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富生是微笑着說出這句話的,但是話剛一說完,他的頭就歪歪的垂了下來,鄺海閣不動聲色的扶住了他,我也不敢聲張,免得會引起司機更大的懷疑和不安,繼而把消息泄露出去。
“找個診所停一下。”我跟司機打了個招呼,臨時找醫院哥估計會派人把整個縣城的醫院都找一遍。
司機對這裡很熟,把我們拉到一個私人診所那邊,我下車買了藥,還有縫合線,之後找了合適的地方下車,又倒了一次車,臨時到一個比較隱蔽的小地方落腳。鄺海閣給李富生處理傷口,簡單縫合。在這期間,李富生醒了,鄺海閣給他弄了傷口,悄悄跟我說這樣可能不行。
我咬咬牙,把他們倆安頓好,然後低着頭出門,在外面的小賣店裡買了兩包煙,順便跟老闆打聽了一下,接着就按老闆說的,找到了幾輛跑長途的黑車,跟其中一個談妥了價錢,連夜離開了縣城。
後面的事就比較順利了,文哥他們畢竟不是官方人員,不可能有那麼大的能量去封鎖交通要道,離開這裡之後,重新找了地方安置李富生,他的情況基本穩定住了,輸血之後就沒有大礙,剩下的是靜養恢復。
我們在這裡呆了一個星期左右,又面臨了一個很嚴峻的問題:沒錢了。我們身上所有的東西都被搜的一乾二淨,如果不是臨從醫院出來順手掏了個包,很難堅持下來。李富生出了院,我提前在市郊那邊找了個很破的房子,又扛上來兩箱方便麪,口袋就剩了最後一點錢。
房子很破,暫時只能煮泡麪吃,但讓我覺得很安心。也就是在吃着泡麪的時候,我突然意識到,有時候,人的欲求好像很容易滿足,幸福是那麼的簡單。
我們沒有電話,也不想跟外界聯繫,現在要讓李富生和鄺海閣把身體養好。剛到這裡的時候,李富生的精神不怎麼好,比較貪睡,房間不大,爲了不打擾他,我會搬着凳子坐到破舊的小院子裡去,在院子裡抽很廉價的紅梅煙,想心事。我想了很多,從最開始一直想到現在。
鄺海閣輕輕的拄着一根當柺棍的木棒子走到我旁邊,我拉了椅子讓他坐下。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對鄺海閣的懷疑已經形中消失了,所以我們之間交談的次數多了起來,也會說到一些比較重要的事。[
我知道,很多事情的答案,都隱沒在我所不知道的角落裡,有些答案,可以自己去找,但有些答案,就必須聽知情人透露。
“抽一支吧。”我遞給鄺海閣一支菸,他不抽菸,但也不會拒絕,拿起來捏在手裡,我替他點上,看他用笨拙的姿勢吞雲吐霧。這個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人是全能的,我在很多方面都不如鄺海閣,不過至少抽菸比他熟練。
他不是個喜歡說話的人,在這一點上,跟我爸很像,也可能是相似的性格讓他們這麼多年一起並肩熬了下來。我把這支菸抽完了,心裡終於鼓足了勇氣,看着鄺海閣,道:“可以問你件事嗎?”
“你說。”
“這件事對我來說很重要,這是我的一個心結,希望你能理解。”我很誠懇的望着他,道:“我想聽到事情的真相,如果你有苦衷,不能原原本本的說出來,我也可以理解你,但,不要騙我。”
“我不會欺騙你。”
我相信鄺海閣的保證,他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但是在得到他的保證之後,我又遲疑了,並不是我不想知道答案,而是我在考慮,如果那個答案跟我以前得到的不一樣的話,我能不能從心理上接受。
對我來說,這個問題真的比重要。
我不說,鄺海閣也不催我,最後,我還是打消了所有的顧慮,小聲問道:“你,見過我媽媽嗎?”
鄺海閣可能沒想到我突然問到這個問題,楞了一愣,不過他接着就搖搖頭,道:“沒有。”
那一瞬間,我不知道自己是失望,還是隱隱的慶幸,失望問題沒有答案,慶幸自己不用負擔可能出現的心理重壓。
“我可以發誓,真的沒有見過。”鄺海閣看見我沉默下來,以爲我不相信他,接着就開始解釋。
從西海河退伍之後,鄺海閣很我爸之間仍然保持着很親密的關係,最開始的時候,他們經常在一起,因爲有不少棘手的事情需要處理,包括阻止孫萬華外逃。等到這些事處理完之後,他們的行動方針有了較大的調整,每個人都要承擔一些任務,常年奔波在外,那時候的交通設施沒有現在這麼發達,所以書信電話聯繫較多,見面很少,聚會制度,最早就是那時開始的,每過上一段時間,我爸會通知所有人,到指定的地點碰頭。
鄺海閣這個人,沒有什麼私念,這從他平時的生活就能看得出來,他開始時掌管着不少人脈還有資金,但自己卻過着比較清苦的生活,因爲他不追求享受。所以這樣的人對家庭的概念就比較模糊,跟我爸聯繫的時候,基本上都談的是正事,至於日常生活,他想不起來問,我爸也不會主動去提。
“第一次聽到關於你母親的事,已經是在她和一號結婚之後了。”鄺海閣低頭想了想,道:“其實一直到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認識的,甚至,我都不知道他們有沒有領結婚證。”[
我爸結婚的消息,是一次聚會上講給大家聽的,不過我媽媽沒有到場,因爲我爸把家事正事分的很清楚,關於這個,只是隨口提了一句,那次聚會,我爸罕見的喝了一點酒,當做慶祝。
“我還想問一句。”我打斷了鄺海閣的話,但是這個問題我很難問的出口,想換個比較委婉的方式,卻怎麼想都想不出來,吭吭哧哧了半天,鄺海閣就很疑惑,不知道我想說什麼。
“是不是有的話,不方便問?”鄺海閣可能看到了我爸離開之後發生的很多背叛,所以在這方面不由自主的敏感了,他認爲我吞吞吐吐是不信任他,拿不準主意該不該問。
“不是。”我定了定神,道:“過去聽過一些閒言碎語,想找你印證一下,聽人說過,我爸是……是……天閹……”
“是誰在放屁!”鄺海閣的眼睛一睜,額頭上的幾道傷疤像青筋一般的微微扭曲了一下:“這種問題,你不該問。”
我啞口言,他說的沒錯,這個問題由我問出來,簡直蠢到家了,有做兒子的找人打聽這樣的事?懷疑自己的父親這方面有問題,那自己是從哪裡來的?
但是這個問題,完全是建立在我不是我爸親生兒子的基礎上的,當初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話時,我忍不住想破口大罵,可是前後經歷了那麼多,不管我承認不承認,這個問題已經佔據了我的思維,我既然開口問了,就說明在我的潛意識裡,已經有點點懷疑。
我跟鄺海閣解釋了一下,他不習慣表達自己的感情,但看得出,他對於任何詆譭我爸的言論都很痛恨,在我的一再解釋和勸說下,他才平靜下來。
可是怎麼說呢,鄺海閣對這個問題也沒有很直接的證據,因爲當初他和我爸那些人在一起的時候,不像現在的年輕人,湊到一塊兒什麼都敢扯,他們閒談有分寸,我爸對男女這方面的事比較保守,在鄺海閣的印象裡,連關於這方面的話題都沒有過。也就是說,我爸究竟有沒有那樣的先天缺陷,鄺海閣不能從客觀的角度上予以否定。
“你怎麼會這樣想。”鄺海閣還是皺着眉頭,我估計如果不是礙於我的身份,他肯定已經大怒了。
“這個問題算是我多嘴了。”我趕緊道:“後來呢?後來怎麼回事?”
我爸也就是那次聚會上提了提他結婚的事情,鄺海閣對這個不熱衷,也不在意,反正他覺得論結婚不結婚,有沒有家庭,該做的事還是必須要做下去。聚會結束後,大家各自領到了一些錢,又被分派了新的任務,鄺海閣完全就把這事給忘記了,之後,他又跟我爸見了兩次,不過沒有提及這些。
一直到八七年的時候,鄺海閣在那次聚會之後第三次見到我爸,對於這些事情,鄺海閣倒是記的非常清楚。那時候北方的天氣已經很冷了,我爸叫了鄺海閣,賴叔,還有另外兩個人,一起到外面的一個飯館去吃飯。因爲當時他們還算年輕,精力十足,吃飯間喝了點酒,一直喝到飯館關門,幾個人還不盡興,於是又找了個地方接着喝。
“其實從開始吃飯時,我就覺得一號不怎麼對勁。”鄺海閣道:“那種不對勁不是很明顯,要很仔細的觀察,才能看出來。”
鄺海閣的感覺沒有錯,當他們幾個人一起喝酒喝到後半夜的時候,我爸就有點多了,他跟幾個人說了件事。
“他告訴我們,他有兒子了,剛出生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