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二後,林善信又接到了新的委派,還是去邊城。是隨軍換防並審查武器配備。邊城自那次後就安定了下來,加重了防守,外族不敢再輕易來犯。這次善信去邊城並沒有太多的危險,無尤也放心了很多。加之自己之前私去一次已經給父親帶來了很大的麻煩,那次實在是極度的任性了。
二月十日,善信出發去了邊城,這次是隨軍。善信臨行前夜裡給她說大概就是三兩月就會回來,儘量趕在端午之前回家。無尤注意到了這是善信頭一次說道家這個詞,這裡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讓林善信有了不能割捨的念想了。無尤看着院子裡還有點冬日未去的枯寂,心中有了一些她自己也說不上的變化。來到這個故明園已經一年有餘,這一年來爭吵、嬉鬧、算計、繁雜……她一一經歷着,都是她曾經不會去想象的際遇。
收到兄長的來信,她並沒有告訴善信。兄長說:林善信不會僅僅是一個文官,聖上對他多少有一些考驗式的期待。關於永安公主,兄長覺得遲早是自己和善信之間的一個禍害。兄長的話直白而淺顯,卻說中了無尤的擔憂。無尤只是在賭聖上不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只是在賭這一個面子,但是有多大的勝算,這次卻真的沒有把握。比起賭青若那次,這次她是什麼計劃都沒有。
二月十五,她出門去相國寺一次,她很想再去求一次籤。人一旦無主兒時,就會想到這個,雖然她一直寧願相信人必自救,但是這次她相信求神問卜。在那一刻她明白自己對林善信的依賴到了她自己都不能割捨的地步。這個男人已經住在她的心裡,她再也不能如一年前一般做到隨遇而安了。她的心已經期盼着這那個男子畫下的藍圖,期盼着兩個人能廝守到老,不會再加入另一個來。她突然發現自己不能和孃親一般偉大,可以和別人分享自己的相公,她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相國寺求得籤文爲:【東方月上正嬋娟,頃刻雲遮月半邊,莫道圓時還又缺,須教缺處復重圓】。水紅讓無尤去解籤,無尤搖搖頭,填上香火錢,就出了山門。這籤如此明瞭地說了自己此時的處境,還有什麼好去求解的呢,何苦再聽一遍,擾的心煩。
二月底朝堂傳來了大事!左都御史紀守中當面頂撞聖上,觸怒聖顏。聖上當朝下令將紀守中綁入大獄。林元機親自把無尤叫來了書房,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給她聽。然後連說紀御史向來如此,從未被這般,這次聖上也不知是如何了,竟然這樣做了。大呼奇怪。無尤一直安靜地聽着,沒有說什麼,心中就明白這是看紀家不順眼呢,遲早會有這麼一次,只是來的太快了一點。
“公公,無尤求您,讓我去見見爹爹。”無尤撲通跪在了林元機面前,無尤清楚這個時候若是有人肯幫紀家,必然只有自己的公公了。
林元機忙扶起無尤,道:“你我本是一家人,說不上求,只是事兒剛出來,還不可輕舉妄動。等緩緩,也好看看聖上的意思,咱兒纔可以再作打算,你說呢?”
無尤聽明白了,這會兒冒然去必然是陷爹爹進兩難的境地,現在只能等,“無尤聽公公的。善信那邊可否不要告之,無尤不想他分心。”
“我有分寸。孩子,你現在能做的就是等,切不可妄動呀,我自然會上心。你兄長那邊,你也要寫封信去安撫一下,不可讓他有異動。這裡面的厲害,你自然明白的。”林元機看着無尤緊抿的脣角,明明揪心如此,還會想到自己兒子的安危,這樣的兒媳自己又怎能不管不顧呢。
“無尤明白。”無尤應下,有點踉蹌地退了出去。
給兄長的信,她在夜燈下整整熬了一夜,擦乾眼淚纔敢下筆。可是幾次信紙又被眼淚打溼。水紅把屋子裡堆的暖暖的,這會兒無尤可不能再病上了。斟酌了又斟酌,修改了又修改,潤色了又潤色,才把一封僅僅兩頁的信寫好。裝進信封,一早就親自給公公林元機送去,請公公幫助把信寄出給兄長紀爲用。無尤知道兄長不會輕舉妄動,畢竟這個哥哥她還是瞭解的,越是這個時候他就越沉得住氣。
元香等都知道了紀家的事情,所謂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紀御史下獄之事已經在府內傳遍了。那些經常往故明園來走的丫頭嬤嬤,這會兒看見故明園的大門都躲得遠遠的。這就是人事吧,人家不落井下石已經足夠好了。元香恨地牙癢癢,指着那些人在門口罵了起來,水紅把她拉了回來,說着還嫌不夠亂這樣的話。封言把一封信交給了瑞紫,瑞紫拿進來給無尤,那是林湛盧的筆跡,上面寫着:稍安勿躁。無尤把信直接丟進了火盆裡,心裡嗤笑:真是夜哭郎給貓來請安了。
柳香瑜要往無尤院子裡看看,被劉氏攔住了。一頓地罵,就是不許她過來,說什麼這是晦氣,說什麼無尤從進門開始就沒少了麻煩事兒,這種丫頭就是掃把星,專門克人來的云云,那嗓門大的,唯恐路過的瑞紫聽不見。楊靈之正巧在劉氏那邊,聽說柳香瑜要來無尤這兒,忙說自己有身子,本是好事若是因爲柳香瑜把無尤的晦氣帶了來,傷了老太太的曾孫子可怎麼辦呀。弄的柳香瑜氣呼呼地回到自己院子裡,只得叫人給無尤送了些東西去。
無尤還是每日請安。只是劉氏這邊卻時不時地用話擠兌她,李氏讓無尤不要搭理,說劉氏就是那麼個人,看見別人有點什麼就可勁兒地往上踩,以後不定自己怎麼摔呢。元氏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只是對她說若是有什麼需要,若是想回去陪陪娘可以和阮氏說上一說,拿些日子出來還是沒有問題的。無尤應下,並沒有找阮氏要那些假,畢竟她不想自己覺得有多特別。而且林元機說了:這會兒越是當沒事,越是過的平靜,才越是對策,不能讓所有人都看出你有多揪心。
夜深人靜時,無尤會一個人裹着被子縮在牀的角落裡默默地哭,人前歡笑,人後落淚。只有水紅站在罩子門外聽的一清二楚,除了緊緊握住拳頭也沒有任何辦法。無尤會想若是林善信在會不會一切都不一樣了呢,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有一個人依靠一下呢。“無尤,我的好女兒,你聽着任何時候都不要想着去依靠別人,人這一輩子能幫自己的只有你自己,若是別人肯幫你,那是你的福氣,是要去感恩的。記得人情債是最難還的!”無尤耳邊再次響起幼時自己爬不上山路時,眼巴巴地看着爹爹,爹爹對她說的這番話。這個時候誰也幫不了自己,除了自己。
沒有意外,三月初七,安國公讓人來請無尤過去一趟。無尤知道該來的總是要來了。水紅幫無尤收拾了下,然後跟着無尤一起往北院去了。在到北院門口的時候,阮氏拉住了無尤的手,幫着她整理了下發髻,才放她進去。水紅被阮氏帶走了,無尤站在書房門前,裡面已經有人把門打開了,劉希笑着請無尤進去,然後自己退了出來把門帶上。門帶上的聲音在無尤的心裡磕騰了一下,不知爲何這一下如此的重。
這是無尤第一次踏進安國公的書房,三間房卻出乎意料之外,這個書房出奇的寒酸,甚至還不如一個士子的書房精緻。一張最簡單的木質書桌放在最內的內間,正中一間牆壁上掛着一幅字,看樣子應該是聖上手書,地面只有一個棉質的蒲團。右側的一間還沒來得及看,聲音就傳了出來。“是無尤吧,進來吧。”是安國公中氣十足的聲音。無尤走了進去,安國公和衣盤腿坐在炕上,手上有一本書,指了下下首一個紅木圈椅道:“坐”。
無尤坐了下來,安國公指了下茶道:“我喜歡毛尖,你試試看。”
無尤安靜地品了下茶,等着安國公繼續說話。
“我的確不是叫你來品茶的。”安國公看完一頁,把書冊放了下來,道:“你也不需太拘束,雖然我和你爹政見不和,但我素來是欣賞他的。”
“祖父若有什麼話可以對無尤明講。”無尤聽出安國公這是在試探她。
“不錯,你很爽快,的確是紀御史的好女兒。”安國公笑着點了點頭,繼續道:“未出閣女兒的名節是很重要的,想來你也認同的。”
無尤點頭,“無尤身爲女兒,自然是認同的。”
“永安公主私下去冠府鎮見善信這事兒,想必你已經知曉了吧。”這不是問句,是肯定,安國公曉得無尤必然知道。
“我知曉,相公對我講過。”無尤並不清楚安國公要她如何。
“你是聖上指婚,永安公主又是自小對善信傾心,這會兒讓聖上很是難辦。”安國公把話說的很直白,直直的把聖上的難題丟了出來。
“祖父想無尤如何?”無尤有點不想聽這些沒用的虛話,不如直接說重點的好。
“聖上想要善信這個駙馬,我也樂見其成。”安國公很坦白自己的需求,“夫人說不可委屈了你,聖上也不想砸了自己的金口。太后倒是提出了一個兩全的辦法,就是按着平妻之禮把永安公主娶進林家。這樣你和公主不分大小,都是正妻。”
無尤聽見這個主意嘴角抽了一下,這的確算是最美好的方法,誰也不得罪,所有的難題都解決了,很好。無尤在心裡冷笑,安國公等這個機會怕是已經等了太久了。
“畢竟你先進門,又是聖上指婚,永安公主也的確小你一些,叫你一聲姐姐也是應該的。善信成了駙馬,你依舊住在府裡,依舊在故明園內,善信也會住在故明園。公主府會修建在咱國公府的一側,公主不會經常過來府裡。”安國公把未來的情形講給無尤。
無尤靜靜的聽着,這連以後都安排好了,叫自己過來不是來詢問意見,而是一個告知罷了。難道自己就稀罕這個姐姐,就稀罕那個故明園不成,這麼說無非就是想告訴無尤一切都沒有什麼改變,只是在府外多了一個公主府,林善信多了一個駙馬的頭銜而已,好大的恩賜呀。
“男兒身邊誰沒有幾個女子的,本是常事。實話和你說,我對善信這個孫子是上了心的,這安國公的爵位不出意外必然是給他的。”安國公看見無尤臉色地變化,便狠下心來說了實話,“丫頭,你什麼出身不用我細說,對於善信來說你的身份是給他一張灰色的臉子。若是得了駙馬頭銜,加之他本身的才華,不出幾年必然會建功立業。你依舊是他的糟糠之妻,是正房嫡妻,這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