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林善信六月二十五的黃昏就已經進了臨州,先是在臨州邊被惡狗攔截,心中積攢了一份怨氣。真是應了那句老百姓的話:衙門八字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在林善信多年的學習裡,他很清楚的知道天下事務莫不起於州縣,州縣衙門掌櫃一州一縣的勸農、理財、獄訟、興學、治安、工程建築等。所以州縣雖小,卻五臟俱全,是老百姓唯一指望得上的父母官,也成了貪官污吏頻出的地帶。老百姓不會真的去撞那景陽鍾告御狀,但是若是身爲一州一縣之官員都不爲百姓做主,那百姓必然是沒有活頭的。

臨州地處邊城,常常有友鄰外族在城內通商,互市買賣。本該是一個富庶祥和之地,卻在第一日到臨州就被衙門惡狗給林善信了個下馬威。那些惡狗口出狂言:自己就是王法,險些打了善信。若不是家將嶽老二,林善信必要掛彩了。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他這算是見識到了。當初在京城,安國公也算得上是地頭蛇,誰也不敢惹到安國公府的人,可是這邊遠小地,山高皇帝遠,誰也不知道誰是誰,地頭蛇就是老大。本該良田萬畝的地兒,卻乾旱無水,林善信這一路心中也是着急了。

當日聖上在宮中對他說:“宰相必起於州縣,你就去鍛鍊下吧。”給了他這個看似尚好卻問題連連的臨州。元氏的考慮還是周到的,若沒有這些家將,善信估計也會有些措手不及。果然老人言必要聽之。衙門內的同知、判官、吏目都是州屬內的老人,有的已經跟過一兩個老爺了。倒是那同知年輕一些,是本地的監生,跟着上一個老爺不過一年多。善信出發前把連續幾任的知州都尋了個底掉兒,上一任知州幹了還不滿三年,不知得罪了什麼人被莫名地陷害了,現在還在刑部大牢裡待着呢。林元機爲兒子找個由頭去探了探,大概知道這個地兒妖孽還挺多,這纔有了十六個長隨、三個家將的架勢。

無尤一早不着急不着慌地先是洗漱,然後出門在後院子裡和掌櫃閒聊了幾句民聲,掌櫃的也不敢多抱怨什麼,只是能說的話說了些,不能說的必然是隻字不提。倒是水紅從那小二的嘴巴里問出了本地幾個大戶、商賈等消息。無尤也不知道哪來了興致,親自爲丫頭們選了衣裳、配飾,說着今日是去衙門,怎麼也不能丟了林善信的面子。水紅看着無尤選的衣裳雖說不上張揚,卻是色澤類似的一致,皆淡雅清新。無尤自己也換上了李氏親自給買了五月初顯懷之穿的新水綠色夏衣,新月色的長裙上精緻的繡着一支火焰的石榴花。無尤並沒有刻意梳什麼漂亮的髮髻,還是一個簡單的喜鵲尾,插上一支綠翠珍珠流蘇步搖。水紅看着一支單釵過於單調又在無尤黑髮的右側貼上一個小小的蝶戀花。

等一切拾掇好了,元香已經退好了房間,紫杉也已經把所有的車駕、人員點好。水紅扶着無尤上了車。一行人就往早就打聽好的衙門方向去了。走了沒一會兒,就到衙門口。無尤還沒下車,就聽見門子和家丁有爭執。元香湊在車窗下道:那門子說要見新老爺就必然先給買路錢。無尤一聽就笑了,看來善信必然也是一腦門子官司。無尤撩開簾子,就看見一個人從衙門內走了出來,一聽這一行人要見新老爺,再打量了下各色人的穿着,接着狠狠打了那門子一個耳光,嘴裡罵道:“你個不長眼的,要錢都要到新老爺身上了……”

無尤已經下了車,一個家將問要不要直接闖進去說是夫人到了。無尤笑笑搖頭,擡頭看了看八字牆內的州衙大門,上面匾額寫着四個朱漆大字:臨州州署。那朱漆正新,想來是剛修葺不久,透出一股子的威嚴來。八字牆左側的一方掛着聖諭:“六月,說與百姓每:謹守法度。”大門兩側各有一座對稱的小亭,被木柵欄圍裹,一個是申明亭,一個是旌善亭。申明亭用來掛壞人壞事,寫在黑漆板子上;旌善亭用來掛好人好事,寫在紅漆板子上,如今兩座亭子什麼都沒有,倒是灰塵不少。

這時又出來幾個人,看裝扮是差役。聽見門外喧譁出來看看熱鬧,幾個人看見紫杉等幾個丫頭都是瞪直了眼睛,想必是第一次看見大戶人家的丫頭。瑞紫脾氣大對着那幾個人嚷嚷了起來:“看什麼看,小心挖了你們的狗眼!”其中一個年紀尚小的先紅了臉,忙低下了頭,又悄悄擡眼看了看瑞紫。剛纔那個人對其中一個年級略長的人說了一下緣由,來人聽說是見新老爺的,忙打發了一個人進去。過一會兒,有容先了跑了出來,瑞紫狠狠地捏住了有容的耳朵叫:“讓夫人累倒了,你賠得起嗎?”

“夫人。”林善信隨後就迎了出來,忙扶住了無尤,“一路辛勞。”

“不及相公勞苦功高。”無尤作勢把手搭在了善信的手上。

林善信心領神會的笑了下,道:“紫杉讓大家拾掇起來吧。”

然後又道:“我先帶你去後院吧。”

“要有容帶着去就好了。”無尤道。

“不,還是爲夫帶着你吧,別人我不放心。”那句不放心說得格外大聲,似乎是刻意說給那些差役們聽的。

“少爺!”

紫杉帶頭,所有的隨從、家丁、僕婦等齊刷刷地對着林善信恭敬的行禮。門外幾輛馬車、十幾個紅木大箱。那些看熱鬧的差役小吏們看見這陣仗,當下傻了眼。不少的小吏都是當地富庶子弟出身,也是見過不少東西的。如今再看領頭的三位丫頭的行頭,就連腰間的荷包都精緻的耀眼,而站在那夫人身側的丫頭,戴在脖頸下的玉佩竟然見都未見,且不如另些人合流,只在夫人後側想來是陪嫁的丫頭。

“省了。”

林善信發了話,這些人才一一起身,開始聽着紫杉的指揮,卸車的卸車,搬運的搬運。有容已經把內宅的圖繪遞給了紫杉,紫杉略看下,就開始分配了起來。那些跟出來的衙門內的粗使之人一看這樣利索的丫頭都是沒了吱聲。這些差役官吏之前將林善信當成新科寒門,那同知看見紫杉等丫頭的樣子頓時呆住了,那樣貌不知好到了哪去。如今這出,讓多少人都瞎了眼,本想看着新老爺的笑話,倒是先被新老爺將了一軍。

林善信扶着無尤走進衙門大門,就看見有些官吏和散落的差役都在打量着兩個人和隨後的隨從。有的眼中露着算計,有的是驚訝,有的是不動聲色地躲在柱子後探頭。過了三堂,一拐彎就進入了後衙,竟然是個三進小院,建的有模有樣。花廳外還有個小花園,也是拾掇的乾淨利索,無尤看了看善信,善信只是聳聳肩,也不知爲何如此。善信帶着無尤看過花園,就往自己住的房間過來,元香、瑞紫早就進了來,正拾掇着。

舊帳子、舊被子,一把就被元香丟出了門外。瑞紫把舊單子撕扯了下就丟給了粗使僕婦,道:“放去廚房倒也可以噹噹抹布。”兩個人一番折騰,一個屋子已經天壤地別。元香從箱子裡搬出了新的絲綿被子,鋪上杭絲的單子,道:“夫人現在身子膩,只能用杭絲的,你小心一點,手勁兒那麼大。”瑞紫應下,從箱子裡取出嶄新的青瓷香爐問元香道:“可還點香嗎?”元香看了箱子,指了一個道:“用沉香吧,夫人歷來喜歡,這屋子也不知之前少爺怎麼住的,一股子香粉子味,筲得慌。”

站在屋子一側的三個丫頭,被元香的話說得一陣的臉白。那三個丫頭看了看元香和瑞紫手腕上晶瑩的玉鐲,當下就去了底氣。元香又打開另一個箱子,把書卷琴幾放在一側的書檯上,看了看,還是有點不滿意,又在書檯上鋪上了撒花銀布,這才點點頭。然後又把瑞紫手上的香爐放置到後面的案几上,把那個粗俗的花瓶塞進一個丫頭手中。又接過瑞紫手中的一對玉壺春瓶擺了上去,才覺得好。瑞紫瞧了瞧那三個丫頭,那香粉味不用猜都知道是青樓出來的人,一看着就不是什麼正經人家的好姑娘,一身的狐媚子氣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