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想着這些事情,我的情緒就比較激動,而且眼睛一直髮紅。這是讓我很糾結也很痛苦的一件事,但畢竟是屬於很私人的事情,李富生和鄺海閣不好說什麼,坐在旁邊看着我。過了一會兒,李富生讓我先冷靜一下,遞給我一支菸,我慢慢抽着煙,極力把心底那種很想痛哭一場的感覺壓了下去。
這一冷靜,思路又清晰了,很多年前死在東北密林深處的譚英,不會是我爸法定的妻子,他們之間可能有過情愫,但正如前面所說,我爸是個家事公事分的很清楚的人,他不可能娶一個隊伍裡的成員當老婆,就算他愛譚英愛到極點,也不可能。再加上其它一些蛛絲馬跡般的線索來看,譚英是我母親的可能性,已經小到極點。
如果這個唯一出現在老相冊裡的女人,不是我的母親,那麼我的母親是誰?在什麼地方?
自從我離開家之後,一直很想找到我爸,但那種尋找到他的渴望,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過,一種無法抑制的極度的渴望。我估計這個問題只有我爸才能解答,即便如鄺海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那一瞬間,我甚至打消了馬上解除詛咒的念頭,想要一口氣的尋找下去,不找到我爸,決不罷休。但我知道那肯定很難,我爸很長一段時間都沒有跟我聯繫,至於其他人,更不用說,他既然這麼做了,就是不希望有人找到他。
“我知道,有些話不應該由我說,但,還是想跟你說一句。”鄺海閣坐在我對面,微微低着頭道:“你不要埋怨一號,他不管做什麼,肯定有自己的苦衷。比如我,我幫不了他,但最起碼要理解他,所以……所以先不要想這些了,解除詛咒是現在最要緊的事。”
“我什麼都不知道,讓我怎麼理解。”我搖了搖頭,心亂如麻。
“振作一點,我相信,有一天一號一定會回來,會和你把這些過去的事情解釋清楚。”鄺海閣擡起頭:“後面的路,有一點難走,你也應該知道。”
“我們的行蹤確實是該隱秘一些了,有的計劃在實施的時候完全不能控制,只要出現一個意想不到的小情況,就有可能打亂整個計劃,導致無法收拾,所以以後我們儘量自己行動,解除詛咒的事情,要謹慎。”李富生在旁邊道:“弄到這一步,我相信無論是王炳文或者賴衛國,都不會輕易放棄的。”
“不。”鄺海閣馬上否定了李富生的說法,道:“王炳文和賴衛國不一樣。”
說起這兩個人的時候,鄺海閣有自己的理解,可能賴衛國對我爸,乃至對鄺海閣本人都有過背叛,所以鄺海閣主觀意識上就覺得賴衛國比任何人都可惡。不過他有說法,從很早以前開始,我爸跟王炳文之間就保持了一種比較微妙的關係。
最初,王炳文和其他跟着我爸做事的人是一樣的,但自從在三臺河子發生了激烈的爭吵之後,他們的關係就變化了。我爸可能不再像以前一樣信任王炳文,王炳文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死心塌地跟着我爸做事,不過他們都沒再提之前不愉快的事,至少在表面上保持着正常的關係。可事實上,不僅僅是我爸跟王炳文這兩個當事人心裡清楚,就連一些旁觀者,比如鄺海閣都能看得出,他們都出生別的心思了。
依照我爸的作風,身邊如果埋着一顆釘子,那麼只要發現了馬上就要拔出來,否則釘子遲早會扎人。但是他對王炳文始終都是那種態度,不親近,也不疏遠,在離開西海河之後,王炳文還跟了我爸很長一段時間,不過我爸不給他具體的任務,只負責一些很無關緊要的事情。當時就有人在猜測,王炳文可能私底下有自己的一票人手。大概是在五六年前,王炳文才正式脫離了組織,在脫離組織之前,王炳文的行動已經比較明顯了,曾經有人跟我爸談過這些,怕王炳文離開之後會讓組織蒙受損失,不過我爸沒有任何表示,很平靜,大有天要下雨孃要嫁人隨他去吧的那種感覺。
“你應該想的出來吧,一號爲什麼做事那麼謹慎,甚至連多餘的話都不肯說。”鄺海閣道:“身邊就有釘子,如果說漏了一句話,或許都會帶來比較嚴重的後果,所以,他有話寧可憋在心裡,也不會隨便對人講。”
“既然這樣,爲什麼不做掉王炳文?”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鄺海閣搖頭:“一號的心思,不是誰都能猜透的。”
我自己想想,好像確實是這樣,文哥可惡的要死,但我跟他接觸了那麼久,他沒有傷害我的意思,甚至連一指頭都沒動過我,我知道他可能有自己的目的,不過這也是事實。然而賴叔呢?賴叔的和善面孔一擺就是很多年,可是等到要發作的時候,卻那麼陰險毒辣,幾次三番的把禍水朝我身上引。
“鄭立夫確實挺有意思,有的事,我怎麼想都想不透,很想跟他印證一下。”李富生的手指慢慢敲打着沙發扶手,望着天花板道:“如果有機會的話。”
“找他吧。”我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但心裡的念頭卻怎麼壓都壓不住:“詛咒的事情如果不能拖,那就抓緊以最快速度做好,解決了這個事情,別的暫時都不考慮,找我爸,必須要找到他。”
“你知道他在哪兒嗎?或者說,他可能去的某些地方,你清楚嗎?”李富生道:“是不是真和你說的一樣,他在過去從來不跟你提及任何除了日常生活之外的事?”
“是這樣。”我不假思索,二十多年的生活,我閉着眼睛都能把期間發生過的事一件一件說出來,我爸沒有提過什麼。
“那就太難了,很難。”李富生又望着天花板,道:“一個人如果真想刻意的躲起來,那麼憑我們這樣沒有官方背景的人想找到他,幾乎沒有可能,以前我躲了那麼多年,除非自己忍不住露頭,否則沒人能找到我。”
我跟李富生說着話,眼睛無意一瞥,就發現鄺海閣微微皺着眉頭,把頭斜斜的低着,這個表情有點點不對勁,像是有話想說,卻又不願開口。我就問他,是不是有什麼說的。
鄺海閣沒回答我,只是看了看李富生。我知道,他對李富生這個人還是不放心,或者說不信任,不過我的直覺告訴我,李富生是不會害我的,他可能會欺騙我,但不會害我,所以我對鄺海閣點點頭,示意他說出來。
“很多事情,一號也不會對我明說,但是我想,他會不會去一個地方?”
“什麼地方?!”我脫口就問道:“你大概知道他在哪兒?”
“我沒有根據,只是猜的。”
“你什麼時候知道這個地方的?過去?還是不久之前?”
“過去就知道。”鄺海閣想了想,道:“大概有十來年了。”
“那……”我突然懷疑起來,望着鄺海閣,道:“那你爲什麼不去找他?你就算吃不準,至少也要去試試。”
“一號不讓去。”鄺海閣道:“他說過,以後不要再到那個地方去。”
“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地方,一號帶我去過,一共去了兩次。”
鄺海閣所說的地方,是在豫北和晉南交界地,位於太行山麓中。第一次去的時候,是在譚英他們出事的半年後,當時我爸想辦法去找過譚英所在的隊伍,但沒有找到,那段時間,我爸的情緒有些低落,他肯定在掩飾自己的情緒,外人可能不仔細觀察的話看不出來,不過像鄺海閣那樣的心腹,還是能察覺到的。
當時正好是鄺海閣做完了一件事,回來跟我爸面談,談完正事之後,我爸也沒什麼表示,照例給了鄺海閣一筆錢,鄺海閣沒有存錢的習慣,對錢也看的不重,拿到錢後自己留一點作爲必要的花銷,剩下的就都分給手下做事的兄弟。當時譚英他們出了事,一下子失蹤了好幾個人,而且還要派人專門去尋找他們,所以人手比較緊張,按道理說,鄺海閣跟我爸面談結束之後,應該馬上趕回去,繼續進行下一個任務,不過我爸沒讓他走,說這些日子辛苦了,休息一下,陪他出去走走。
我爸和普通人出門一樣,收拾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從一個公司的五金外銷門市部搞了輛車,帶着鄺海閣外出了。我爸沒有說具體的目的地,一路上兩個人輪流開車,那幾天時間,我爸的話比較多,跟鄺海閣談了許多許多,不過那時候他說的很多話,彷彿跟夢囈一樣,一直到現在爲止,鄺海閣都理解不了。
他們大致沿着太行山的走向一直開,中途除了吃飯睡覺,幾乎沒有怎麼停頓,最後,車子開到了一個小城,在這兒停了停,接着又到了小城附近的縣裡,鄺海閣記得大概的路線,等他們來到小縣城北邊的太行山腳下時,我爸說沒有車子可走的路了,剩下的路要步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