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兒見禮下來,無尤覺得自己的腿跪得已經不是她的了。回來後,水紅幫她打了熱水,捲起褲腿,膝蓋已經磕破了。水紅心疼的直掉眼淚,說着才第一天就這般,以後還不日日欺負着的話。無尤勸着,心裡卻想,總算知道爲什麼大戶門裡難了,這一個見禮都會把人弄的脫去一層皮。
夜裡,林善信打發書童有容過來,說是在安國公的書房裡,估計會晚,讓她自己拾掇下早點歇下。一早聽說林善信在書房睡了一夜,紫杉對着無尤的態度就不對了,有那麼股子的陰陽怪氣,明裡暗裡都在指着無尤就是個小戶門裡的人,不知規矩云云。這個紫杉畢竟是故明園裡的一等丫頭,聽說又是元氏房裡調-教出來的,不好直接給臉色看,加之無尤又是剛進門,什麼都不穩固,只得陪着笑。
““小姐!”以藍的聲音衝進了無尤的耳朵,一擡眼,以藍已經撲在了無尤的跟前。
無尤拉了她起來,“你怎麼過來了,家裡一切可好?”
以藍點頭,“就是夫人有些傷心呢。”
“快就可以行歸寧之禮了,我本想着到時候和孃親說道說道給你尋一門好人家呢,本來水紅陪嫁過來,也好讓你在家裡隨着袁嬤嬤服侍孃親一些日子。你卻自己跑了來。”無尤放下手中的書。
“這不是巴巴的擔心小姐嗎!”以藍不依不饒的。“以藍是和老爺夫人說過的,夫人說多一個在小姐身邊也好,便就許了我過來。”
無尤嘆了口氣,“可見過管事的嬤嬤了嗎?”
“已經見過,還做了記冊的,才被人領到這邊來。”以藍說着剛纔一路進來的情形。
說話的空兒,水紅已經進了屋子裡,看見以藍也是滿眼的驚喜,拉着以藍坐到一側,說話去了。無尤當日給孃親說既然水紅陪嫁,就讓以藍留在家裡即可。當時小丫頭也沒有說什麼,這會兒卻跑了來,也不知道是怎麼給孃親說的。只是既然都過來了,就先跟在身側吧。
紫杉進了來,走到無尤面前,道:“少夫人,老太太房裡讓過去下!”她連一個敬詞都沒用。
無尤一聽起了身,心裡卻有些犯嘀咕,早上剛請了安的,纔回來一會。因爲府裡規矩多,每日都要先去婆婆院子裡請安,然再隨着婆婆一起去元氏那裡請安。水紅跟了過來,“紫杉姐姐,可知有何事兒呢?”
紫杉撇撇嘴,擡頭時臉上帶着些許的幸災樂禍,瞬間掩了下去,才道:“我一個丫頭,怎麼會知道老太太做想。”
一出了門,就看一個丫頭已經等在外面了。水紅跟着無尤一起往老太太房裡去。一進了院門就看見了綺晴。綺晴一瞅見無尤就皺了眉,引着她就往內院走,一路行至門前的時候,突然對無尤悄聲道:“少夫人,不論怎麼樣都不可頂嘴,切記。”無尤還沒來得及回她,她已經先一步撩開簾子,引着無尤進入了。
這會兒,元氏坐在正中,家裡兩個兒媳婦李氏、劉氏站在身側。老太太沒了昨日的溫藹,多出了怒焰來。無尤還不知如何時,老太太猛的把一個白色的巾子丟到了無尤的腳前!
元氏中氣十足的道:“你說說看這是怎麼一回事!”
無尤看着那巾帕,半晌才反應過來,是洞房那日鋪在牀上的那塊巾子。無尤這是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兩難了起來。
“我看呀,應該是沒有同房。”一側的劉氏開了口,陪笑着對元氏說“這年紀輕輕的磨不開面兒吧。這聽房的嬤嬤可有迴應?”
“應是呢,這丫頭臉皮薄。”李氏接了話茬,轉着對無尤道:“這麼大的事兒,你說你這個孩子,咋不來和我說道說道呢。”一邊說着,一邊悄悄地看元氏的臉色。
元氏看了眼一直沒敢吭聲的無尤,道:“我怎麼聽說昨兒晚上,善信是睡的書房呢?”
聽見元氏問,無尤緩了下情緒,開口:“昨兒晚上有容說相公要晚點,讓無尤先歇下。”
這不說還好,一說元氏急了,啪得把手邊的杯子胡嚕一把,砰的摔在地下,周邊的人都不敢出氣了,才厲聲道:“你孃家沒教你,女子該怎得伺候自己相公嗎?相公沒回來,你也不會想着去問問!相公沒回來,你就自己顧自己個了?書房有那麼多軟被嗎?書房能睡踏實了!真不是自己心上的人,不知道心疼吧!”
綺晴用腳碰了一下無尤的腳跟,無尤便撲通跪了下來,知道自己說什麼都是錯,忙說軟話:“是無尤無知,請奶奶息怒,別傷了身子。”
李氏也忙輕拍着老太太的背,道:“不懂規矩,教教就懂了。娘犯不着因爲小輩氣傷了身子,不是。”
元氏恨恨的哼出一口氣,看了眼跪着的無尤,道:“姑且念你是初犯,就給我去小祠堂外跪着去,沒我的話不許起來。好好想想你錯哪了!”
說罷,又補上了一句:“你雖是賜婚,但是家有家規,進了林家門就要守林家的規矩。走到聖上面前我這個理兒也過的去。”元氏本是當今太后的堂妹,皇上幼時曾常常進宮。皇上能登臨帝位元家有不可磨滅的功勞,對元氏皇上多少都是給面子,逢年過節的賞賜從不曾落下。
綺晴忙彎腰把無尤扶起來,低頭拉着她退了出去。只聽見裡面劉氏道:“小戶門裡的丫頭就是不成呀。”
無尤暗暗緊緊握緊了拳頭。
出了門,綺晴手中拿了一個蒲團,帶着無尤和水紅往祠堂方向去。轉了幾個遊廊,進了一寶瓶門,才轉身看了看四下,對無尤說了句:“少夫人,這裡不比自家,看似一個不小心就會被別人惹拿了把柄去,您初來乍到不要只看面上的事兒。綺晴也就只能話到這裡了。”綺晴掃了下水紅,想了想又道:“水姑娘聽說是上等門戶家裡出來的,自然想的要多一些,以後事事多幫襯下你家夫人,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心裡多少要有個底兒的。”
綺晴話還沒說完,對面就迎來兩個面無表情的冷麪嬤嬤,綺晴一看快步迎了上去。兩個嬤嬤上前給無尤行了禮,道:“三少夫人請!”
無尤跟着兩個嬤嬤進了大門,才發現進了一座坐西朝東的院落,立着一座石雕花的影壁在院子內。過了影壁,拐進入一扇門,門正對着的是面闊二間的高架戲臺。兩個嬤嬤帶着無尤繞到了右側的廊廡上,過廊廡的小門就看見了一片開闊的天井,天井裡有幾個小廝在打理着幾株無尤說不上名字的花草。穿過前後通透的小廳堂側面,就到了中庭垂花門外,遠望去裡面似坐落着一座重檐歇山頂仿木斗拱制式建築,繪着山水、花鳥等吉祥彩塑,模糊間能看見匾額上齊整的四個大字:林氏祠堂。
那裡女人自然是不能進的。一個嬤嬤已經把蒲團放在了門外三級臺階下,對着無尤道:“請三少夫人跪。”無尤還沒反應過來,就被另一個嬤嬤橫打了一下腿,哐當一下就跪在了地下,手杵在了硬石板地面上。兩個嬤嬤看無尤已經跪下,一個原路返回,另一個走到西側的廂房屋檐下盤腿坐了下來。無尤覺得手沙拉拉的疼,收回手,一看:手掌被地面上的小石子撐破了,血絲微微要滲出。
無尤用嘴巴輕吹着兩個手,心中無限的委屈。林善信要不要進她的房,要不要如何做,豈可是她一個人能綁住的呢。這樣就算犯了規矩,那以後豈不是日日都要這般責罰嗎?無尤氣的直想掉眼淚,這在以前是想都不能想到的事兒。緩了半晌,才忍住了要掉下的淚,那邊老嬤嬤還監視着呢,就是再委屈也不能讓人家看了笑話去。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突然就從暖暖的變成了刺眼的明晃晃,擾的無尤總是要不停的輕輕移動着雙腿。而這會子,腿似乎脹疼的要爆裂出來一般,無尤的腳踝已經開始漸漸失去直覺……
東側的廂房打開的窗戶下,林善信手中拿着書,眼睛卻看着那邊門下的紀無尤,已經在太陽下跪了有兩個時辰了,竟然還在咬牙堅持。連一側的有容都有點不知道少爺這是在幹嘛。水紅滿院子的找不到少爺人影,急地和熱鍋上的螞蟻一樣。那個新來的丫頭以藍簡直就是和無頭蒼蠅一般,若不是有容告訴她不要輕舉妄動,怕是會惹出更多的麻煩來。
“少爺,茶涼了,有容再去續上吧。”有容站在林善信的一側道。
“有容呀,有兩個時辰了嗎?”林善信把頭轉向書冊。
“怕是快三個時辰了,這事兒,少爺……”有容沒有繼續問下去,想了下還是端着茶杯往房間另一側去了。
林善信一早起來,看見紫杉那滿眼心疼的樣子就知道她爲自己打抱不平了,可是有些事兒強求不得,不是不想睡在一起,是對這個紀無尤不知怎麼了,就不想靠的太近。那一晚抱在懷裡,紀無尤的溫軟和乖巧已經動搖了他的心緒,若是再靠近一些,這個女子會不會就影響了他的一切呢。林善信有些怕,這些年來,家裡也往故明園裡送過來幾個知冷知熱的丫頭,明擺着就是要他看着順眼,收了去。最後都被他打發了回去。
他不是二哥善仁,老太太送來的丫頭早早的就通了房。他對這些男女之事本就不好,便是可有可無的。這會子娶了媳婦,老太太必然着急得很。他曉得若是老太太知道他們沒有同房必會勃然大怒,不會遷怒這個孫子,這股邪火發也是發在無尤身上。他明明一開始就厭惡這個賜婚的,明明是不想給這個丫頭好臉色看的。現在明明就是他默認紫杉告狀得來的結果,可是爲何看着那個倔強着明明要暈倒,還咬牙堅持的紀無尤,心裡這麼的難受呢。
這難道不是自己要的嗎?林善信默默的問自己。可是這個時候,若不讓紀無尤看看這個家,該什麼時候去看呢。林善信繼續翻了一頁書,紀無尤那雙乾淨的眼睛再次跳入他的思緒。
有容把茶給林善信續上,林善信突然開口問:“有容,我這樣是不是過分了呢?我這算是作弄了她吧。”
有容看了看窗外,搖頭:“有容明白,少爺這麼做是爲少夫人好,也許夫人會明白。”有容還是明瞭少爺的,少爺雖然有的時候小不着調,但是每做一件事情必然會有因由。早點讓少夫人知道這院門的形形色-色,總比無知的好。
“少爺,這樣不成,你看少夫人是不是要倒了呀!”有容掃向外面,就看見紀無尤已經有點不自覺的東搖西晃了。
林善信一聽,一看那丫頭已經要趴下了卻還用手撐着地。他起身一個躍起就翻出了窗戶,快跑到了紀無尤身前,低頭一看,無尤蒼白的面色下嘴脣已經被咬地沒有了血色,汗密密麻麻的佈滿額頭。林善信拽着她就要起來,無尤辛苦的擡頭看他,搖搖頭。
“你還犟!”林善信一股悶氣就上了頭,氣地直咬牙。
“奶奶……說……沒她的話……不許起來……”無尤斷斷續續的念出這幾個字。
林善信一甩胳膊,把無尤交到有容手裡,“給我看好了!”說完,轉身大步流星的外往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