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同春當下發話道:“方兄弟,留步!”
方桐止步回身,狂喜道:“大哥,是你!”隨即又錯愕地道:“你怎麼……回覆了本來面目?”
武同春苦苦一笑道:“身份已被多人揭穿,易容是多餘的事了。兄弟怎會到山中來?”
方桐道:“聽說襄陽一帶遭瘟,此地出了活神仙,所以來看看熱鬧。大哥現身此間,大概也是同一原因?”
武同春頷首道:“不錯,兄弟,你能解毒麼?”
方桐驚聲道:“解毒?”
“是的!”
“大哥你……”
“不是我,是別人。”
“什麼樣的人?”
“一對年輕人,被人毒害,命在須臾,兄弟,你能麼?”
“沒把握,毒的種類太多,不過……可以試試。”
“好,快跟我走。”
武同春帶着方桐,回到原來的山洞,只見年輕書生淚流滿面,變成了木頭人,他懷中的伍香菱、沒了聲息,只是嬌軀仍在抽動,看來已距死不遠。
“鬼叫化”驚異地道:“你這麼快就回頭,他是……”
武同春含糊以應道:“他叫方桐,是小弟知交!”
說完,匆匆爲方桐引介道:“兄弟,這位是丐幫首座長老,我的忘年之交,你就跟着叫老哥吧!”
方桐深深望了“鬼叫化”一眼,叫了聲:“老哥!”
“鬼叫化”哈哈一笑道:“妙極了,老要飯的又多了個年輕小弟!”
武同春手指二人道:“兄弟,你試試看,能解他兩人的毒麼?”
“鬼叫化”更爲驚詫,想不到這麼巧,武同春只一轉眼便找到了解毒的人,這姓方的小小年紀,有此能耐?心裡想,卻沒問出口。
方桐蹲下身診視了半晌,慄聲道:“這是追發劇毒,尋常人是不出半時辰必死,有武功的頂多能撐持一個時辰。這毒不常見,可說是毒中之毒,非此道高手不能配製。”
武同春急切地道:“能解麼?”
方桐道:“大概可以.不過……武功卻保不住了。”
武同春道:“救命第一,武功不管了。”
年輕書生喜極如狂,激顫地道:“天幸得逢救星,江崇文沒齒難忘!”
方桐從懷中取出一隻小小玉瓶,拔開塞子,倒了兩位黃豆大的白色丸子,遞與年輕書生道:“一人一粒,快服下,眼下之後會下行,你好生着。”
說完,向武同春和“鬼叫化”道:“我們到外面去,在此不便。”
三人抽身出洞,到了洞外,武同春把兩人中毒的經過向方桐說了一遍。
方桐義憤地道:“人性泯沒,這等人該殺。”
武同春本想告訴方桐,已代他查到殺父仇人,但礙於“鬼叫化”在側所以隱忍着沒說出,因爲他知道“鐵心太醫”爲人古怪,家事不願讓外人知道。
約莫兩盞熱茶的工夫,年輕書生扶着伍香菱走了出來。
伍香菱因爲毒發得早所以人顯得十分萎頓。
兩人一出洞,便雙雙跪了下去。
年輕書生激動地道:“再造之恩,永銘肺腑!”
“鬼叫化”擺手道:“快起來,快起來,老要飯的最怕這一套。”
兩人緩緩起身。
年輕書生又道:“請三位恩人見示尊竈大名……”
武同春道:“不必了,倒是你倆得趕快遠走高飛,別讓門中人發現。”
伍香菱虛弱地道:“是的,小女子心裡已有打算。”
武同春忽地想起一件事來,上前兩步道:“伍姑娘,區區想問你幾句話?”
“請問,小女子知無不言。”
“關於山中的活神仙……”
“是本門中人弄的玄虛。”
“噢!目的何在?”
“一方面斂財,另方面藉此削弱‘天地會’的力量。”
“這話怎麼說?”
“在飲水中下毒,故意揚言瘟疫,求藥求符者必須付出龐大代價。另面,主要是在‘天地會’中擴大放毒,中毒的人會喪失功力……”
“鬼叫化”與方桐同時驚“啊”出聲。
武同春圓睜雙目道:“什麼樣的毒?”
伍香菱搖頭道:“小女子也不知道,中毒者沒有中毒跡象,徽候完全發瘟。”
武同春一咬牙,道:“扮活神仙的是誰?”
伍香菱道:“是本門總香主‘天絕星’賀宇。”
“鬼叫化”厲聲道:“這老毒物還沒死,他已經幾十年沒消息了,也有他才能幹得出這種天誅地滅的惡毒勾當。”
武同春挑眉道:“老哥認識他?”
“鬼叫化”道:“幾十年前的事了,算來他已八九十歲,想不到他活這麼長,真是俗語說的好人不長壽,禍害幾千年。”
武同春又道:“‘天地會’方面有反應麼?”
伍香菱道:“還沒有,因爲這毒是無影無蹤之毒,對方可能還沒發覺據說那種毒即使是此中高手,也難覺察。”
武同春咬咬牙,道:“對方武功如何?”。
“鬼叫化”代答道:“稀鬆,所仗恃的就是毒,還有便是詭詐高人一籌!”
就在此刻,兩名獵戶裝束的漢子,遙遙向這邊走來。
伍香菱定睛一望,驚聲道:“是本門密探!”
武同春心中一動,道:“你倆快從山澗那邊走!”
伍香菱慄聲道:“小女子武功已失,對方可能已經發現了。”
兩名密探果然加速奔近。
武同春道:“快離開,區區會處理。”
年輕書生與伍香菱相扶着跟蹌奔離。
密探立即轉身繞道,看樣子已然發覺。
武同春彈身截去,大喝一聲:“站住!”
兩密探神色自若,其中之一道:“朋友是要問路還是……”
爲了那對情人的安全,武同春不得不狠心,如果不封住兩人的口,那對情人將被迫殺,何況這幫子人不殊洪水猛獸,乾的是傷天害理的勾當,殺之絕不爲過,當下冰聲道:“你兩個偏巧在這時候撞來,只好從命了!”
兩密探臉色一變,另一個開口道:“朋友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武同春冷酷無情地道:“不必裝聾作啞,你們好事做多了,爲了救人,區區只好殺人,就是這意思。”
兩密探一個橫起鋼叉,一個亮出鋼刀。原先開口的厲聲道:“朋友知道咱倆的身份是嗎?”
“當然,‘流宗門’的密探。”
“是……是那女叛徒泄露的?”
“你倆知道也無妨!”
“朋友有名號麼?”
“無情劍客!”
兩密探登時臉色慘變,齊齊驚叫了一聲:“無情劍客!”
武同春閃電般戮出一指,那持鋼刀的悶嚎一聲,栽了下去。
另一個本能地一鋼叉刺出,武同春反手撈住,那密探亡魂皆冒,一鬆手,掉頭就跑,武同春八步趕蟬,緊跟其後,轉過叉頭,擲出。慘嚎再起,叉貫背胸撲了下去。
“鬼叫化”與方桐雙雙趕了過來。
“鬼叫化”目芒一閃,道:“屍體得予以隱藏,別使對方發現。”
武同春點點頭,把兩具屍體拖到密樹叢中,用些枯枝敗葉覆蓋住。
這樣,除非是碰巧,或是屍體發臭,不然不容易被發現。
方桐開口道:“武大哥,我們去看活神仙吧。”
“鬼叫化”擡手道:“且慢,有此必要麼?”
方桐不知究裡,脫口道:“下毒害人,使許多平民無辜遭殃,怎說沒必要?”
“鬼叫化”道:“小兄弟,對方的真正目的是對付‘天地會’,兩虎相爭,必有一傷,我們可以靜待機會,此刻插手,並非上策。”
方桐不解地道:“這是爲什麼?”
武同春接口道:“兄弟,說來話長,簡單一句話,這一門一會,都是武林之禍,我們得從大處着眼,待機而動,徹底消除禍根。”
方桐默然。
“鬼叫化”道:“我們去看看熱鬧可以,但只限於看,切莫債事,現在我們就分道了吧!”
這話正中武同春下懷,立即道:“好,老哥先請!”
“鬼叫化”提着打狗棒,一路歪歪斜斜,穿林而去。
待“鬼叫化”走遠之後,武同春靠近方桐道:“兄弟,你追仇的結果怎樣?”
方桐咬牙道:“還沒有下落。”
武同春道:“我已經代你查出來了。”
星目大張,方桐一把抓住武同春的手,激動地道:“大哥,真的……在哪裡?”
武同春四下一掃瞄,然後以極低的聲音道:“流宗門掌令宋天培,便是你要找的‘萍蹤劍客’,那次在山中蝴失的人便是他,該門的巢穴在山中。”
方桐鬆手後退數步,慄聲道“他是‘流宗門,的掌令?”
武同春道:“不錯,功力未可輕視!”
方桐激越地道:“真是皇天有眼,終於找到仇家了。大哥,小弟這就去找他,請告訴小弟該門的巢穴……”
武同春沉聲道:“兄弟,冷靜些,對方不是普通人物,魯莽必僨事。該門既有意取代‘天地會’爲中原江湖霸主,當然高於如雲,什麼人物都有,你面對的將不止姓宋的一人,你必須謀而後動,出奇制勝,等待最好的時機。
“同時,‘流宗門’與‘天地會’業已短兵相接,姓宋的不會呆在山中,好在你是初出江湖,沒人知道你來路,慢慢查訪罷。”
方桐聰慧過人,一點便想通了,作揖道:“多謝大哥指點,小弟會冷靜從事的。”
武同春道:“這就好,兄弟,小不忍則亂大謀,弄砸了將使令堂與令祖失望!”
深深一想,方桐閃動着眸光道:“大哥,小弟會見機行事。現在我們分手,彼此裝着不認識,以免節外生枝,大哥,意下如何?”
點點頭,武同春道:“這樣很好,行事更方便,此地耳目衆多,你就走吧,我會暗中協助你。”
方桐感激地深深望了武同春一眼,拱拱手,疾奔而去。
武同春吐口氣,暗忖:“現在該去見識一下活神仙了!”心念之中,也相繼舉步,朝活神仙所在的地點行去。
山道上人來人往,各人表情不同,有的求到了符藥,欣然出山,有的爲了自己或家人活命,惶然入山。
武同春雜在人羣中,心想:“這當中可能大部份是‘天地會’的人,‘流宗門’既已派了人在‘天地會’中臥底,暗中下毒是太容易了。”
隨着人羣緩緩移動,頓飯工夫,來到一座古老的道觀之前,只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有如廟會。
觀門口,左右分立着兩名中年道土,明眼人一看,便知是武道高手。求符藥的僱集門外,擠作一團。
三人出、三人進,由兩名道士控制,武同春眼尖,一眼便看到方桐也擠在門邊,他仗着功高力大;硬擠到方桐身邊。
一個商賈打扮的老者,手裡拿着一張黃紙符,哭喪着臉走了出來,他身後是一男一女跟出。
三人出門之後,門外的爭先恐後往前擠。
兩名道士用雙手撐開攔住,目光一陣打量之後,其中之一用手點着道:“你進去,你,還有你!”
頭一個被點到的是方桐,第二個是個衣著不俗的半百老者,第三個是武同春,三個魚貫進人。
方桐回頭看到武同春,投以會心的一瞥。
經過院落,便是大殿,殿門口依然有兩名道士守着。
三人上了殿廊,停住。
殿內神龕前設了一張長條供桌,桌上點了爐香,煙氣氤氳,供桌後是黃布帳幔,緊合着,看不到裡面的情景,大概活神仙就在幔子後面。
桌邊,放了把椅子,一個鷹鼻鷂眼的老道端然正坐。
殿門口的道土打量了方桐幾眼,道:“你先進去,注意,要虔誠!”
方桐應聲跨入門檻,走到桌前。
桌邊的老道端詳了方桐幾眼,冷漠得不帶半絲人味地道:“你叫什麼名字?”
“童方!”他把名姓顛倒過來,用桐字的諧音作姓。
“練過武?”
“略微會幾手。”
“所求何事?”
“爲家父求藥。”
“何時得的病?”
“昨晚。”
“可帶了敬神財物?”
“有,不多,二兩黃金。”
“好,拿出來放在桌上。”
方桐果真從身邊摸出金錠放在桌上。
老道收了金子,又道:“現在把右手伸入帳幔,閉上眼,不許看。”
方桐略爲遲疑了一下,上前緊靠桌子,把右手從帳縫中伸入。
氣氛相當詭秘。
片刻之後,帳幔裡傳出一個蒼勁的聲音道:“此人情形特殊,帶他到後面去。”
老道用手朝側後的中門一指,道:“從那門進去,有人會接待你!”
方桐回頭瞟了武同春一眼,向老道期期地道:“道長,這……”
老道大刺刺地道:“活神仙的指示準有道理,去吧!”
方桐猶豫了一下,舉步朝中門走去……武同春想阻止,心念一轉,忍住了。
老道朝老者一招手,道:“輪到你了!”
老者進去,朝帳幔恭敬地作了個揖。
老道上下打量了老者一番,道:“求什麼?”
“求仙丹治兒子的病!”
“哪裡人氏?”
“襄陽!”
“什麼行業?”
“做……做了個小買賣。”
“不許虛假,否則神符不靈!”
“小老兒說的是實話。”
帳幔後傳出那蒼勁的聲音道:“人可騙,神不可欺,你在襄陽城分明開的是錢莊,怎麼說是小買賣,你心既不誠,行將絕後。”
那老者打了一個哆嗦,撲地跪了下去,連連叩頭道:“活神仙,小人該死,小人該死,務求活神仙垂憐,救小兒一命。”
桌邊的老道冷哼了一聲,道:“活神仙並非貪財,爲的是慈悲濟貧,所以才酌收財物,你帶了多少?”
老者囁嚅地道:“小老兒……身上帶有……帶有紋銀十兩。”
“紋銀十兩?”
“是的!”
“你該獻上一千兩。”
“一千兩?”
“你兒子的命值不值一千兩,你看着辦吧!”
“這……這……能不能……”
“這不是生意買賣,可以討價還價!”
老者連連抹拭額頭上的汗,顫聲應道:“是……是,小老兒遵命。不過……身上只有十兩……”
老道冷冷地道:“先拿一包仙丹回去,差人送銀子來,再踢你一包,起來吧!”
老者站了起來,全身在發着抖,一千兩紋銀,着實使他心疼。
老道取了包藥,遞與老者,搖擺手;道:“去吧,別耽誤了旁人!”擡起頭,又道:
“下一個!”
老者哭喪着臉,踉蹌出殿。
下一個便是武同春,心裡暗憤“流宗門”竟然這種江湖下三濫的手法斂財,當下昂首入殿,直趨桌前,器宇軒昂,不同凡響。
老道一看武同春,臉上微微變色,久久才道:“你是武林人?”
“不錯!”
“有名號麼?”
“無名小卒,不值一提。”
“所求爲何?”
武同春靈機一動,計上心來,沉緩地道:“既是活神仙,當能起死回生。區區在前面山邊,見一對年輕男女,慘遭毒斃,求的是起死回生之藥。”
他說這話的目的,是要對方確信那年輕書生江崇文與伍香菱確已斃命。
老道神色大變,眸子裡射出兇光,獰聲道:“救生不救死,死了是命數!”
武同春冷冷地道:“怎不說是遭劫?”
突地,幔子裡響起話聲:“本真人算出你叫‘無情劍客’,三日之內有大難臨頭,必須解除,可到後面去,聽候本真人作法。”
老道一聽“無情劍客”四個字,臉上的肌肉起了抽動,但聲音卻變得和緩地道:“到後面去!”
武同春先是一愕,但隨即就想通了,對方密探四布,對於一些稍有來頭的必然事先打聽清楚,所以才道得出來歷。
方桐入內,不見出來,誰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故,正好藉此一探。心念之中,逕向中門走去。
剛踏入中門,便有一個黑衣漢子迎了上前,道:“隨我來!”
穿過庭院,折向邊門,是個小院,一明一暗兩間房,明間門外,又站了個黑衣漢子,帶路的比了個手勢,轉身退了出去。
那站門的招招手,道:“這裡來。”
武同春心裡多少有些忐忑,但既來之,則安之,大步走了過去,到了門邊一看,不由心頭一震。
一個錦袍老者居中正坐,方桐站立在他身側。
這老者不是別人,赫然是上次見“流宗門”主時,見過一面的左右護法之一,倒是記不清楚是左還是右,他認得對方,對方卻不認得他,因爲上次他是易容老窮酸賈仁。
方桐臉色微微一變,沒開口。
武同春心中十分納悶,想不透方桐何以侍立。
錦袍老者目光如炬,閃動了數下,道:“進來”
武同春從容而入。
錦袍老者開門見山地道:“朋友是近日蜚聲江湖的‘無情劍客’?”
武同春略一拱手,道:“區區正是,閣下如何稱呼?”
錦袍老者道:“老夫諸葛鈞,流宗門左護法,我們見過面,只是面目一真一假,是嗎?”
武同春心頭又是一震,立時悟到毛病出在“無情劍客”這外號上,自己在未顯露真面目之前,就用這外號,是天地會臨時胡謅的,一定是童光武提供,當下泰然道:“不錯,閣下的消息實在靈通。”
諸葛鈞笑笑,道:“套言不敘。當初朋友以賈仁的身份,自稱是‘冷麪客’之師,如今呢?”
武同春隨口道:“師字之下加一見兄字,算他的師兄吧!”
諸葛鈞神色一正,道:“可還記得當初對本門常令所作的諾言?”
武同春略一沉吟,道:“當時區區答應考慮,並沒定規,不能算是諾言!”
“嗯……考慮好了沒有?”
“還沒找到敝師弟‘冷麪客’,不能決定。”
“敝門主希望貴師兄弟能雙雙協力本門,如何?”
“這得與敝師弟商量才能決定。”
“聽說貴師兄弟是‘天地會’的死敵,有這事麼?”
“區區不否認!”說完,目注方桐又道:“這位好像是剛纔在外面求藥的童方朋友,怎麼……”
方桐立即應聲道:“在下已答應爲‘流宗門’效力!”
一點即透,武同春立刻領悟到方桐的用心,乘機擠身“流宗門”,好伺機向宋天培索仇,這不失是個好辦法,當下“唔”了一聲,不表示意見。
諸葛鈞又道:“朋友的意思是……現在不能作決定?’”
點點頭,武同春道:“是的,待見到敝師弟相商之後,必予回報。”
諸葛鈞默然了片刻之後,道:“很好,朋友可以離開,老夫靜候佳音就是。”
這樣平和的結局,倒是大出武同春意料之外,拱拱手,道:“如此區區告辭了!”
說完,目光轉向方桐道:“這位童朋友人才一表,手底下定然也不凡,‘流宗門’行將領袖武林,願朋友好自爲之。”
這好自爲之,是有所指的。
方桐當然能體會,笑笑道:“在下會的,希望不久能與兄臺共事!”
武同春微微一笑,轉身出門。
身後傳來諸葛鈞的聲音道:“此間事請朋友守口!”
武同春回頭道:“這不消說!”
到了觀外,只見日頭業已歇山,但聚集的人還相當不少。
武同春遊目四顧,正準備離開,忽然發現“鬼叫化”正遠遠地向自己招手,當下忙走了過去。
“鬼叫化”拔步疾走,他只好跟着,仍保持一段距離。
不久,來到一處極爲隱僻的地方,“鬼叫化”止步,俟武同春走近開口道:“你那朋友不見出來,怎麼了?”
武同春深深一想,方桐將來還須助力,“鬼叫化”古道熱腸,而且又與他母親方大娘相識,不如把話說明,相信“鬼叫化”會守口的,瞞下去弊多於利,於是,把方桐的一切,原本他說了出來。
“鬼叫化”聰慧道:好哇!想不到你一再地欺騙我老叫化……”
武同春趕緊作揖道:“老哥,情非得已,請海涵!”
咧嘴一笑,“鬼叫化”道:“跟你說着玩的,人難免有不能爲外爲道的苦衷,老哥我也一樣,所謂披肝瀝膽,仍然有其限度!”
武同春深然其說,自己對老叫化可以說百分之百的信賴,但華錦芳父女這檔子事,自己就不曾吐露過,不是存心欺騙,而是難言之隱。
“鬼叫化”又道:“照你剛纔的說法,‘流宗門’有意籠絡你?”
“是的!”
“你打算怎麼辦?”
“小弟不願受制於人,要保持自在身。”
“嗯!這樣也好!”
就在此刻,一條人影幽然欺近,是個衣衫襤樓的鄉下老人,武同春大之一震,老人走近時,“鬼叫化”迫不及待地道:“有消息麼?”
老人點頭道:“有,這下子可熱鬧了。”
武同春立刻省悟來的是丐幫長老之一的“千面丐”,忙見了禮。
這老化子見一次面,改一次容,真不愧千面之稱。
“鬼叫化”笑向武同春道:“小兄弟,老哥我告訴你一個秘密,以後見到陌生人,先看看腰帶,不管是什麼形式的腰帶,帶子上有五個小結,這便是尤長老。”
武同春轉目細望,果見“千面丐”尤五常的腰帶子上有五個小結,不說破是看不出來,當下頷首道:“小弟記下了!”
“鬼叫化”這才向“千面丐”道:“什麼消息?”
“千面丐沉聲道:“此次瘟疫,‘天地會’有近兩百人病倒,死的約五六十,求回去的仙丹服下之後,武功全廢,對該會是一個相當大的打擊武同春脫口道:“‘流宗門’這一着夠狠。”
“鬼叫化”道:“‘天地會’方面有何對策?”
“千面丐”道:“已經準備報復!”
“鬼叫化”道:“如何報復?”
“千面丐”道:“不知道,消息只這麼說,但時間只在這早晚。”
武同春脫口道:“報復不會成功!”
“鬼叫化”道:“你怎麼知道?”
話已出口,無法更改,武同春只好照實道:“‘流宗門’派有臥底的在‘天地會’。”
兩個老化子同時睜大了眼,“鬼叫化”驚聲道:“有這等事?你那裡得來的消息。”
“這……是小弟無意中聽到的。”
“知道是誰麼?”
“巡監童光武!”
“是他?位份不低,可以發生作用……”頓了頓,又道:“照這樣看來‘流宗門’處心積慮已久!”
“千面丐”突地驚聲道:“有人竊聽!”
武同春與“鬼叫化”大吃一驚,武同春閃動着目芒道:“在哪裡?”
“千面丐”手指不遠處的一株巨樹,道:“就在那樹後,行動如風,一閃即逝。”
武同春彈身追去,追了一程,到了山路邊,求符藥的仍斷續來往,不見有扎眼的人物,只好又折回原處。心裡在想:“這下可糟了,如果竊聽者是‘天地會’的人,自己泄了他的秘密,不知將遭到什麼慘酷的下場。”
回到原處,一看,不由愕然,“鬼叫化”與“千面丐”業已失了蹤影。
心裡想:“照‘千面丐’的說法,‘天地會’這早晚要對‘流宗門’施以報復,不知用的是什麼手段?目的指向此地,抑或‘流宗門’的新設總壇?自己有沒有呆下去的必要?”
突地,他想到了企圖毒死自己的妻子華錦芳,就像一根毒刺插在心上,如果不拔除,將永無安寧的時刻,太痛苦了。
於是,他毅然決定去找華錦芳。
這是一個相當痛苦的決定,但事實不容改變,這場家庭大悲劇,是華錦芳父女一手造成的。
恨又擡頭,像烈火在心內燃燒,他有迫不及待之感,立即離林上路,一陣喧噪之聲震耳傳來。
武同春大爲驚異,到了山道旁一看。只見那些求符藥的男女,粉粉奪路倉惶奔竄。
武同春心念疾轉:“看來是發生了不尋常的事,莫非‘天地會’已經採取了行動?”一念好奇,他反奔向道內。
因爲方桐已被“流宗門”羅致,如果發生意外變故,方桐也是一份。
到了觀前,只見場面一片冷清,人已走得罄淨。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目光轉處,不由心頭劇震,頭皮發了炸。
觀門外的廣場邊,整整齊齊地排列了一十六具屍體。
武同春迫近前去,辨視之下,發現其中有兩具是“天地會”的堂主級高手,他明白過來了,“天地會”的報復行動,業已徹底失敗,其原因當然是由於臥底的內好童光武洞悉這次行動,死者是執行行動的人,被“流宗門”悉數解決。
至於行動的內容,就不得而知了。
怔立了片刻,進入觀中,只見人去觀空,連活神仙遮身的帳幔都撤去了。夜幕已垂,死寂的空觀顯得無比的陰森。
突地,外面傳來了腳步與人語之聲,武同春一看,只見七八名男女,進入觀門,武同春急隱身形,凝目望去。
來的,赫然是“天地會”會主夫人符瓊花,後隨兩名侍女,三老者,一中年,符瓊花被簇擁着朝大殿走來。
武同春認出隨行高手中那瘦長中年人正是“天地會”武士統領“地煞”杜一清,其餘三老卻很陌生。
一行人到了廊下殿停住。
符瓊花沉聲:“杜統領,附近都清理過了?”
杜一清躬身道:“是的,對方確已全部撤離,卑座已在觀院外圍布了崗哨。”
符瓊花咬牙切齒地道:“這實在是想不到的事,很好……我會索回代價!”
三老者之一激動地道:“天幸此時發覺,否則後果實在不堪設想!”
符瓊花擡手道:“各位切記,萬不可稍露行跡,如果失敗,‘天地會’就將除名江湖了。”
一條人影,疾奔而至,武同春在暗中一眼看出來的是童光武,不禁替他捏一把冷汗。童光武直趨近前,施禮道:“參見會主夫人!”
符瓊花點點頭道:“童巡監少禮,追查的結果怎樣?”
童光武恭謹地道:“對方已遠走高飛!”
武同春暗忖:“在林子裡,自己向兩位老叫化揭穿了童光武的秘密,曾發現有人竊聽,如果竊聽者是‘天地會’的高手,情況並不如此平靜……”
符瓊花沉重地道:“鑑於最近發生的變故,證明“流宗門’對本會是不擇手段,志在必得,如果本會不速謀對策,後果堪虞.辛苦創建的基業,豈能毀於一旦,本夫人已經與會主連絡過,明晚三更,在襄陽第一秘舵,召集堂主以上弟子共研對策,由會主親自主持,各位必須漏夜趕回,並通知所屬。”
各高手恭應了一聲。
符瓊花擡手道:“各位請自便!”
童光武、杜一清與三老者,齊齊躬身抱拳,轉身離去。
五人走後,符瓊花冷笑了一聲,率二侍女離開。
武同春心念疾轉:“這是找天地會主討債的機會,不能放過,可是對方高手精英羣集,恐怕無法得手……”
轉念一想,忽然覺得此中大有蹊蹺,尋出了理路來分析首先,會主夫人符瓊花等剛入觀時,所說的話似乎暗指着某件事,她曾要求在場的守口不動聲色,而在言詞間,似已知道此次行動失敗的原因。
其次,童光武來到,而符瓊花一反常情,在觀中宣佈高手集會的命令。
最後,符瓊花的冷笑,其中定有含義。
也許,這是一個亡羊補牢的陰謀,因爲符瓊花說要對方付出代價,想到這裡,立即現身出來…….甫一現身,“鬼叫化”亦同時自一旁出現。
武同春迎上前道:“老哥也在這裡?”
“鬼叫化”道:“剛纔你看出什麼蹊蹺沒有?”
“情況十分可疑,老哥呢?”
“有兩種可能……”
“哪兩種可能?”
“正反兩方面,一真一假。”
“怎麼說?”
“問題在於姓童的那小子的身份,如果他的身份尚未被發覺,那‘天地會’的行動便是真的,是正的方面。
“如果‘天地會’已然知道童小子是臥底,那就是故意製造‘流宗門’以一網打盡的機會,準備以牙還牙,這便是反的一方面。”
“噢!但如何證實呢?”
“到地頭看情況便知道!”
“老哥是說‘天地會’的第一秘舵?”
“不錯,如果‘流宗門’採取行動,表示童光武已把這消息傳了回去,至於‘天地會’如何安排,便不得而知了。”
“第一秘舵座落何處?”
“我們明晚起更,天襄陽城外江神廟會合,那時便知道了。”武同春想了想,道:
“好,到時見面!”他心裡希望能有機會找上天地會主,同時也可以知道這件事的結束。
“鬼叫化”擺手道:“我們就分別上路。”
這是一個很不起眼的住戶人家,座落在襄陽城外距官道一箭之地,土垣圍着四合院的磚瓦平房,四面沒有人家,屋後是一大片蔭鬱的林木,直連到江不灘。
月色蒼茫,在江湖高手的眼中,展望已相當清晰。
這戶看來是平凡的人家,正是“天地會”第一秘舵。
圍牆門敞開着,一條大黃狗在門邊躺着,內望可見堆放着農具和稻草粱稻,十足味的農人家。
隔着官道,正對面的樹叢裡,隱伏着兩個人,正是武同春與“鬼叫化”。
時近三更,萬籟俱寂。
武同春忍不住開口道:“老哥,會不會是弄錯了?”
“鬼叫化”滿具信心地道:“不會錯,千真萬確。”
武同春懷疑未釋地道:“怎不見動靜?”
“鬼叫化”道:“耐心等着吧!”
這時,有個漢子走出圍牆門,左右張望了一眼,喚進那隻大黃狗,把門關上,空氣顯得更沉寂了。
武同春始終不相信,這間農戶住宅會是“天地會”的秘舵,死不設防,又沒樁卡,何密之有?眼看已是三更,仍無絲毫動靜。
武同春已相當不耐……突然,附近響起了沙沙之聲,似不止一人穿枝拂葉而來。
“鬼叫化”用手肘碰了一下武同春,兩人縮得更緊。
一個蒼勁的聲音道:“童護衛,這是你立功的好機會,記住,地下室的暗門在正屋的供桌下,停會你只緊守住暗門,見人出來就殺,那暗門是向上開的,殺人不會費事。”
武同春心中一動,原來這屋子只是幌子,秘舵是設在地下。
接着,一個熟稔的聲音應道:“殿主,我們何時進去?”
蒼勁的聲音道:“等信號!”
武同春聽出應聲的是方桐,他爲了報父仇,化名童方加入“流宗門”,聽稱呼,他已做了護衛。
目光透過葉隙,果見方桐與一名老者站在兩丈之外的陰影裡,稍遠處,還有五六條人影,不用說全是“流宗門”的高手。
照“鬼叫化”的判斷,情況顯示童光武果然暗通了消息,現在的問題是童光武的身份是否被“天地會”方面識破積了。
如果被識破,這便是個可怕的陷阱,方桐插足其中,弄不好便是遭劫,如何設法通知他呢?過了片刻,那被稱作殿主的老者道:“童護衛,你見信號就照原定計劃行動,本座去巡視一番!”
說完穿林而去,遠處的幾條人影也跟着老者離開。
機會來了,武同春搖動了一下枝葉。
方桐警覺,沉聲喝問道:“什麼人?”
武同春輕喚道:“方兄弟,你過來,是我武同春。”
方桐快步走了過來。
武同春低聲道:“兄弟,跟我說,這是怎麼回事?”
方桐道:“‘流宗門’高手盡出,準備把秘密集會的一網打盡。”
“噢!如何行動?”
“主力集中在屋後方向,那裡是秘舵進口。”
“兄弟,這當中可能有詐,也許‘天地會’在張網以待,你不能冒險。”
“真的嗎?”
“這是據理判斷!”
“可是……小弟剛入門,如果抗命不前的話……”
一道流星火箭,從屋後林子裡沖天而起。
方桐急聲道:“這是信號,小弟得進屋了。”
“鬼叫化”道:“稍待片刻,立即可見分曉!”
十幾條人影,飛越土圍牆而入,看身手都是一流的。
方桐緊張地道:“我不能再等了!”
武同春道:“你們預定如何行動?”
方桐道:“照計劃是待對方進入地下秘室之後,控制住林子裡的進口,燻人毒煙,然後在兩端進出口等着殺人……”
話聲未落,“轟隆!”之聲震空而起,令人動魄驚心。
武同春與“鬼叫化”雙雙自樹叢裡現身出來。
“鬼叫化”激聲道:“被老要飯的料中了,這是以牙還牙的陷阱,“流宗門’將元氣大喪了。”
牆倒屋塌,夾着慘號之聲,林子裡也冒起濃煙。
“鬼叫化”道:“小兄弟,現在你可以去做樣子應卯了!”
方桐已經驚呆了,聞言之下,“啊”了一聲,彈身奔去。
遠遠只見人影奔竄,還夾雜着搏擊與呼喝之聲。
“鬼叫化”沉聲道:“兄弟,我們可以去混水摸魚,不管那一方的人,見功力高的就把他廢掉。”
話說完,人已一溜煙地越官道撲去。
武同春心念一轉,取出汗巾蒙上臉,然後跟着撲去。
屋後林子裡,一片凌亂,殘屍斷體,觸月可見,只有零星的拚鬥,看來“流宗門”方面能跑的全跑了,剩下被纏住的只好拚命。
武同春轉動着目光,找不到值得出手的對象。
也只片刻工夫,強存弱死,零星的拚鬥也結束了,死的躺下,活的奔離。
武同春緩緩走了過去,屍體狼藉中,發現一個大洞,已被炸坍,僅露出一段石階,看來就是秘舵的進口。
到底是“天地會”安排的陷阱,還是“流宗門”的傑作,仍無法證實,只有一點可以認定,被害的一方定然犧牲慘重。
往前看,四合院正屋全倒,東西耳房半倒,南房還屹立無恙。
“這裡來!’”坍倒的木石堆上,“鬼叫化”在招手。
武同春奔了過去。
“鬼叫化”手指半坍的東耳房承樑道:“你看那是什麼?”
武同春順手指望去,只見一條人影頭下腳上倒吊着,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彈身迫近去一看,驚“啊”出了聲,全身起了雞皮疙瘩。
倒吊着的,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衣衫零撕碎掛,變成了些破布絮狀,慘不忍睹,仔細辨認,脫口慄呼道:“是童光武!”
一望而知,童光武生前曾受慘無人道的酷刑。
“鬼叫化”點頭道:“不錯,情況已經明朗了,”天地會’方面,已經發覺了死者的身份,將計就計,利用死者傳出假消息,引誘‘流宗門’上鉤,而在地下室中預置火藥,等對方進入圈套之後,予以引發。”
武同春深深吐了口氣,道:“方桐險些遭了殃,能有機會阻止他,實在是僥天之倖。”
“鬼叫化”閃動着目芒道:“不知這一役‘流宗門’方面損失了多少高手……”
武同春掃瞄着現場道:“‘流宗門’主會不會在內?”“嗯”了一會,“鬼叫化”道:
“可能不會,照江湖上的慣例,幫之主是極少親自出動的。”
武同春將頭微點,道:“經此一役,雙方的爭鬥將更激烈。”
“鬼叫化”道:“這是勢所必然的,虎狼互殘,是武林之福,我們可以拭目以待,等兩敗俱傷之際,就是完成‘無我大師’的遺願之時。”
豪氣衝胸而起,武同春揚眉道:“大概爲時不會太遠!”
話鋒一頓,又道:“貴幫邱長老被殺害的公案,準備採取什麼樣的行動?”
深深一想,“鬼叫化”道:“當然要天地會主還出公道,照本幫祖師爺立下的規矩,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迫主謀,不計從兇!”
武同春又想到了華錦芳,這件事必須先行解決,然後全力對付天地會主,暗忖:“華錦芳與自己已經恩斷義絕,她會再待在家裡麼?自己公開露面,等於告訴天地會主毒謀未遂,圖報復是必然的事,對方當然有計及此不知天地會主如何安頓他的女兒?”
“鬼叫化”見武同春目爆恨芒,久久不語,沉聲問道:“你在想些什麼?”
武同春一挫牙,道:“小弟要立刻去辦一件事。”
“鬼叫化”張目道:“辦什麼事?”
武同春道:“一件非了斷不可的私事,老哥,容再相見!”
拱手一揖,彈身掠去。
無雙堡,更形荒涼。
它曾有過輝煌的過去,曾名噪一時,然而現在是一片廢墟,連前堡僅剩的幾棟屋子,因爲沒人居住,也成了蛇鼠之窩。
武同春兀立在廢墟中.面對髮妻吳凝碧的墓,欲哭無淚,他已不再傷心,因爲心靈已麻木了。
他不再緬懷過去,只想着眼前,他在想:“華錦芳去了哪裡?如何才能找到她?”慘被毒殺的一幕,又浮現腦海,以往對她的矜憐,已被恨所取代,他不再認爲她無辜,父女之情再濃,竟能完全否定夫妻?想不透。
恨,在他的世界裡,似乎除了恨之外,什麼也沒有。
一條人影,緩緩移近。
武同春擡眼一望,不由大感激動,來的竟然是拜弟許中和,他一下子說不出話來,內疚,使他愧對這異姓手足。
傷心往事,電映心頭,當初中了奸人之計,誤會拜弟與髮妻凝碧有染,結果凝碧縱火自焚而死,異姓手足幾演流血慘劇之後,誤會冰釋,奸人授首,但事實已無法挽回,空遺終生之恨。
許中和立定,面罩寒霜,目蘊殺機。
這神情,使武同春大吃一驚,期期地道:“賢弟,久違了,今天……”
許中和冷哼了一聲道:“武同春,我要殺你!”
平地一個乍雷,武同春心神皆震,連退三個大步,粟聲道:“賢弟,這是爲什麼?”
許中和咬牙切齒地道:“因爲你沒有人性!”
窒了窒,武同春慘笑一聲道:“賢弟,我是對不起你,要殺儘可下手,我不還手。”
許中和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大聲道:“不是我的問題,我的事早已不放在心上。”
意外地一震,武同春驚聲道:“那是什麼問題?”
許中和氣呼呼地道:“我問你,凝碧的事尚不足以引爲殷鑑麼?你竟然覆轍重蹈,毀了別人,你自己很快意……”
武同春錯愕地道:“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拔劍!”
“我不會對你拔劍!”
“你以爲你不拔劍我就下不了手?”
“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非要我說出來?”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好!我問你,爲什麼休了華錦芳?”
武同春臉色大變,再退了一個大步,不知該從何說起。
許中和手按劍柄,激烈地道:“你無言回答,是嗎?”
武同春激越地道:“我不但休她,還要殺她。”
“嗆!”地一聲,許中和亮出劍來,向前一欺身,冷厲地道:“說,爲什麼?”
猛一咬牙,武同春顫聲道:“賢弟,她……”
“她怎麼樣?”
“你見到了她?”
“不錯!”
“她告訴了你些什麼?”
“她說你喪失人性,無故休她!”
武同春突地仰天哈哈狂笑起來……許中和暴吼一聲道:“沒什麼好笑的!”
斂了笑聲,武同春淒厲無比地道:“賢弟,你知道……我險些被她毒殺麼?”
許中和神色立變,慄聲道:“你說什麼?”
“她企圖毒殺我,若非遇救,我早已不在人間了。”
“有……這種事?”
“你可以問她。”
“那是爲什麼?”
“爲了上一代的仇,她受父命毒殺我。”許中和激顫地道:“我聽不懂?”
深深吐了口氣,武同春激顫地把一切經過,和盤托出。
許中和垂下了劍,臉上的肌肉連連抽動,久久才迸出聲音道:“她父親就是天地會主?……他沒死?……”
武同春怨毒地道:“若非在先父靈座之下得到遺柬,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仇人之女。”
“這……這實在想不到,太可怕了!”
“命運的安排。”
“她……真的要毒殺你?”
“賢弟,我能騙你麼?”
“可是……”
“什麼?”
“照情形看,她相當痛苦……應該不會……”
“爲什麼不會,難道是我信口胡謅?”
許中和回劍入鞘,緊皺着眉頭道:“大哥,你知道她現在怎樣?”
武同春道:“怎樣?”
許中和道:“我是無意中碰上她的,所以才違誓出山找你,她已經削髮爲尼。”
這是想不到的意外,武同春雙目暴睜,厲叫道:她已出家爲尼?”
“是的!”
“嗯!她一定以爲我已經死了……”
“不,如果她以爲你已經死了,就不會向我哭訴你無情意。”
“你沒想到她是在做戲?”
許中和瞠目無語。
武同春咬着牙道:“她在哪裡,帶我去找她。”
許中和點點頭,目光移向凝碧的墓碑,瞼上的神色轉爲悽苦。
武同春當然明白許中和心裡的感受,但他能說什麼?這悲劇是他造成的,半響之後,才期期地道:“賢弟,愚兄我……罪孽深重,實在無顏對你和你大嫂,我……將來會作交代的,現在我們走吧!”
許中和擡眼道:“遺珠呢?”
又是一陣推心痛楚,武同春兩眼一紅,道:“我在路上慢慢告訴你,說起來話長。”
許中和頷首道:“那我們就走吧!”
古木幽深,隱藏着一座尼庵。
緊閉的庵門前,來了一對儒裝武士,他倆,正是武同春與許中和。
梵唄聲聲,悠然迴盪在空氣裡,令人有說不出的感受。
武同春心裡充滿了恨,絲毫沒有平靜的感覺,祥和的梵唄聲,入了耳但不能進入心,他此來,是要流血。
殺妻,這當是世間最慘酷的行爲,可是,他別無選擇,因爲華錦芳下毒手於先,乖滅了倫常。
兩人在門外止了步。
武同春把心一橫,上前叩動門環。
腳步聲裡,庵門“呀”地開啓,應門的是一箇中年女尼。
中年女尼驚異地望了兩人一眼,合什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光臨,有何貴事?”
“此地是尼庵,不接待……”
“在下知道。”
“噢!對不住,落髮之尼,便已斷絕俗塵……”
“在下一定要見她!”
“這……”
“佛門重因果,不了因便無法證果,師太當很清楚。”
“貧尼不能作主。”
“那主不請陳達當家住待。”
“施主是……”
“在下姓武名同春,是她的丈夫。”
女尼臉色一變,瞠目結舌,窒了片刻,一言不發,向裡奔去。
武同春心亂如麻,面色成了鐵青,他不願想即將發生的是什麼,許中和顯得怕然不安,手指不斷地捏放。
梵唄之聲頓歇,盞茶工會之後,一個灰衣女尼,低着頭蹣跚而出。武同春一眼便已認出是華錦芳,全身不由發起抖來。
華錦芳步出庵門,立定、擡頭,粉腮是蒼白的。
四目交投、這瞬間,武同春連血行都停止了,腦海裡“嗡嗡”作響,但很快就平靜了,因爲恨太深,殺機否定了一切。
他首先開了口:“華錦芳,想不到你……”
華錦芳合什道:“小尼法號元真!”
武同春猛挫牙,冷厲地道:“半句廢話也不必說,我問你,爲什麼要毒害我?”
華錦芳陡地一震,圓睜雙目,慄聲道:“毒害你,這……從何說起?”
武同春激越地道:“你不承認也不行,你出了家我一樣要你付出代價”
華錦芳粉腮一變再變,久久才顫聲道:“你是捏造殺我的藉口?也罷,你下手好了!”
“我問你,那玉匣是誰交代你的?”
“說過是一個陌生的老年乞丐。”
“哼!恐怕不是吧?”
“什麼意思?”
“匣內藏了劇毒,若非巧被人救,我早已死了。”
華錦芳打了一個踉蹌,狂聲道:“劇毒,這從何說起?”
“你心裡明白!”
“我指佛爲誓,不明白。”
“我不相信你的假誓。”
華錦芳面孔起了抽搐,好半晌才冷厲地道:“我已出了家,與你再無瓜葛,你既不肯放過我,用不着任何藉口……”
淚光滾動,咬牙又道:“我曾經有很、有怨,想過報復,但現在皈依佛門,什麼都滌淨了,當着許施主,你照你的意思行吧!”
武同春狂激地道:“你爲什麼不承認?”
“承認什麼?”
“你受命殺我。”
“受命?……受誰之命?”
“天地會主!”
“天地會主?”
“不錯,詭稱二十年前客死南荒的父親,以卑鄙手段謀害我父親的兇手。”
說着,全身發起抖來。
華錦芳像遭了雷須,退靠門牆,口脣翁動了半天,才迸出話聲道:“天地會主……我父親……你的殺父仇人?……”
牙齒咬了又咬,武同春目瞪如鈴地道:“你還是不承認?”
華錦芳擡頭望天,歇斯底里地喃喃道:“這會是真的麼?我佛慈悲,這……不是真的……”
合上眼,淚珠從眼縫滾出,久久,睜淚眼正視着武同春,面上變得毫無表情,一字一句地道:“我沒有父親,自幼便是孤女,但名份不可滅,你動手好了,只一句話,我完全不知道,什麼也不知道,我願承受這因果。”
許中和開口期期地道:“武大嫂,你……”
“小尼元真!”
“啊!你……真的不知情?”
“出家人戒妄!”
“那玉匣的事……”
“是實情,只有一個可能,別人利用小尼達到目的。”
看情形,華錦芳真的是不知情,武同春呆住了。
許中和激動地道:“大哥,你要三思,前車可鑑啊!”
連打了兩個冷額,武同春凝視着華錦芳,心想:“她已經削髮爲尼,悲慘的結局,但比夾在父親與丈夫之間好,算了,自己只有一個對象,天地會主華容,從此而後,再沒葛藤牽纏了!”
心念之中,痛苦地道:“兄弟,我們……走吧!”
華錦芳變成了雕像,石化在門牆上,只有淚水還在下滴。
許中和深深嘆息了一聲,悠悠地道:“小弟早已絕意江湖,爲此而破誓出山一次,大哥……請從此別,今後,可能不復相見了。人生……本來就是虛幻,生死恩怨,到頭來什麼也沒有!”
說完,緩緩轉身,蟎跚離去。
武同春實感意冷心灰,腦海頓成空白,似乎什麼都已不復存在,連他自己本身在內。”
幻滅!一切成空。他沒有思想,他沒有話說,木木地車轉身,挪動腳步。一聲佛號,自庵門裡傳出。武同春沒回顧,空茫地搬動腳步。幽森的林蔭道,像是通向虛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