是作爲一個外人,劉紫赫的記憶則完全沒有道理被修改。因爲那時候詛咒還根本沒有同遊戲結合,即便蘇浩在當時就已經做好了計劃,但那個時候他的計劃無疑還沒有真正開始實施。
而在以往的事件中,無論是惡鬼,還是蘇浩,都沒有主動出現過。他們的出現多是在陷入異空間的環境裡,他這具肉體存在死亡威脅的前提下,才被動現身的。
所以惡鬼就是有這個能力,它也不會去篡改劉紫赫的記憶。
還有一點也能證明,那就是前段時間他試着給他的媽媽打了一個電話,電話那端確實有人接聽,並且,聲音也正是他媽媽的。
可見,他在現實中的一些記憶並非全都是虛假的,同樣留存着一些真實的記憶。
如果白伊美說的是真的,那麼他身上的部分問題便就明朗了。
他和劉紫赫確實是發小不假。所以劉紫赫才習慣叫他蕭陌,而不是蘇浩。之所以劉紫赫沒有對他提及蘇浩的事情,想來可能是中間。劉紫赫搬去了其他地方,或是被父母送去了其他地方上學。所以纔會對他之後的情況不瞭解。
而在這中間,蘇浩則完全佔據了身體,期間同劉紫赫完全沒有交集。
直到蘇浩被困,他的人格重新佔據身體,才又習慣性的同劉紫赫取得了聯繫。或者,在蘇浩佔據身體的這段時間裡,他的人格也會偶爾甦醒,從而接管身體。
總之。因爲一些原因,所以劉紫赫始終以爲蕭陌還是他以前認識的那個蕭陌,並沒有覺得蕭陌有任何古怪的變化。
畢竟小時候在一起生活,待長到後去往不同的學校上學,不同的城市生活,就是偶爾聯繫一回也屬正常。畢竟不在一起了,也就沒有那麼多的話說了,任誰都能夠理解。
之後則是他媽媽這邊,從前段時間他給他媽媽打的那通電話中,他聽得出來他媽媽是非常想念他。並且擔心他的。由此也不難猜到,在這幾年中,要麼是蘇浩一直有和他的父母聯繫。要麼就是在他偶然甦醒後,保持着同父母的聯繫。
這兩種可能,他更偏向於後者,因爲如果他和蘇浩的身份是倒換的,他纔是身體的真正主人,是他父母所喜歡的孩子的話,那麼蘇浩肯定不會覺得他的父母是自己的父母,所以會聯繫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不過話說回來,就是他在偶然甦醒後。與他的父母進行聯繫,想必也會讓他的父母非常惶恐。同時也會非常的糾結。
因爲這在外人的眼裡看來,他無疑和精神病沒有兩樣。一會兒熱情的不行,一會兒又淡漠的不行。即便是父母想必也很難接受,這種截然相反的兩種態度。
再或者,他的父母也只將自己這種性格的表現當做是他們的兒子。
想來他們所尋找辦法的初衷,並不是讓他變得怎麼樣,而是在想法設法的讓蘇浩的人格消失。
蕭陌在這一刻,腦中思緒萬千,心裡面更是五味雜陳。
這就像是一個整日在外面漂泊的流浪漢,命運剝奪了他的一切,只留給他深深的絕望。然而,在某一天,他卻恍然發現,原來命運非但沒有剝奪他的一切,反而還賦予了他極大的權利,他瞬間便同“皇帝”互換了位置。
這種在身份,在觀念,在思維上的多重轉變,已經不是能否接受的問題了,而是覺得實在太扯。
蕭陌一連深吸了幾口氣,儘量讓自己還能夠保持幾分理智,繼而他又對白伊美問道:
“關於蘇浩的事情你還了解多少?”
“你終於承認了嗎?”白伊美的臉色這時候變得更加痛苦。
蕭陌既沒有點頭承認,也沒有搖頭否定,只是又提高嗓門的催促道:
“告訴我,你對蘇浩的事情還了解多少!”
“瞭解多少……”
白伊美嘴上呢喃了一句,便緩緩的仰起了頭,淒涼的月光下,自她臉頰滑下的淚水,充斥濃郁的痠痛。
“我對他的瞭解並不多。我只是知道他是一個很孤獨的人,他的父母不喜歡他,老師不喜歡他,所有人都不喜歡他。儘管,他非常聰明,非常優秀。
他每天都生活迷失與被剝奪的恐懼中。他知道自己是“多餘”的那個,他知道他現在所獲得的一切都與他無關。那是屬於另外一個人的,而並不屬於他。
他能夠強烈的感覺到,另外一個人對於自己的虎視眈眈,他不想搶奪別人的東西,但同時,也不想這般無意義的毀滅。
蘇浩……他真的很累……也很痛苦。”
“或許吧。”
蕭陌冷冷的應了一聲,繼而回道:
“但是,那都是你自以爲是的想法,你覺得又有幾分真實性可言?”
“都是真的!”
白伊美淚眼模糊的看着蕭陌,繼而大聲的喊道:
“因爲我能夠讀懂他的心,我能夠讀懂他心中對於溫暖與關懷的渴望。蘇浩只是一個渴望自由,渴望關愛的孩子。他也不想孤獨。”
“別把他說的那麼偉大!”
蕭陌覺得白伊美的話異常的刺耳:
“他在我眼裡更像是一條藏在黑暗中的毒蛇,只等時機到來便會狠狠一口讓我喪命。
你覺得,我會去同情一個與我不死不休的敵人嗎?
究竟是你太天真。還是我太天真?”
“或許是我太天真了吧,也或許是我太矛盾了。”白伊美用力的攥着自己的拳頭,一時間。二人都沒有開口。
四周只有鬼嘯般的哀嚎,以及那彷彿能夠穿透一切的寒風。
蕭陌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來自身體的痛感。或者說,他心中如潮水般涌現出的煩亂,已經完全壓過了一切。
這種氣氛不知道持續了多久,直到白伊美再度顫抖的開口:
“你們是一個人不是嗎?你們只是擁有着不同性格的自己而已。
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的擁有一種,或是多種性格。有的人性格溫和,有的人性格淡漠,有的人性格開朗……你們只是在性格上表現的更爲明顯一些,但是。無論哪一種性格不都是你們嗎。”
“都是我們嗎……”
蕭陌聽到這兒突然笑了出來:
“你覺得這件事會這麼簡單嗎?一個人或許會有多種不同的性格,但是會出現兩種截然不同的思維嗎?會表現出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嗎?
那麼,究竟是讓我作爲主導,還是讓蘇浩作爲主導?到底誰纔是那個替代品?”
“可是……”白伊美還想在說些什麼,但卻被蕭陌冷冷的打斷了,換句話說,他實在是受夠了白伊美的天真:
“不要再說了!這並不是我們能夠選擇的事情,我們都有着專屬於我們的記憶,有着專屬於我們的生活。誰都不想成爲誰的替代,他想擁有你。我想擁有我的家人和朋友們。
所以,我們的命運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至於你,還是先保證自己活下去的好。其他的事情則不是你應該想的。再者……”
說到這兒,蕭陌突然停住了,而後又厭煩的強調道:
“既然你已經清楚,我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蘇浩,所以,還勞煩你收回那些不必要的感情。”
留下這句話,蕭陌便越過白伊美,一瘸一拐的朝着甸柳56號的位置走去。
荒蕪的世界裡,兩個人彼此漸行漸遠。
直到蕭陌的身影徹底在這片悲寂的世界中消失。白伊美才停止抽泣,轉過身望着空無一人的方向。臉上充斥着心死的絕望。
在蕭陌的眼睛裡,蘇浩是蘇浩。他是他。他不會接受蘇浩,更不會接受自己。
“他們中只能由一個人活着嗎……”
白伊美在心裡面問着自己,如果真的只能這樣,那麼他希望活着的人是蘇浩。但是,她卻沒有辦法殺死蕭陌,因爲那具身軀是屬於他們兩個人的。
“那麼……我該怎麼辦……
蘇浩……你什麼時候才能真正的回到我身邊……”
風越來越大了,白伊美不知道她究竟該怎麼辦,她覺得自己的心被刀子狠狠的分割成了無數塊,絞痛的幾乎讓她難以呼吸。
四周唔嚎的風聲讓白伊美覺得是命運對她的嘲笑,她找了蘇浩那麼久,等了他那麼久,但結果卻讓她心如刀絞。
她覺得實在是沒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了,愛人就在眼前,但是支配他的卻是另外一個靈魂。明明看起來他幾乎沒有任何變化,但是,暗藏在那副身軀裡的,卻是不死不休。
“既然不想讓我們彼此擁有,又何必再讓我們相遇?
命運……你就那麼喜歡欣賞卑微的眼淚嗎?”
白伊美不知道想通了什麼,這時候便見她揮手將眼淚擦乾,繼而也朝着甸柳56號回返。
她不想就這麼讓命運驅使,即使自己最後落得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重新回到休息間後,蕭陌便坐在椅子上發起了呆。方纔白伊美對他說的那些,真是給了他極大的震撼。
他沒有想到白伊美竟知道他們的事情,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是,他沒有想到白伊美竟然知道的這麼清楚。
白伊美沒有必要在這種事情騙他,事實上,這麼做也完全是沒有必要的。但是他卻不知道白伊美到底是怎麼想的,爲什麼現在纔過來和他說這些。
或許她之前也並不確定吧,也或許是,她正在試着將他看成是蘇浩。
不過無論是哪一種,都讓他感到厭惡,他現在對於蘇浩的憤怒已然達到了頂點。
至於蘇浩,他想來也肯定是這樣,畢竟按照白伊美的話說,蘇浩纔是那個可憐的副人格,而他纔是身體的真正主人。
從白伊美的認知角度看是這樣,但是站在他的角度看,如果蘇浩不是主人格,那麼在這個身體裡便還存在着另外一個人格。
因爲惡鬼不可能作爲主人格存在,不然的話他現在也不會是普通人。
所以這樣一來,這個真相就很清楚了。
在他這具並不強壯的身體裡,一共有着四個人格。
分別是他自己,蘇浩,惡鬼人格,以及那個之前一直被他忽略的主人格。
而他身體是如何變成現在這樣的,通過白伊美方纔告訴他的那些,他也已經想到了一個大概。
期初,“他”就是一個普通的孩子,和劉紫赫一起長大。不過因爲一些原因,劉紫赫同“他”分開,他們的聯繫漸漸變少。而在之後的某一天裡,一隻惡鬼突然侵入了這具身子,因此分裂出了蘇浩。
蘇浩的性格淡漠,想來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受到了惡鬼人格的影響,並且他也繼承了主人格的聰慧,或者他的人格在分裂時產生了變異。
總之,蘇浩這個怪胎就這樣誕生了,並且一直作爲身體的主人存在着。
但因爲蘇浩實在是太聰明,也太敏感了,所以他覺察到了這具身體的問題,並發現了一些其他秘密。
所以他知道他並不是這具身體的原主人,他只是由一個人分裂出的副人格,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或許還因爲一些原因,讓他感覺自己如果不做些什麼的話,早晚有一天會毫無聲息的滅亡。
但是,反抗的話他又覺得根本沒有必要,因爲他與整個世界都顯得格格不入。沒有人關心他,也沒有人覺得他有存在的必要。
直到遇到了白伊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