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眼睛來來回回掃視着日記本里的內容,尚靖宇越往下看,心情越難以平復。

日記的內容並不多,只是記錄了當天一些特別的事情和自己的心情。

然而,就是在這些並不多的內容裡,尚靖宇的名字出現了不下百遍,日記上所記載的內容大概有四分之三都與尚靖宇有關,周弈的喜怒哀樂都被尚靖宇主導。

第一次見面,尚靖宇在面對奇怪的周弈時,並沒有像之前的那些人一樣或是躲避自己,或是不屑的扭頭走人,而是爲自己的無心之失選擇誠懇道歉。

知道自己不易被人接受,也明白自己始終嚇到了對方,不善於表達的周弈卻無法開口說對不起。

爲了表示歉意,也爲了感謝對方禮貌的道歉,周弈將隨身攜帶的量衣尺送給尚靖宇。

緊握尚靖宇的手,僅僅是要通過肢體的接觸告訴他要保管好量衣尺,因爲這把量衣尺是母親離世前特別爲自己訂做的,最後不忘提醒他帶走喜歡的餅乾。

第二天,兩人再次碰面,周弈沒想到尚靖宇就是自己的新助理,或許這就是緣分。

當週弈無意中看到第一次有人按照說明書爲自己沖泡咖啡時,有一分鐘的呆愣,說明書對於別人來說,從來都是一個裝飾,甚至是一個笑話,來來往往那麼多人中,只有小靖一個人會仔細閱讀,只有他一個人會按照說明書上的內容去做。

在周弈看來,小靖衝咖啡時的抱怨都變成了對自己的讚美。

正是尚靖宇這一小小的舉動,讓經歷過十五次失敗後的周弈再次看到了希望,執着的邀請對方共進早餐,他期待着小靖能如約而至,可是這一次他並沒有看到他的身影。

從早上八點半一直到中午一點,尚靖宇都沒有出現在餐廳。

周弈失落的回到宿舍,像以往一樣將自己關起來,準備用工作麻痹自己。

外面的高溫和自己的內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冷冷的,又是自己一個人,只有工作,大量的工作,這樣才能讓自己疲累不去想別的東西。

周弈看着窗外被風吹的沙沙響的樹木,尚靖宇意外到訪。

原本低落的心情在遇到小靖的暴吼之後消失不見,周弈只來得及去安撫暴走狀態的小靖。

之後兩人共用午餐,小靖幫自己洗碗收拾屋子,這在以前是從來沒有人做過的事情,雖然在外人看來是一切都是那麼平凡,但往往是這樣的平凡,又一次敲開了周弈冰冷的心。

隔天帶着忐忑的心情,周弈再次坐在餐廳的角落等待,終於,他等到了尚靖宇,鞍前馬後的拿東西,完全沉浸在早餐的快樂中。

回憶起小靖第一天上班時看設計稿時專注的神情,周弈就知道小靖同樣喜歡設計,於是拿出自己的珍藏簡報,毫無保留的將多年來的積累全部交給小靖,期望能給他一些幫助。

帶小靖一起看秀,爲他創造學習機會,建立溝通平臺,讓他能看到更多優秀的作品。

認識李楠在意料之中,兩人交好在意料之外。

周弈樂於小靖和李楠成爲朋友,那表示着小靖走進了他的生活圈,一個只有家人和李楠的生活圈。

但是當週弈看到小靖和李楠有說有笑互留電話時,心裡總有一絲不爽快,總覺得李楠的臉欠揍。

酒後小靖的表白讓周弈高興的感覺到了天堂,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周弈更加堅定了小靖是自己這輩子的好朋友,以後無論遇到什麼,自己都會義無反顧的幫助他。

走秀是完美的,可惜人不是,這要數最令人討厭的傢伙——桑昀,整天跟無頭蒼蠅似的圍着小靖轉悠。

明顯的挑釁,桑昀在激起小靖怒氣的同時,也激起了自己怒氣,所以在兩人每次的交流中,周弈都毫不猶豫的頂了回去。

看着桑昀吃癟的樣子,看着小靖開心的樣子,周弈也跟着開心。

原本平靜的生活在周弈接道一條匿名短信後而有所改變,有人要給小靖使絆腳,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建議小靖參加游泳比賽,這樣才方便自己調查短信後的那個人。

將小靖帶入弟弟公司旗下的會所,每天分時段限制人員進入游泳池,只爲小靖能有一個好的環境練習游泳。

尚靖宇幽幽的嘆口氣,原來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已經接受了周弈如此多的幫助。

起身輕輕的走到周弈牀邊,靜靜的凝視着他,滿眼盡是複雜。

尚靖宇不明白爲什麼,爲什麼周弈這麼在乎自己,爲什麼這樣幫自己,爲什麼兩個人的平凡相處在周弈看來如此特殊,爲什麼能對他造成如此大的影響?難道真的如他所說的僅僅因爲是朋友嗎?

雖然周弈在衆人眼中透着怪異,不論言行還是裝扮,但實際上,他是一個單純熱心腸的人,沒有多餘的心思,只是一味的認真工作,用心去結交每一個朋友。

看着靜靜躺在牀上的周弈,尚靖宇突然覺得心裡壓力很大。原本在自己看來是普通朋友,但是那些事情一件件擺在自己眼前後,尚靖宇感覺到了這份友情的不同,這絕不是朋友間簡單的依賴。

面對這樣的周弈,自己該如何做?是接受還是決絕?可是對方似乎沒有這方面的意思啊!

或許應該再多些瞭解,就能找到解決的辦法。

不再顧忌偷看是否道德的問題,尚靖宇徑自走回桌邊,日記本在手中被翻閱的嘩嘩作響。

這次尚靖宇看到了小時候的周弈。

二十五年前,周弈五歲,從那時,他就堅持用寫日記的方式記錄着重要的東西。

前幾篇日記是周弈歪七扭八的字,上面記錄着自己快樂的假期以及每天對父親母親做的小小的惡作劇。每天都是陽光燦爛的,每天家人都充滿歡笑。

可是在生日的前一天直到之後的一個月都是空白,期間沒有任何的記錄,隨着這段空白期,日記內容發生了很大變化,字依然歪七扭八,內容卻從開始的分享快樂變成了發泄鬱悶、痛苦,偶爾紙張上還會出現小圈小圈的褶皺,那是眼淚着溼紙張時留下的印記。

媽媽變了,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少,不再給周弈講故事,不在擁抱他,爸爸也變得很少說話,並且總是眉頭深鎖。

漸漸的,父親回家的次數逐漸減少,母親由開始的沉默變得焦躁,經常患得患失,精神似乎也出現了問題。父親一開始並沒有察覺到母親的變化,而母親的精神狀態則隨着時間越演越烈。

這樣的變化在周弈身上體現的尤爲明顯。

當週弈做錯事時,方晴就會狠狠的打他出氣,此間還不允許周弈哭喊。事後,方晴又會突然醒悟過來,覺得對不起兒子,一個人躲到房間裡哭泣,然後給周弈做很多好吃的以求彌補過錯。

就這樣周而復始、時好時壞,再到後來,方晴則是想打就打,在平時也不允許周弈開口講一個字。

周弈是個死心眼的人,他知道母親是愛自己的,只是那件事改變了母親,那時候如果沒有母親的保護,他很有可能已經死了。既然母親選擇了逃避,選擇了這種“新的”生活方式,那他就改變自己原有的習慣,選擇和母親一樣的方式生活。

所以當週弈面對母親精神失控的時候,他都決定沉默,並且沒有向父親吐露半分,甚至還加以掩飾,一直堅持守在母親身邊。

周弈就這麼一直堅持着,以他自己的做法表達對母親的愛。

沉悶壓抑的氣氛維持了十年,十年來周弈幾乎每週被打三次以上,十年來幾乎沒說過幾句話,十年來他的臉上再也沒出現過笑容,一切都那麼的小心翼翼,唯恐自己做的不夠好令母親不高興。

直到十年後的那天才有所改變。

那天父親提早下班回家,同行的還有一個小男孩。

父親將男孩送到周弈身邊,拍拍他的肩膀,用充滿慈愛的聲音告訴自己這個男孩名字叫周紹,比他小七歲,是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幾天前,周紹的母親死於車禍,無奈之下父親將他帶回了家,希望周紹能有一個健康的家庭環境成長,也希望周弈能帶着弟弟一起快樂的生活,更期待周紹的加入能給這個家帶來一點生氣。

周紹的到來的確改變了家裡的現狀,父親開始經常回家,母親發病的頻率逐漸減少,家庭關係得到了好轉。

周弈的生活也有了變化,除了被周紹粘着的時候,周弈總能空出時間,專注於自己喜歡的事情。

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三年後,周弈踏上了出國唸書的路程。

帶着萬千不捨離家,在踏上飛機之前,周弈收到了母親特別爲他訂製的捲尺,那裡麪包含着母親十多年來的愧疚與關愛。

四年大學間,沒有人願意主動接近周弈,沒有人去了解他的內心,他也沒有朋友,生活中都是自己的影子。

周弈的大學生活並不十分如意,但在學業上,則充分體現了他在設計方面的才華,幾乎所有的老師同學都會對他的作品豎起大拇指。

畢業後,周弈選擇了回國,在休整一年後就到了這家公司工作,直到現在。

“弈,你在嗎?快開門!”

“你吼什麼?那麼大聲,有鬼啊!”

門外的爭吵聲將陷入往事的尚靖宇拉回了現實,放下手中的日記,飛快的跑過去開門,就怕門外那兩個人聲音太大吵到周弈休息。

“噓!小聲點,他剛睡下!”

李楠賊兮兮的點着頭東張西望,九姨娘將他半推半擠送進了屋。

“我剛聽你說周弈病了,剛好這白癡又過來,我們就一起來看看,還帶了東西,沒吃飯吧?”

說話的是九姨娘,自從他和李楠那一夜過後,兩人的關係就發生了本質的改變。

現在完全是九姨娘占主導地位,李楠就像一隻聽話的小狗,隨時纏着九姨娘,他說一,他絕不敢說二。

“吃了點白粥,估計是急性腸胃炎,讓他去醫院他也不肯。”

“那你呢?吃了嗎?看你精神不怎麼好,是不是也病了?”九姨娘說着就要把手放到尚靖宇的頭上試試,看他是否有發熱。

手還沒貼到額頭,就被尚靖宇輕輕撥開,“沒事,我好着呢!”

九姨娘笑了笑,正待收回停在空中的手,眼睛卻不由自主盯着尚靖宇的後方。接着,尚靖宇就看到了一個滿口白牙的人,終於知道九姨娘笑起來也挺…醜的!

順着九姨娘的目光回頭看過去,不出意外的,尚靖宇看到周弈搖搖晃晃的站在後面。蒼白的臉和硬挺的鼻尖上還有細汗,正用幽怨的眼神瞪着九姨娘。

“慢聊,我先過去了!”九姨娘說完,貓着腰走到李楠身邊,迅速出拳,給了他幾拳,然後勒着他的脖子拖到沙發邊竊竊私語。

尚靖宇看到這樣的情況只有無耐的搖搖頭,爲李楠的遭遇深表同情,俗話說的好,欠的總歸是要還的。

移回目光,周弈依然像根木頭一樣的動都沒動,只是看的人的對象從九姨娘換成了尚靖宇。

如果在以前,尚靖宇一定會對着周弈叫囂,然後悻悻然自顧自的走開,但是現在,心裡蒙上了一層紗,總有些尷尬,想起日記上的內容,臉不自覺的有些發熱。

周弈有時候聰明有時候笨,當他在面對尚靖宇的時候大多數都處於笨的狀態,就好比現在。

周弈被吵醒後就看到小靖和九姨娘挨的很近,兩人相互“摸來摸去”,莫名其妙就有一股火氣滕然而上,慢慢晃到兩人身後,用自認爲兇狠的目光瞪着九姨娘,直到他識相的走人。

再回過頭看着小靖,幾秒鐘的對視,周弈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到小靖微紅的臉,難道小靖被自己傳染了,也生病了?

周弈上前,直接與小靖額頭對額頭,感受着對方的體溫。

在身體接觸的那一秒,尚靖宇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前所未有的加快。

“我沒事!好得很!”尚靖宇猛地推開周弈,心慌意亂的找九姨娘去了。

在感情方面周弈是懵懂的,現在的他並不知道自己早已喜歡上了小靖,還一直天真的認爲這僅僅是友情,知道小靖率先的捅破了這層窗戶紙。

有李楠和九姨娘這對歡喜冤家在,周弈的宿舍就像煮沸的火鍋,嘰裡呱啦的吵鬧聲,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真是好不熱鬧。

在一番大戰之後,桌上終於擺滿了五菜一湯。

李楠和九姨娘爭論着誰做的哪道菜要更美味些,尚靖宇一反常態的只顧默默吃飯,反倒是周弈偶爾會說說兩人,再就是盯着小靖猛看。

今天的小靖,總讓周弈覺得有些怪異。

結束了一天的“盛宴”,在主人的強烈眼刀下,終於送走了兩個活寶,尚靖宇堅持留下來照顧周弈,就怕他病情反覆,而這個笨蛋又不知道找人。

這天晚上,尚靖宇靠在牀邊看着周弈入睡,第二天一早,尚靖宇是被熱醒的,是被周弈抱着躺在牀上熱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