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家村的老房子後面就是桔梗山,山腳有個小湖,面積不算很大,但深不見底,從前村人都喚它百丈。湖邊一顆歪脖子樹,樹幹上有一樹瘤形似老龜伸展着四肢。
桔梗山上的桔梗花,雜亂無章的漫山開放,順手摘了一大把。來到小湖邊,四周無人,看着水中的倒影,將安突來奇想,把瓦罐放一邊,洗了手臉露出本來樣貌,又挑了一朵桔梗花插頭上,對着湖水眨眨眼。
“你長得又不差,爲什麼剛剛把自己弄得那麼難看。”
前方傳來清冽的少年音,擡頭一看,漣漪點點的水面上站着個十五、六歲的小少年,雙目彎彎,笑意滿滿。看到自己關注的人擡頭了,少年笑得更歡,雙手拍拍然後直直從水面滑行至將安面前。
“世間怎麼有如此俊俏的少年郎,真是怎麼也看不夠啊!”將安心中感慨,心底話音剛落驚覺不對,自己怎麼會對一陌生人有這般想法,再定神一看,面前人竟是不依仗任何外物在水面上行走,更可怕的是他有一對毛茸茸的尖耳朵。
“妖……妖怪!”將安唬了一大跳,瞬間後退一步,警戒的看着眼前妖。過往的日子偶爾會見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但都是對方彷彿看不見她般匆匆而過,從來沒有一個會走到自己面前,還和自己說話。這少年,這少年想幹嘛?
少年見眼前小丫頭神色迷戀才明瞭自己忘了收回天生魅惑之術,剛想解開竟發現眼前人已神色清明,不由大爲驚奇,走到將安面前,上下打量:“你居然沒有被我迷惑住?好厲害啊!你是什麼人,要不要跟我出去玩,我還可以帶你去看柳叔哦!他也像你這樣的。”
柳樹?柳叔?去見?那是什麼,一個妖嗎?像我這樣?難道自己和他長的很像,所以才讓少年忽然跑來說話。
“請問你說的柳叔跟我長的很像嗎?”
“這跟長的像有什麼關係。”少年有些疑惑,他只是想說柳叔也不怕他的魅惑之術。
“不,沒什麼。我還有事,先告辭了。”將安覺得自己是昏了頭了,竟和一個妖怪在這裡聊天,況且就算那什麼柳叔的和自己很像,甚至是真有關係也不可能隨這少年而去,娘還在家裡等着自己呢。
“哎,你別走啊,難得遇到個不怕妖的,你先告訴我附近有啥好玩的再走啊。”見人要走,少年忙上前阻攔。
將安煩躁少年的糾纏正欲開口卻見他臉色一變,往空中一躍就消失了,只留一句:“我叫少騫,下次再找你玩。”來的突兀,走的也突兀。
少年才消失,將安面前就憑空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人,衣着華麗,男俊女俏好似畫中仙。女子一現身就衝着少年消失的方向抿嘴跺腳:“又被那臭小子給跑了。”說完回頭走到將安面前,“小丫頭,那臭小子都跟你說什麼了。”
說了什麼?我們倆說了什麼?看着眼前的女子將安有了和剛纔初見少年一樣的片刻晃神。只一瞬間又恢復回來,偏頭垂下眼眸,“只是問路討水喝。”
問路討水喝?哪個妖還能在這種地方口渴沒水喝。女子不信,要再開口,男子伸手一拉,制止她開口,向將安拱手爲禮道:“多謝姑娘告知”。將安低頭回禮,再看已無人影。
今天這是怎麼了,一個接一個的來和自己說話,看看周圍又看看身上,也沒啥特別呀。算了不管,將安匆匆清洗瓦罐打水回屋,渾然不知方纔的一男一女隱身尾隨其後。
“少莯哥,你剛拉我幹嘛,爲何不讓我問個明白,這小丫頭明顯在說謊。”
“這姑娘給我的感覺很奇怪,何況你不覺得驚訝嗎?一凡人面對少騫和我們的來去無影竟沒什麼大表示。而且我記得你剛剛並沒有收回你的媚術。”
“奇怪?哪有!說不定她就是個半傻子,反應慢,一會就嚇得跌倒在地了。你可是未來的狐王,區區凡人還能在你眼皮底下作怪不成。”
“小心爲上終不錯,這份直覺讓我避過不少危險。”塗少莯看一眼將安:“還是先看看吧,少騫那遲個片刻無妨。這次出來本就不是主要爲他,不過是順便幫娘把他逮回去。”
“好吧,好吧,都聽你的!我真覺不出她有什麼特別的。”
將安打水回屋,未到門前就看馮氏望眼欲穿地倚在門口,小跑上前,“娘你怎麼出來了。”
“你好久不回來,我怕有事,想去找你。可這身子不中用,走不了兩步就氣喘,只好在這等。路上沒啥事吧。”
“沒事呢,娘,就是時間久了路不好走,花了點時間纔打到水回來。”
“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收拾可以慢慢來,不要累着了。”
“知道呢,娘。”將安應下,洗了水缸,又來回幾次把水缸裝半滿挑選馬上要用的先清洗整理。
宣嬌只跟了一趟就覺得無趣,情願化成狐狸原型趴在屋頂上曬太陽。塗少莯在跟了五趟後不得不懷疑自己的感覺第一次欺騙自己,眼前這小姑娘就是個真凡人,除了神經大條,湖邊遇妖的事竟好像沒發生過一樣。
看着少莯的臉色一次比一次發黑,宣嬌忍着笑變成人型挽上自家相公胳膊,“這就是個真傻子。”
忽略心中最後一絲不確定,塗少莯不得不承認這次是自己想多了,點點嘲笑自己的宣嬌,兩人相伴消失。
將安收拾了老宅子,又在村裡四處收羅了些能用的東西,就在村中暫且住下,還去給馮老爺子上了墳,告訴他自己母女回來了。馮氏起先還是提心吊膽,住了幾日後放下心來,這老村子真沒什麼怪異之處。
反正整村都沒人,將安也懶得天天調汁上妝,在村中就原樣,外出時把臉打黃些就算了。還在鎮上接了些針線活,日子過不緊不慢,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馮氏的身子骨一天比一天差,就像是原本憋着一口氣回鄉,如今已經回鄉安定下來,這口氣就開始散了。尤其現在一日比一日冷,都說老人難過冬,不過十日光景,每日的活動就只能是在小院中曬日頭了。
又過幾日,馮氏連牀都下不了了。這天是難得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將安打開門窗,讓陽光照進小屋,照舊煎好藥端到牀前,扶馮氏起來。
馮氏輕輕搖頭示意女兒把藥放一邊,先把脖子上掛的錦袋取下。將安無法,只好把錦袋取下來放在孃親手中。
馮氏打開錦袋,取出裡面的小小的紫玉葫蘆,摩挲着,嘴角露出笑意,“這是撿到你時你手中拽着的,我猜應該與你的身世有關,所以這些年我一直叮囑你好好隨身帶着。”
“娘,先吃藥吧,這事又不急,再說反正這麼多年也沒人來尋我,你纔是我的親孃!”
“生身父母終究是生身父母,”馮氏又大喘了幾口氣,“再不說我怕沒機會了,昨晚我夢見那些故去的人了,他們都在歡迎我回家。馬上我就要離開了,只可憐我的狸奴要一個人在世間飄零。”
說完馮氏的眼光忽然亮了起來,好像臉色也紅潤許多,將安心知這怕就是老人常說的迴光返照了,不由絕望地想阻止馮氏繼續往下說:“娘!”
“聽我說完!那是個雪後初晴的日子,沒啥農活,大家都是在家窩着。那天我也不知怎的打算去山上走走,走到我們後面那桔梗山上就看到了你。你身上並沒有小孩的衣物,只有一套淡色的女子裙裳,在雪地上很不起眼。初看我以爲是個被遺棄的死嬰,打算尋個地把你埋了。近了才發現是個白胖的小嬰兒,活得,沒有任何凍傷的痕跡。我抱起你,你睜開眼,對着我笑了。”
“我把你抱回家,給你換衣服時你手緊緊拽着這小葫蘆,怎麼都扒不開,最後我只好對你說:‘你手裡的東西,我不拿走,一會找個袋子裝了再給你掛脖子上。’說完你就鬆開了。好像真聽得懂的樣子。”
“這麼多年有你陪着我,我知足了。等我走後,不必守孝,早早離開這裡,看看能不能尋到你的親人,以後有人能照顧你,我死了也安心。”
“娘,我不走,你也不要死。我的親人只有你一個,其他的我不認,誰知道他們是不是不想要我才丟了我,沒了你誰來疼我!”
“傻孩子,你這麼好誰捨得丟,怕是遇上什麼事了吧。不要看輕自己,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事。”
馮氏說着說着笑了起來,臉色越發紅光滿面。邊說邊把玉葫蘆裝回錦袋招手讓女兒低下頭,將安順從低頭,掩藏眼角滴落的淚珠。
掛好錦袋,馮氏滿意的握着女兒的手,深深看着,似要把一切映入眼中。沒堅持多久,眼光渙散,手也無力垂下。
“娘————”空寂的荒村響起將安悲涼的喊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