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殺的人究竟會不會下地獄呢?
給出肯定答案的人一定從未見過地獄,給出否定答案的人也同樣嚮往着天堂。
年僅十六歲的孫知否其實並不在意這個問題的結果。
他認爲,生與死都是轉瞬之事,其真正取決於的是內心方寸間的抉擇。
衝動與深思熟慮的區別就是所經歷痛苦的次數不同罷了。
後悔這個詞並不會出現在他所做的任何一件事之後,如果真要說出他對於最後一個決定的某種情緒,那恐怕是——好奇。
孫知否曾經看到過一則新聞,某大學生因爲英語六級壓力過大,迷迷糊糊間從宿舍樓一躍而下。
這本是一個悲痛的消息,但新聞下方的評論卻很少有人對此感到哀婉。
“現在的年輕人真是矯情,動不動就生生死死的,想我們當年的日子,飯都吃不上……”
“六級?那不是有手就行?這位仁兄怕不是爲情所困吧?”
“一點都不知道珍稀自己的生命,太任性了!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家人和朋友,他們爲你操勞了大半輩子,你就這麼……”
“校友唉,上香。”
“人在1515,已經保研,舍長一路走好。”
當初在看到這些誅心之言的時候,孫知否氣的是頭頂青煙,血壓飆升,現在嘛,站在當事人的角度,他其實已經很平靜了。
他在這世間的最後一個願望就是看看新聞中的自己究竟是什麼樣子。
究竟是‘熬夜猝死’?還是‘爲情所困’?
他不知道。
反正不可能是因爲豫驊書院的問題。
一天學習十六個小時,有問題嗎?沒有問題,不拼不搏等於白活。
學不會就用麻鞭與鋼棍抽打,有問題嗎?沒有問題,嚴師出高徒。
‘軍事化’管理,食不言,寢不語,禁止與外界的通信,有問題嗎?沒有問題,保證學生一心一意嘛,可以理解。
有事沒事關上兩天小黑屋,有問題嗎?沒有問題,監獄不也這樣幹嘛,有效果,完全可以借鑑。
電擊與藥物‘治療’結合,有問題嗎?沒有問題,痛苦是一時的,輝煌是未來的。
既然這些都沒有問題,那麼有問題的是誰呢?
是他孫知否,是他自己選擇了死亡這條路。
其實這些都是無所謂的事情,痛苦可以忍受,情感可以忘卻,他真正絕望的是扭送自己進來的那兩個人。
豫驊書院只是在透支自己的現在,而那兩個人卻是決斷了自己的未來。
於是,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孫知否偷偷摸到了宿舍的天台,受着清風,望着流月,享受了一段難得的寧靜,然後一躍而下。
並不痛苦,只是寒冷。
人間客終別人間。
【先驅者3793已錄入】
【去留肝膽兩崑崙】
【您對於死亡的坦然超越了世間99.9%的亡靈,獲得神眷祝福:‘歸隱者’】
再次睜開眼時,孫知否發現自己竟然出現在了一個從未見到過的地方。
四周雲霧繚繞,什麼都看不清,唯一能清晰識別的就是眼前的一張圓桌,和周圍的十二把椅子。
“我這是上了天堂?”孫知否頗爲疑惑地問了句,沒有硫磺和火山的地獄他不是很認可。
自然是無人應他的。
他也不多想,便就近挑了把椅子直接坐了上去。
“不知道孟婆接不接天堂的送湯服務?那我這到底是喝了還是沒喝呢?”
爲了確認自己的投胎流程,孫知否開始仔細回憶自己的上一生。
自殺之前完全都是平平無奇的,直到死亡的最後一刻,他似乎得到了神明的注視!
一念至此,他的眼前閃過了一串毫無疑義的字符,組成了一段可以讓他理解的話。
【刻念:去留肝膽兩崑崙
死亡的意義由你自己制定,無人與知,無人必知,當頌!】
【神眷祝福:歸隱者
羣星閃耀之時,你隱於塵埃,靜待破曉之日的到來。】
嗯?下輩子要轉世成機器人了嗎?怎麼腦子裡還能蹦出來實體字?
“好吧,這些似乎不重要。”
‘去留肝膽兩崑崙’和‘歸隱者’似乎只是神明對於亡靈的一句普通評價而已。
話說,‘歸隱者’還能理解,詮釋了他下輩子對於摸魚的自由嚮往,那‘去留肝膽兩崑崙’就有點離譜了。
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這句前面還有一句‘我自橫刀向天笑’,是一位志士爲國赴死時所詠。
他一個用死亡來逃避現實的人何德何能配得上這樣的一句話?
神明的文學素養讓人堪憂啊。
心中小小調侃了一句,孫知否便不再探究那兩句不明意義的話,轉而開始思索自己目前的處境。
十二把椅子,一般需要十二個人來坐,很簡單的邏輯,還有人,或者說亡靈沒到,他目前需要做的是等待。
圓桌,是爲了體現公平,議事和吃飯都不錯。
他自認沒什麼學識,雖然在某些興趣方面水平不錯,但歸根結底也不過就是一個學生罷了,沒有的議事的水平。
那也就是說,最有可能的情況是——我在等人淦飯。
就是不知道天堂能不能點餐?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碗溫粥加小菜。
上一次如此搭配還是在很久以前,自從進了豫驊書院,每日吃飯講究的就是一個字‘快’,彷彿惡鬼在身後追趕,總是沒有細嚼慢嚥的機會。
但願別像民間傳聞一樣,人死了之後五味不知,那就可惜了。
時間對於亡靈來說沒有意義,當孫知否下一次回神時,圓桌旁就已經多出了五個人。
“我這是……死了?”一個光頭大漢出現時愣了一下,隨即便放聲痛哭,“淑雲……”
很顯然,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坦然面對自己的死亡,哪怕身處天堂,但他們已然失去了回望人間的資格。
光頭老大哥並不是唯一一個崩潰的,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中年男人也在可勁的抽自己的大嘴巴子。
“我就tm不該搶道的!”
孫知否好奇的給自己也來了一巴掌。
啪!
別說,還挺疼!一點也不像死人。
中年男人:......
給人情緒整的不連貫了。
另外三位倒是難得的適應性很強,他們年齡也不大,看起來十一二歲的樣子,一上來就搶了座,還互相之間瘋狂的交頭接耳,瞧起來竟有幾分興奮。
比我面對死亡還坦然的0.01%不會就是這三位吧?
他們會不會也得到了什麼神眷祝福?孫知否猜測道。
人也並不都是吵鬧的,在從自己的世界出來後,他們都需要對自身所處的環境進行了解和適應。
這期間會經歷一個短暫的安靜時段。
這份安靜是被光頭老哥打破的,他向來到這裡最早的孫知否問了一個問題:
“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嗎?”
“天堂,或者地獄,誰知道呢。”孫知否給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爲了形成有效的交流,他也回問了一個問題:“大叔你也經歷了死亡是嗎?”
“哎,被一個公交車給撞了。”光頭大哥悵然道。
“是在奉賢路嗎?”一旁的藍衣男子突然插話,他看着光頭男身上的外賣服裝有些熟悉。
“是啊!你怎麼知道?”
光頭大哥目光炯炯的看向藍衣男子。
“那tm就不是非機動車道,你個**往那走!”
藍衣男子怒吼一聲,起身衝過去就是給光頭大哥一腳,連人帶凳子一塊放倒。
光頭大哥也是個有脾氣的,送外賣的時候受那些鳥氣是爲了生計不敢發作,如今變成鬼了還不敢放開打嗎?
利落的起身,一個砂鍋大的拳頭就掄上去了。
你脾氣爆,我也不忍着,兩個大男人很快就扭打在了一起。
“老子開個公交車,好好的,你非要蹦出來把人嚇死。**的!”
“就是你個**開的車,搶nm的道!”
“老子又沒搶你的非機動車道!”
最終鬧騰了半天,誰也沒犟過誰,拳腳方面也沒分出什麼勝負就被孫知否拉開了。
“生前仇怨,一筆勾銷。等會兒判官筆一勾,以你兩這同生共死的緣分,下輩子說不準還是親兄弟呢,急什麼。”
“誰要跟這個sb當兄弟。”兩人異口同聲。
“這又不是陰曹地府,哪來的判官?”光頭大哥鬼使神差的問了句。
“業務外包嘛,說不準呢。”孫知否面不改色的胡謅。
可能兩人自己也清楚,那樣的死亡,他們自身也有難以推卸的責任,剛剛的暴力衝突更多的是爲了發泄。
最終六個人還是整整齊齊的坐回了圓桌上。
大家相互之間報了名字和一些基本信息,也算是認識了。
光頭大哥,名叫楊誠,職業是外賣員,去世於公交車事故。
藍衣男子,名叫連不採,職業是公交車司機,因爲撞了人嚇死的,至於是不是心臟方面的疾病,他沒說。
另外的三位是畢業於同一所小學的同學,如今算是準初中生,看着頗爲沉穩的那位叫歐陽迅,個子最矮的那位叫孟佳因,瞧起來有點像女孩子的那位叫潘俊英。
他們的死亡原因是同一個,那就是摩天輪事故。
等到孫知否介紹的時候,他思考了一下,爲了避免某些麻煩,選擇性修改了一下自己的信息。
名字是照實說的,但他並沒有說自己在豫驊書院那樣類似監獄的學校讀書,而是隨便編造了一個高中。
至於死亡原因,他說的是熬夜學習猝死。
引的兩位老大哥還安慰了他一番,弄得某人頗有些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