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早上，解一六點五十分醒了。
“一，生日快樂！”單黎璇似乎在客廳蹲點，見他頂着亂蓬蓬的頭髮從臥房出來，便一下子竄到他的面前，手機屏幕差點伸到他的鼻尖處。
解一後退一步，屏幕清晰了。
他盯着看，圖片上的情景清晰地顯像在眼前。
季尤弓起的身體剛剛直起來，揚着淺淺的笑容，對着解一打招呼；兩人相對，解一挺拔地站立他面前，似乎迴應了招呼。
照片上，寬大的灰白色衛衣，鮮紅的志願者馬甲……構圖沒那麼多講究，像是匆匆忙忙地抓拍，有些地方甚至都糊了，還好，拍攝者抓的是遠景——季尤在可愛的卡通牆面背景下，衣着乾淨舒適，散發一種天然的矜貴的氣質，解一是一抹紅色背影，對比強烈，竟然有種……藝術感。
“是不是有一種藝術感啊？！”璇子開心地手縮回來，又嘟囔着自戀地欣賞，“本來呢，你明天生日，可我就想趕着大哥給你生日禮物之前，先給你透露這一下我的……嘿嘿。”
解一覺得挺好的，雖然那照片上只有自己的背影。
廚房裡，夏正陽已經將打好的豆漿裝進三隻純白色的瓷碗，打算端到客廳。
他依在廚房門框處，一米八多的身長，顯得有些侷促，米色的羊絨衫正襯着他的端正雅緻的面龐，斯斯文文的。
“璇子，來幫大哥拿碗筷啦。”
“哇塞，帥哥喲！大哥，你好帥啊！”璇子一秒變花癡。
“姑娘，你17歲了，大姑娘了……”夏正陽扒下璇子要拽他羊絨衫的手，“去洗手，再端飯……你這小時候的毛病怎麼還沒改啊……老愛拽人袖子……”
廚房裡璇子和大哥你一句我一句在鬥法。解一走進了衛生間，把涼水撩到臉上，一陣清醒。
茶几邊，解一一口氣下肚半碗豆漿，卻不見他吃蔥油餅和小菜。
“哥，我打算把這張照片洗出來，裝上相框，作爲你的生日禮物。剛剛讓你看的是我的‘初稿’。”單黎璇大口嚼着餅，卻仍興奮地喋喋不休，“這是我們第一天到醫院，我用手機拍照，抓到了你的背影，卻發現季尤很上相耶……我怎麼看都覺得這張好，曉玲也這麼說，就沒捨得刪掉，可沒白費我在學校參加了半年的攝影社團。對了哥……我把照片再修修，發到你的微信上吧！”
解一覺得它確實很好，不經意的一瞬間竟是那麼美好。
在醫院裡的這一天工作，似乎度日如年，解一心不在焉。
住院的孩子們幾乎都離院回家過年了。
只有那些病情不允許的就在醫院裡跨年，病區的走廊上空蕩蕩的。
一個穿着寬鬆病員服的孩子，瘦瘦高高的個子，有些猶豫的走過來，聲音顫巍巍地：“請替我向那天救我的那個朋友道聲謝，我下午也要出院了，可能見不到他……我不會再傻了，我媽還在我身邊！”
他哭了。
解一心裡明白了一些什麼，原來，季尤他……那天的事。
他朝那個孩子點了點頭，心飛得更遠了。
下午到點的時候，趙建國來到兒科病區，召集大家開了一個小會。
兒科病區因爲過年，基本上沒什麼工作了，所以，給他們放假兩天，現在就可以下班了。等到大年初三再到崗就可以了。
解一離開的時候，看到了小小女孩兒李淨月的爺爺，正在茶水間笨手笨腳地泡奶粉……
他們走出醫院的大門，跟曉玲道了別。解一在一間花房門口停下了腳步。
單黎璇跟着他，走了進去。
花房裡溫暖如春，繫着格子圍裙的小姐姐對着一臉茫然的解一微微笑着：“小帥哥，能爲你做點什麼嗎？”
璇子對着各色生動豔麗的鮮花，犯起了真正的“花癡”，抽出兜裡的手機……
“我朋友生病了，準備去拜訪。”解一對着花房一個角落的大片向日葵說道。
“哈，你有心了啊。”那個小姐姐的編髮長長的，放在背後，到了腰間，她眼帶笑意，溫柔地看向顧客，款款走過去，纖細的手指撫了一下一株向日葵的花瓣。
“向日葵很適合男孩子的。”她輕輕地說道，像跟老朋友聊天。
解一想起了小昊的“向日葵”，還有向陽而生的題字，那是季尤寫的……他不禁手指碰觸了一下花瓣。
“請給我包……”幾支呢？解一頓住了。
“六枝吧，代表順利平安，好嗎？”小姐姐看向解一，柔柔地說着，沒等迴音，便開始挑揀起花束。
解一默默地看着小姐姐輕盈的雙手在打理向日葵……
一束規規整整的向日葵，外面裹着透明的咖色紙張，造型不失莊重而又明朗動人。
解一緊緊抱着向日葵花束，一條扁寬的巧克力顏的結綁在花束的腰間，解一伸手放在掌間，竟莫名與掌心扭曲的痕跡融爲一副和諧的畫面，很是治癒。
單黎璇好似一次性拍攝了這輩子最多的花，滿足地盯着自己的手機！
柳林遠的出現，讓解一突然想起昨日與季尤的約定。他請人來接他了。解一感覺最近兩天的記憶裡，分不清許多東西，彷彿真的有海水灌進過腦子，虛實糾纏。
單黎璇驚呆了，一座古樸獨特的別墅猶如城堡，灰姑娘走了進去；解一仍在虛實難辨的自我世界的沉浮。
經過一個前廳，來到了大客廳。
厚厚的印繡着簡潔暗紋的地毯，走上去沒有聲音，舒服地讓人一下子放鬆了。解一一眼看到了靠坐在沙發裡的季尤。
他依舊是陷在白色的毛茸茸的坐墊上，穿着黑色微高領毛衣，披着柔軟厚實的家居外套，顯得他的小臉兒更加消瘦了。
“你們來了！”季尤站起身來，聲音裡帶着欣喜，臉色蒼白卻神采奕奕，圓圓的眼睛裡閃動着光彩，本該還有嬰兒肥的年紀，脖頸的弧線卻很乾淨，下頜的弧度削薄而優雅。
解一攏了攏花束，走向季尤。
“你……看起來好多了。”見了面，解一卻不知從何說起。
他看着低他半頭的男孩兒，似乎，他長個子了，灰白色的長褲顯得腿特別長。記得，在茫茫雪地裡，那分明是個還沒有拔苗的小男孩，而眼前，有分明是一個眼神堅定而樂觀的少年。
“送你的。”
“啊哈，我第一次收到這麼好的向日葵……”
季尤捧着花，那明朗的笑容，俊美的輪廓，簡直讓花朵都黯然失色了。
“來，孩子們，快坐啊！”櫻姨不知什麼時候端來了剛剛切好水果，擺到沙發中央的橙色矮桌上，桌面的光澤，把果盤映得無比鮮美誘人。
季尤走向古樸的梨花木櫃子，將向日葵花束小心翼翼地插進一直一尺多高的古典花瓶中，細膩的金色花紋與碩大的花型相伴，雅典而大氣。
“呦，這是清朝的黃釉瓷吧？”單黎璇張大了嘴巴，不可思議地說道，“清朝初期？”
“這隻花瓶，是父母喜歡的東西，康熙年間的。”季尤把花束攏了攏，目光盯在那隻巧克力色的蝴蝶結上，小巧別緻，他忍不住放在手心裡。白皙秀氣的手掌裡，巧克力色顯得更是濃重而深情。
他勾起脣角，扭頭看向解一，輕輕地說道：“謝謝你的向日葵，我很喜歡。”
解一好像舒了一口氣，感覺從內而外的輕鬆舒服，狹長的眼睛眯了起來，一抹微笑掛在眼角。
除夕之夜，不好叨擾別人家太久。
簡單的聊天后，解一把手機留下，就告辭了。他倆互加了微信，在網絡裡，也許就不會再有將會失去聯絡的錯覺了。
[2021-03-16][22: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