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佳楠都不知道這一天是怎麼過來的, 傍晚的時候她渾渾噩噩地進廚房，準備晚飯。
打開冰箱，只有幾個西紅柿和一袋子掛麪, 看着鼻子一酸。逼着自己原地深呼吸之後走出去, 喬陽正抱着孩子看動畫：“晚飯沒什麼菜了, 我去趟超市。”
小姑娘摟着寶寶頭也不回, “有什麼做什麼吧, 不用這麼麻煩，我和我哥都不挑食的。”
她沉默了一會兒，轉身換了衣服出來, “買條魚吧，你不是喜歡水煮魚。”
剛剛還不挑食的人聽到“水煮魚”眼睛頓時亮了, 搖着寶寶藕節似的手臂歡呼着, “好啊好啊, 不過……你心情好了？”
看，連喬陽都知道關心人了, 生活在告訴她未來會越來越好，可她得在這麼溫情的時刻離開呢……
我們曾是一家人，想想就心酸。
步行到離家不遠的超市，夏天的傍晚，晚霞絢絢麗麗地染紅了半邊天, 她擡眼望去, 又索然地低下頭, 入眼的景物平淡無奇, 可到處都是和喬洛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他下班回來帶着寶寶在小區裡玩, 抱着他坐進滑滑梯；指着花花草草教他說話；爲了逗他開心，抱着他追着鄰居家的小博美跑了好遠……
哦, 還有，剛帶着她們搬進公寓時，他看出她的躊躇難堪，輕聲堅定地告訴她“記住了，葉佳楠，以後有我。”
***
吃完飯，喬洛送完妹妹回到家，葉佳楠已經把孩子哄睡了。他輕輕走過去，“怎麼啦，看你晚上都魂不守舍的？”
“喬洛，今天徐景丞找過我了。”
說出這話，她能明顯感到身邊的人僵了一下，“他問我怎麼才能不和你結婚？”
“是嗎？”他握着她的手，“你怎麼說？”
“我說啊，”她雙手緊緊地回握，“我說，當然不可能，我們請柬都發了呀。”
“對，”他擡起一隻手輕輕摸上她的發頂，“那你現在是後悔答應我結婚了？”
“纔不是呢？我不後悔。”她柔柔一笑，“從說要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從來沒有後悔過。”
他本來是半蹲在她面前，聽到這話一下子站起來，張開雙臂把她擁進懷裡，“那還哭什麼呢？傻孩子。”
“因爲我們要分手了，喬洛。”
喬洛聞言大震，細細安慰好懷裡已經泣不成聲的人，摸清了來龍去脈，他和她確認：“看清楚了嗎？視頻裡就是二叔？”
“嗯。”她抹掉眼淚點頭，“有正臉，拍得很清晰。”
喬洛心裡清楚，喬致遠這是被徐景丞擺了一道，但是自古蒼蠅叮臭肉，要是真查起來，還指不定什麼事要被連根拔起呢。等到時候纔是真完了。
這樣的想法讓他背脊一寒，走到一邊撥電話到大院，接到電話的喬老爺子波瀾不驚，“看來景丞已經找上你了，這樣吧，你回來一趟。”
喬家院子晚上關燈較早，他接着偏廳的燈光上樓，書房大敞着門，喬老爺子端正地在沙發正中間。
他們祖孫關係一向淡漠，喬洛點點頭徑自坐下，喬老爺子問他：“景丞怎麼跟你說的？”
“他沒找我，找到楠楠。”
“嗯。”喬爺爺讚賞的點點頭，“有點腦子。”
“那你呢？準備怎麼辦？”
看着對面緊緊抿着脣不肯做聲的年輕人，老爺子諷刺地冷哼：“怎麼，我們一個喬家比不上一個女人和一個拖油瓶？”
喬洛不語，驚訝地瞪向老人。
“你不用這麼看着我，現在悔婚還來得及，而且也不能算是你的過失。這要幾年以後，孩子越長越像別人家的人，可不知道傷心的是誰了？”
“你都知道？”喬洛不可置信地望向他。
“知道什麼？知道喬家的好孫子想替別人養兒子？”他嗤笑。
“所以你根本沒準備讓葉佳楠進門是嗎？”
“那種女人也只有你和景丞兩個死心眼看得上，既然你們都看上了，就然你倆搶槍好了，反正你也不可能會贏。”
喬洛渾身冒火“騰”地站起來，“都是你乾的，你故意設好圈套讓我們跳？假裝答應我和楠楠的事，就是爲了挑起徐景丞還能逼我去市政上班？”
“話可不能這麼說？景丞要對付你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不過這小子還挺會來事兒，這一下敲的，讓你無法招架了吧？”
喬洛撐着茶几盯着對面老奸巨猾的他的爺爺，“我們倆鬥狠，正好讓你坐收漁翁之利？葉佳楠進不了喬家門還逼得我乖乖去市政，您可真狠啊！可是您怎麼不想想，要是我不答應呢？我就要娶葉佳楠呢？替別人養孩子我也樂意呢？”
“是嗎？”老爺子無比閒適，此時放鬆的靠在沙發後背，“那真是可惜了，我們喬家就要垮臺了，你囂張恣意了二十多年的妹妹也要嚐嚐人間疾苦了。”
“那也是你孫女？！”
“她親哥哥爲了別人放棄喬家我有什麼辦法，說起來，喬洛啊，爺爺還得拜託你。幫幫我們喬家，千萬不要讓你二叔去坐牢啊。”
暴漲的怒氣無處發泄，饒是一向冷靜自持的喬洛，此刻也像只悲情的獅子，咬牙切齒只是徒增壯烈而已，“你明知道我會怎麼選。”
老爺子怡怡然站起來，整個人精神百倍，拄着柺杖腳下生風：“我當然知道。小子，我比你多走了60年的江湖。”
喬洛在書房枯坐到下半夜，到底還是沒能鬥過他，原本還天真地以爲自己贏了呢！老傢伙躲在暗處樂壞了吧？
他走出大院，在一棵棵壯實的廣玉蘭下面走過，玉蘭寬大的葉子落了一路。夜半無人走過，滿耳都是被踐踏時的破碎聲音。
他忽然間想起了很多事，10歲那年初到喬家，喬媽媽冷漠客氣，當時只有7歲的喬洛卻對一夜之間忽然冒出來的哥哥充滿好奇。她伸出小手把他拖到房間，指着滿眼粉紅色的芭比和HelloKitty：“哥哥，這些都是我的，要是你喜歡，我可以送給你哦。”
十五六歲，他成了大院裡最寡言卻最優秀的孩子，每次徐景丞他們被打，都能聽到恨鐵不成鋼的罵聲：“你有人家喬洛一半懂事啊？”但是懂事的喬洛在喬家也不好過，私生子什麼的還父母雙亡，喬家沒有一個人待見他。喬陽這時候已經通曉事理，只是她常常和喬媽媽吵架：“我和我哥哥好怎麼啦？我樂意，你自己拴不住男人不要怪到別人頭上好嗎？”
大學畢業，徐景丞和江紹文拿出他們所有的資產攤在他眼前：“好好幹吧，哥們以後就指望你了，從前啃老，以後啃你啊，年底要是沒分紅，股東們可是會很生氣的啊！”
兩年以後，他遇見葉佳楠，那個像玉蘭一樣透澈明淨的女孩子。好強，堅毅，偶爾撒嬌，當然也不是對他。從小和暴烈急躁的喬陽一起，葉佳楠的出現簡直像一縷溫和的風吹進心裡，盪盪悠悠，漣漪“忽”地蘊開……
又兩年以後，除了喬陽，他失去了他們所有人……
他掏出手機劃開，他知道葉佳楠肯定沒有睡，“對不起”編輯好，然後發送。利落的拔出電話卡，輕輕一撇也就不見蹤跡了。
她以爲的對不起是喬洛最終沒有選擇她和孩子，“沒關係啊。”葉佳楠含着眼淚笑，站起來，走進臥室收拾行李。
原來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了，寶寶空的奶粉罐都堆好高了，紙尿布他也備了很多，換季的衣服也不少，還有他給孩子買回來的各種玩具和早教的書……眼淚“啪嗒啪嗒”地砸在木地板上，生生敲進她的心裡，沒有人知道，答應結婚後，她有多想忘掉徐景丞，和他好好兒的，就這樣，過下去……
喬陽說她是“人生贏家”，原本她也以爲是這樣，畢竟，上輩子得積多少德，才能在今世被喬洛這樣溫柔相待？
一夜無眠，早上抱着孩子又差點掉眼淚，因爲有孩子，傢什倒是收拾了不少，她讓徐景丞上來，開了門直接把箱子遞給他，鑰匙摩挲了兩下，輕輕放到鞋櫃上，拉上門。
等電梯時他站在她身後逗孩子：“寶寶，我是爸爸。”
遠遠長大了點，記憶力也愈發出色，撲騰着手腳就要他爸爸：“爸……爸……嗯……”
葉佳楠不耐煩地把他的頭撥到另一邊的肩上，輕輕掂着：“乖，不動，媽媽抱。”
大抵是和喬陽玩久了，遠遠這幾日明顯漲了脾氣，瞪着雙腿一個勁兒的往下竄，嘴巴癟着已經“嗚嗚”地哭出聲。
徐景丞好久沒見到兒子，自然是見不得他哭，丟掉箱子就要抱他：“哦哦，不哭啊，我們遠遠最勇敢了，來，爸爸抱。”
她餘光見到他的動作，一個利落的轉身，頓時徐景丞離兒子又遠了，張開的雙臂自然落空。一張俊臉立馬臭了：“葉佳楠你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