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素雖然還能保持着冷靜，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位娘娘，只能愣愣地站在那裡。
那位娘娘看了柳素一眼，這一眼裡不知包含了多少內容，怯生生的惹人憐愛，淡脣微啓說道：“你自己拾個椅子坐吧，我有些頭痛。”
柳素有些不安地看了看四周，發現這娘娘說了一句廢話，這偌大的遣雲宮裡，竟然是一個椅子都沒有。正納悶的時候，又聽那娘娘柔聲說道：“柳素？我記得你是叫柳素吧？”
柳素愣了下神，立馬反應過來，猛地點了點頭回道：“是的，凡女是叫柳素，不知道娘娘叫我到這天上來，究竟是爲了何事？”
那位娘娘看着柳素微微笑了笑，眼神中竟是有些嬌憨，輕啓朱脣問道：“你可知曉我的身份？”
柳素越發看不懂眼前這位娘娘，不知道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故作鎮定地回道：“凡女知道……只是不明白，娘娘這樣的身份，爲何要與我這區區凡女爲難。”
“爲難？你覺得我這幾日有爲難你嗎？”那位娘娘又笑了，媚眼一飛，微眯着眼看着柳素問道。
柳素頓時有些啞然，這幾日她確實沒有被爲難，而且可以說是被照顧的很好，只是不管怎樣，她都不是自願來到這裡的。
“我知曉娘娘您是慈悲之人，那就請娘娘放我回去吧，我失蹤這幾日，家中親友定是十分擔憂的。”柳素低眉順眼地說。
那位娘娘依舊是微微笑着，定定看了柳素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道：“我挺喜歡你這直白的性子的，把你請過來，也是有幾句話想問問你。”
柳素心中微微一動。想到不久前碧澄曾問過她的那個問題，心中已是有了幾分猜測，但面上依舊不動聲色。沉聲說道：“娘娘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吧，凡女定是如實回答。”
“你說……是做神仙好。還是做凡人好？”那位娘娘微微皺了皺眉，似是被這餓問題困擾了許久。
柳素斟酌了一下言語，才緩緩回道：“凡間的那些修道者，他們殫精竭慮，苦心追求，就是希望在有生之年能夠得道成仙，世間凡人們也都羨慕神仙，羨慕他們可以騰雲駕霧；可以自由地在天堂與地獄之間走動；可以長生不老。可以將大山夷爲平地，將海洋變成沙漠。他們認爲神仙沒有爲金銀而煩惱；不用爲生計而奔波；也沒有被死亡威脅的恐懼。可是我卻從來不羨慕神仙，也沒想過要成仙。”
柳素說到這兒，那位娘娘便饒有興趣地“哦？”了一聲，看着她問道：“這又是爲什麼呢？世人都追求的東西，怎麼偏偏你就不喜歡？”
最開始的緊張過後，柳素現在也坦然了，她迎上那位娘娘的目光，繼續說道：“因爲……我覺得神仙雖然逍遙自在，但她們終究比凡人少了一樣東西。那就是劃清神仙和凡人的界線——感情。人間的感情像一朵盛開的玫瑰，它沒有因歲月的滄桑而變得憔悴不堪，反而因風雨的滋潤而愈發燦爛。它的美麗受到過天上織女的青睞。爲了奪得它織女放棄了逍遙自在，無憂無慮的神仙生活，伴隨牛郎過人間喜怒哀樂的清貧生活。可是無情的王母嫉妒他們的快樂，霸道地用銀河拆散了這一對恩愛夫妻。七仙女也曾爲它的美麗動過凡心，她與董永忠貞的愛情早已成爲千古佳話。人間的感情是一串友情的風鈴，只有在風中才能奏出最美妙的旋律。由古至今都有許多讚頌友誼的名曲，譬如《高山流水》。
西湖雖美，難道有牽着孩子的手，微笑的母親美嗎？蜂蜜雖甜。難道比爺爺給孫子講的故事還甜嗎？烈火熾熱，難道會熱過兒女孝敬父母火熱的心嗎？神仙固然可以長生不老。但是這樣沒有波折，沒有精彩。沒有感動的生活再長那又有什麼意義呢？神仙固然可以沒有煩惱，可是沒有淚水滋潤的樹苗會結出累累碩果嗎？正是因爲凡人有感情，所以人間纔會演繹出一幕幕悲歡離合，驚天地泣鬼神的愛情故事；一曲曲地久天長，重情重義的友誼讚歌；一張張天倫之樂，博愛如海的幸福場景。所以我寧願不去做什麼神仙，只快樂的做個一個凡人。”
柳素說完這洋洋灑灑的一大段，微微有些喘氣，她偷眼看看那位娘娘，竟發覺她似是有些走神，不知再想些什麼。柳素也不敢打擾她，只在一旁靜靜等待。
許久之後，那位娘娘才從思緒中醒過神來，看向柳素說道：“很奇特的想法，我發現我越來越喜歡你了，不過神仙並不是沒有感情，畢竟神仙也都是人修煉而成的，只是他們不敢那麼輕易動感情罷了，你方纔也說了，從古至今，只要那神仙動了感情，就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織女是如此，七仙女也是如此，久而久之，神仙們自然也不敢再動感情了，而且情這東西，也不見得如你說那般美好吧，不然世間也不會有那麼多凡人爲情所困，爲情所傷了吧……”說到最後，那位娘娘的語氣中竟是有一絲悵然。
“情之一字，確實是個雙刃劍，剛品嚐到初戀滋味的人，也許會說情是蜂蜜，甜絲絲的，讓人慾罷不能；正在熱戀的人，也許會說情是甘露，清清爽爽，滋潤身心；但剛被拋棄的人，也會說情是黃連，苦在心裡；剛拋棄人的人，也許會說情是衣服，不喜就得換……但這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當事人最爲清楚，情雖是讓人又愛又恨，人們卻終是忍不住要去品嚐，因爲誰都不知道它能帶給我們的最終將會是什麼，這或許就是情的魅力吧，所以娘娘，人這一生就是因爲有情，纔會過出那萬般滋味，若是此生得一有情人，便也不枉在這人世間走一遭了。”
那位娘娘卻是有意與柳素唱反調，緩緩搖了搖頭，兀自說道：“我在這天上這麼多年，看過太多有情人不能終成眷屬，看到了太多癡情女子負心漢，總覺得這個字最好還是不要沾，不然難免會賠上一輩子。
情到濃時，如癡如醉，情轉淡時，卻是撕心裂肺。你們凡人天真，相信有愛情，但在我看來，卻沒見過哪一段愛情是能持續一生的。人心是最易變的，上一秒鐘也許你還是集萬千寵愛於一身，下一秒鐘可能你就要被棄若弊履。要想永遠不被傷害，只有一生都不動情。”
柳素苦笑一聲，立即接着她的話說道：“娘娘這道理說起來簡單，但真正能做到的，敢問這世間能有幾人？人有七情六慾，又身處萬丈紅塵之中，很難一輩子不動情。更何況，一個有血有肉、喜怒哀樂俱全的人，才能稱得上是一個完整的人。”
“這就是凡人可悲之處啊。”那位娘娘撩了柳素一眼，語帶憐憫地說道，“動情的結果必然是傷情。或許你覺得我這話說得太絕對，但你細想想，你也會認同的，想想看，即使是一對相愛終身的戀人，也逃不過命運的安排。一旦其中一個先於另一個離開人世，情該如何呢？死的那個，不用考慮了。生的那個，必然神傷。他/她的情就要受到傷害了——無數個輾轉反側的黑夜，流不盡的眼淚，忘不了的情。這還是最好的一種情，只有生死才能帶來傷害的情。
更多的人，沒有這份榮幸，能夠享有上面那一種情。一開始，也許是你儂我儂，甜甜蜜蜜，但世事無常、人心難測，有一天，一個先厭倦了，另一個卻還深陷情網，這不就又成了情傷嗎，要不然，這世上哪兒來那麼多被情所傷的失意之人。”
柳素卻依舊不贊同那位娘娘的話，繼續與她爭辯道：“但娘娘您不可否認，情能救人。無論是多麼鐵石心腸的人，在真情的包容、寵溺之下，金剛罩也能化爲繞指柔。因爲情是有溫度的，情正濃時，最爲溫暖，任何一個在寒冷中生存的人都抵禦不了溫暖的誘惑。”
“但情更能傷人，一旦溫度下降，便猶如掉進了冰窟，寒冷徹骨、痛徹心脾。”那位娘娘冷眼看着柳素說道。
柳素微微嘆了口氣，覺得在愛情這塊上，許是很難改變這位娘娘的看法，便換了個角度說道：“我們凡人所說的‘情’，也不一定就是愛情，還有親情，親情比愛情更有安全感，愛情確實太過虛無，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許多人都覺得與其花費心思守着它，倒不如將全部感情放到親情上。至少，血緣的羈絆還是很穩固的。這個世界上誰都可能傷害到你，惟有賦予自己生命的父母永遠都不會傷害你。相反，他們時刻警惕着把那些可能要傷害的你的東西從你身邊清除掉。在這份情裡，很安全、很放心。天底下是有不負責任的父母，但那也只是少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