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夜盜

“現在,”他說,“我或許需要在一夜之間就從巴黎跑到的黎港,路上隨時準備好八匹快馬,可以使我在十小時之內走完一百五十哩路程。”

“太人已經表示過那種希望了,”貝爾圖喬說,“那些馬已經準備好了,都是我親自去買、親自去派定地點的。我所選的都是最合宜的地點,就是,在普通沒有人駐足的小村子裡。”

“那很好,”基督山說,“我要在這兒住一兩天,你根據這一點去佈置吧。”

貝爾圖喬正要離開房間去作必要的吩咐的時候,巴浦斯汀開門進來了;他拿着一隻銀盤,銀盤上放着一封信。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伯爵看到他那種風塵僕僕的樣子,就問道。“我想,我並沒有派人去叫你吧?”

巴浦斯汀並不回答,走到伯爵面前,呈上那封信。“是緊要的急信。”他說。伯爵拆開信,讀道:“茲通知基督山先生:今天晚上有人要到他香榭麗舍大道的家裡去,想在更衣室的寫字檯裡竊取某些文件。伯爵素以勇敢聞名,大可不必請警察局幫忙,警察局的干涉或許會嚴重地影響到送這封忠告信的人。伯爵只要躲在寢室的門窗後面,或隱藏在更衣室裡,就足以親自保護他的財產。過多的侍從或明顯的防範會阻止那個惡棍的企圖;而基督山先生就會因此喪失發現一個敵人的機會。寫這封警告信給伯爵的人是碰巧探聽到這個企圖的,假如這第一次的企圖失敗,將來再發生同樣的企圖的時候,他就不能再來警告了。”

伯爵的初念以爲是賊黨的一個詭計——是一套大騙法,要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一個較小的危險上去,以便使遭受一個更大的危險。他原想不顧他那位匿名朋友的勸告——或許正因爲那個勸告——要把那封信送到警察總監那兒去,但轉念一想,那或許真是一個只有他自己能認識的仇人,假如真是如此,那末還是他獨自對付爲妙。我們知道伯爵是怎樣一個人;他的腦子裡充滿着堅強大膽的意志,他自稱天下無不可能的事情,單憑那種魄力,就足以證明他和常人不同,這些都是毋庸我們再說的了。根據他過去的生活,根據他那種無所畏懼的決心,伯爵在他以往所經歷的種種鬥爭裡獲得了一種難以想象的好鬥的精神,有時他鬥爭的對象是自然,那就是上帝,有時他鬥爭的對象是世界,那可以說就是魔鬼。

“他們不是要我的文件,”基督山說,“他們是想來殺死我。他們不是竊賊,而是刺客。我不願意讓警察總監來干涉我的私事。我很有錢,這件事情大可不必去佔掉他那部門裡的一部分預算經費。”巴浦斯汀交了信以後就退出房間,伯爵又把他叫回來。“你回到巴黎去,”他說,“把那兒的僕人都找來。我要全家的人都到歐特伊來。”

“但那座房子裡一個人都不留嗎,大人?”巴浦斯汀問。

“不,留下門房。”

“大人記得門房離正屋是很遠的。”

“嗯!”

“假如有人去偷東西,他一點都不會聽到聲音。”

“誰去偷?”

“賊。”

“你是一個傻瓜,巴浦斯汀先生!賊或許會到房子裡去偷東西,但那種事情卻還不如有人不服從我那樣可惱。”巴浦斯汀鞠了一躬。

“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嗎?”伯爵說。“把你的同伴都帶到這兒來,全體都來。但一切東西都依舊照常,只是把樓下的百葉窗關了。”

“二樓的呢?”

“你知道這是從來不關的。去吧!”

伯爵表示他想獨自進餐,只要阿里一個侍候他。他照常以從容不迫的態度吃了飯,然後向阿里做了一個手勢,叫他跟隨他:他從邊門出去,走到布洛涅大道,好象無意似地踏上到巴黎去的路,在黃昏時候,他發覺自己已經到了香榭麗舍大道三十號對面。他的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門房的臥室裡點着一盞昏黃的孤燈,而正如巴浦斯汀所說的,門房和正室之間還相隔着四十步距離。基督山靠在一棵樹上,用他那絕少錯漏的眼光搜索馬路,審察往來的行人,仔細探望鄰近的街道,看有沒有人躲在那兒。這樣過了十分鐘,他相信並沒有人在注意他。他急忙帶着阿里趨向側門,輕捷地用鑰匙打開門上的鎖,挨身進去,從僕人的樓梯走上他的寢室;他不曾掀動一張窗帷,所以甚至連門房都絕未懷疑到屋主已經回來,他始終還以爲是一座空屋。

一到他的寢室裡,伯爵就示意叫阿里止步;然後他走進更衣室裡,詳細檢查了一番。一切都照常——那張寶貴的寫字檯仍在原位,鑰匙依舊插在抽屜上。他把抽屜結結實實地鎖上,拿了鑰匙,回到寢室門口,除掉門上的搭扣,走進寢室裡。這當兒,阿里已準備好伯爵需要的武器,——就是,一支短柄的馬槍和一對單銃手槍一樣容易瞄準的雙銃手槍。有了這樣的武裝,伯爵手裡就已掌握着五個人的性命。那時約莫是九點半鐘光景。伯爵和阿里匆匆吃了一塊麪包,喝了一杯西班牙葡萄酒;然後基督山移開一塊可移動的嵌板,由此注視隔壁房間裡的情形。手槍和馬槍就在他的身邊,阿里站在他的附近,手裡握着一把那種自十字軍以來從未改變過式樣的阿拉伯小斧頭。從和更衣室平行的寢室的窗口裡望出去,伯爵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兩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夜色非常濃黑;可是阿里和伯爵,前者由於他那野性的本質,後者無疑的得感謝他長期的獄中生活,卻依舊能在黑暗中辨別出樹枝的微動。門房裡的那盞小燈早已熄滅了。假如真的有人要來襲擊的話,那末,他們應該從下面的樓梯上來,而不會從窗口裡進來。據基督山的意見,那些匪徒所要的是他的性命,而不是他的金錢。他們攻擊的目標將是他的寢室,他們必須從後面的樓梯上來,或是從更衣室的窗口裡進來。他讓阿里守住通樓梯的那個門口,自己則繼續注視更衣室。

殘廢軍人療養院的時鐘敲打十一點三刻了;西風帶來了三下淒涼的、顫抖的鐘聲。當最後一下鐘聲消逝的時候,伯爵好象覺得聽到更衣室那方面發出一下輕微的響聲。這是第一下響聲,說得更準確些,這是一下刻劃東西的聲音,接着就來了第二下、第三下;當第四下響聲發出的時候,伯爵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了。一隻堅定而熟練的手正在用一顆鑽石刻劃一格玻璃窗的四邊。伯爵覺得他的心跳得更急促了。凡是事先知道要遭遇危險的人,當危險真正臨頭的時候,他們的心還是會猛跳,他們的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這就是夢境與現實以及計劃與實行之間的大區別。但基督山卻只作了一個手勢通知阿里,阿里懂得危險是在從更衣室那方面過來,就向他的主人挨近一點。基督山急於想確定他敵人的人數和實力。

發出響聲的那個窗口正和伯爵望入更衣室的那個洞口相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個洞口;他在黑暗中辨別出一個人影。然後有一格玻璃變成不透明的了。象是在外面粘上了一張紙似的;接着,那一方塊玻璃格啦地響了一聲,但並沒有掉下來。一隻手臂從窗洞裡伸進來找搭扣。一秒鐘以後,整個窗子轉開來了,外面進來了一個人。他只有一個人。

“那個混蛋真大膽!”伯爵低聲地說。

那當兒,阿里輕輕地在他的肩胛上拍了一下。他轉過去來,阿里指一指寢室向街的那個窗口。基督山向那個窗口跨近三步,他知道他這個忠僕的目光非常敏銳。的確,他又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正從門影裡走出來,爬到矮牆頂上,似乎想探望裡面的情形。“好!”他說,“有兩個人,一個動手,一個望風。”他向阿里做了一個手勢,要他監視街上的那個人。

自己則回來注意更衣室裡的那一個。

那個劃玻璃的人已經進來了,正伸着兩臂在那兒摸索。最後,他似乎把房間裡的情形摸熟了。房間裡有兩扇門,他把那兩房門都閂上。

當他走近通寢室的那扇門的時候,基督山以爲他會進來,就舉起一支手槍;但他只聽到門閂滑動的聲音。這只是一種預防手段。那位午夜的訪客因爲不知道伯爵已把搭扣除掉,以爲自己現在已很安全,就泰然自若地開始起來。他從口袋裡摸了一樣東西,但究竟是什麼東西,伯爵看不清楚,只見他把那樣東西放在一張茶几上,然後筆直地立到寫字檯前面,去摸抽屜的鎖,而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鑰匙竟沒有在那兒。但那個劃玻璃的是一個心思很周到的人,他帶着各種應急的用具。伯爵不久就聽到一人串鑰匙的聲音,就是銅匠老是放在身邊準備開各種鎖的那種鑰匙串,這個玩意兒竊賊們稱之爲“夜鶯”,那無疑是因爲開鎖的時候它會唱出玎玲噹啷的夜曲的緣故。“啊,啊!”基督山帶着一個失望的微笑低聲說:“他原來只是一個賊!”

但那個人在黑暗裡卻找不到合適的鑰匙。他拿起放茶几上的那樣東西,按一按機鈕,立刻就有一片僅可辨物的青白色的光反映到那個人的手和臉上。“啊唷!”基督山吃驚地退後一步說,“這是——”

阿里舉起他的斧頭。

“不要動,”基督山低聲說,“放下你的斧頭,我們不必用武器。”然後他用更低的聲音又說了句話,因爲伯爵剛纔那聲驚呼雖然很輕,卻已驚動了那個人,他迅速地翻出窗外,恢復了以前劃玻璃時的狀態。伯爵剛纔所說的話是一個命令:因爲阿里立刻無聲地走出去,拿回來一件黑色的長袍和一頂三色帽。這當兒,基督山已經急急地脫掉他的外套、背心和襯衫,露出一件閃閃發光的柔軟的鋼絲背心;這種鋼絲背心國王路易十六也曾穿過,只是路易十六並沒有因爲穿鋼絲背心而保全性命,因爲他最初只怕有人用匕首刺他的胸口,而結果卻是他腦袋上被人砍了一斧頭。這件鋼絲背心不久就被掩沒在一件長大的法衣底下了,他的頭髮也已被教士的假髮所掩蓋,再加上那頂三角帽,伯爵就立刻變成了一位神甫。

那個人聽不到別的聲音,就又聳起身來,當基督山快要化裝完畢的時候,他已直趨到寫字檯前面,寫字檯上的鎖開始在他那夜鶯的探試之下格啦格啦地響起來。

“幹得好!”伯爵低聲說,他無疑很信任鎖上的某種秘密機關,相信那個撬鎖的人雖然聰明,恐怕也未必能知道他有這種設備——“幹得好!你還得有幾分鐘的工作呢。”於是他走到窗邊。坐在矮牆上的那個人已經下去了,依舊在街上走來走去;但真夠奇怪,他毫不顧忌從香榭麗舍大道或聖·奧諾路過來的行人。他似乎全神貫注地在想象伯爵屋裡的情形;他唯一的目標似乎在思辨更衣室裡的每一個動作。

基督山突然拍一拍自己的前額,他的嘴脣上掠過一個微笑,然後把阿里拖到身邊,對他耳語說:“留在這兒,躲在黑暗裡,不論你聽到什麼聲音,不論發生什麼事情,你都不要進來,也不要露面,除非我叫你。”阿里鞠了一躬,表示他已聽懂,而且願意服從。基督山於是從衣櫃裡拿出一支點燃着的小蠟燭,當那個竊賊正在全神貫注地撥弄他的鎖的時候,他靜悄悄地推開門,小心不使燭光直接照到他的臉上。那扇門是開得這樣靜寂,以致那個竊賊竟一點都沒有聽到聲音,但使他驚詫的是:房間裡忽然亮起來了。他轉過身來。

“晚安,親愛的卡德魯斯先生!”基督山說,“你在這個時候到這兒來幹什麼?”

“布沙尼神甫!”卡德魯斯驚喊道。他不知道這個怪人是怎麼進來的,因爲他已經把兩扇門都閂住了,他手上的那中鑰匙無力地落了下來,他一動不動地站着,驚呆了。伯爵走過去站在卡德魯斯和窗口之間,這樣就切斷了竊賊唯一的退路,“布沙尼神甫!”卡德魯斯又說,用他那呆瞪瞪的眼光盯住伯爵。

“是的,當然羅,正是布沙尼神甫,因爲我們自從上次見面以來,至少已有十年左右了。”

布沙尼這種鎮定、諷刺和大膽的態度使卡德魯斯踉蹌地倒退了幾步。“神甫,神甫!”他喃喃地說,他的兩手緊緊握成拳頭,牙齒格格地發抖。

“你是要來偷基督山伯爵嗎?”假神甫又說。

“神甫閣下,”卡德魯斯惶恐地說,他想回到窗口那兒去,但窗口已被伯爵無情地擋住,——“神甫閣下,我不知道——

相信我——我向您起誓——”

“玻璃窗劃破了一格,”伯爵又說,“一盞夜光燈,一串假鑰匙,寫字檯的抽屜被撬開了一半——這已經是夠明顯的啦——”

卡德魯斯急得直喘氣,他四面觀望,想找一個角落躲進去——找一條路逃走。

“算了,”伯爵繼續說,“我看你還是和從前一樣——是一個暗殺犯。”

“神甫閣下,既然你一切都知道,你就一定知道那件事不是我乾的,而是卡康脫人乾的,那已經在法庭上證實過的了,因此我只被判罪到苦工船上去做苦工。”

“那末,既然你已從那兒回來,你大概已經服刑期滿了吧?”

“不,神甫閣下,我是被一個人救出來的。”

“那個人倒對社會做了一件很大的功德。”

“啊,”卡德魯斯說,“我曾答應——”

“而你破壞了你的諾言!”基督山打斷他的話說。

“唉,是的!”卡德魯斯非常不安地說。

“舊病復發!而那種毛病,假如我沒有弄錯的話,是會把你帶到格里維廣場[巴黎處決死刑犯的地方。——譯註]去的。那就槽了,那就糟了!劣性難改!這是我國的一句俗語。”

“神甫閣下,我是被迫——”

“每一個犯人都是那樣說的。”

“因爲窮——”

“哼!”布沙尼輕蔑地說,“貧窮可以迫使一個人乞求施捨,或迫使他到一家麪包店門口去偷一塊麪包,但卻不會迫使他到有人住的房子裡去撬開一張寫字檯。再說,當珠寶商蔣尼斯向你買我給你的那隻鑽戒的時候,你剛剛拿到四萬五千法郎,便立刻又殺死他,要把鑽戒和錢同時到手,那也是爲了窮嗎?”

“饒了我吧,神甫閣下!”卡德魯斯說,“你救過我一次命,再救我一次吧!”

“這種話並不十分動聽。”

“你只有一個人呢,還是另外有兵埋伏在那兒準備捉我,神甫閣下?”

“我只有一個人,”神甫說,“我可以再可憐你一次,讓你逃走,不惜讓我自己將來再後悔心腸太軟——只要你對我說實話。”

“啊,神甫閣下,”卡德魯斯緊握着雙手喊道,並向基督山挨近來一些,“我的確該說你是我的救主!”

“你說有一個人把你從苦工船上救出來?”

“是的,這是真的,神甫閣下。”

“救你的那個人是誰?”

“一個英國人。”

“他叫什麼名字?”

“威瑪勳爵。”

“我認識他的,所以我將來可以知道你究竟有沒有說謊。”

“神甫閣下,我告訴你的都是實話。”

“那末是這個英國人保護了你?”

“不,不是保護了我,而是保護了一個年輕的科西嘉人——和我拴在一條鐵鏈上的同伴。”

“這個年青的科西嘉人叫什麼名字?”

“貝尼代託。”

“那是一個教名。”

“他再沒有別的名字了。他是一個棄兒。”

“那麼這個青年人和你一同逃走了?”

“是的。”

“怎麼逃的?”

“我們在土倫附近的聖·曼德里工廠做工。你是知道那地方的吧?”

“是的,我知道。”

“嗯,在午睡的時間,就是在中午十二點到一點鐘之間——”

“苦工船上的奴隸在吃過午飯以後竟還能打一次瞌睡!我們實在應該多可憐可憐那些窮人了!”神甫說。

“不,”卡德魯斯說,“一個人不能永遠做工呀,一個人不是一條狗!”

“還是可憐狗好!”基督山說。

“當其餘那些人在睡覺的時候,我們走遠一點,用那個英國人給我們的銼刀斷我們的腳鐐,然後游水逃走。”

“這個貝尼代託後來怎麼樣了?”

“我不知道。”

“你應該知道。”

“不,真的我們在耶爾就分手了。”爲了加重這句話的語氣,卡德魯斯又向神甫走近了一步,神甫一動不動地站在他原來的地方,態度很鎮定,目光中帶着詢問的神色。

“你撒謊!”布沙尼神甫用一種無法抗拒的威嚴的口吻說。

“神甫閣下!”

“你撒謊!這個人依舊是你的朋友,你或許還在利用他作你的同黨。”

“噢,神甫閣下!”

“自從你離開十倫以來,你是靠什麼過生活的?回答我!”

“我能得到什麼就吃什麼。”

“你撒謊!”神甫第三次說這句話,口吻比前更威嚴了。

卡德魯斯嚇得呆呆地望着伯爵。

“你是靠他給你的錢過活的。”

“是的,不錯,”卡德魯斯說。“貝尼代託已變成一個大貴族的兒子了。”

“他怎麼能變成一個大貴族的兒子的呢?”

“他本來就是他的兒子。”

“那個大貴族叫什麼名字?”

“基督山伯爵,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這座房子的主人翁。”

“貝尼代託是伯爵的兒子!”基督山答道,這次可得輪到他表示驚奇了。

“嗯!我相信是的,因爲伯爵給他找了一個假父親,因爲伯爵每月給他四千法郎,並且在他的遺囑裡留給他五十萬法郎。”

“哦,哦!”假神甫說,他開始懂得了。“那個青年人目前叫什麼名字呢?”

“安德烈·卡瓦爾康蒂。”

“那麼,就是我的朋友基督山伯爵曾在家裡招待過他,快要和騰格拉爾小姐結婚的那個青年人了?”

“一點不錯。”

“你這個混蛋!——你,你知道他過去那種可恥的生活,你竟隱忍不言嗎?”

“我何必要攔阻一個夥伴的好事呢?”卡德魯斯說。

“你說得對,應該去通知騰格拉爾先生的不是你,而是我。”

“別那麼做,神甫閣下。”

“爲什麼不?”

“因爲你會把我們兩個都弄垮的。”

“而你以爲,爲了救你們這樣的惡棍,我竟能縱容你們的陰謀——做你們的幫兇嗎?”

“神甫閣下。”卡德魯斯說,又挨近來一些。

“我要把一切都揭露出來。”

“向誰揭露?”

“騰格拉爾先生。”

“天哪!”卡德魯斯一面喊,一面從他的背心裡拔出一把張開的小刀,向伯爵的胸口刺去,“你什麼都揭露不了啦,神甫閣下。”

使卡德魯斯萬分驚奇的是:那把小刀非但沒有刺進伯爵的胸口,而且反而折斷刀鋒倒彈了回來。這當兒,伯爵用他的左手抓住那暗殺者的手腕,用力一扭,那把小刀就從他那僵硬的手指間掉了下來。卡德魯斯發出一聲痛苦的喊叫,但伯爵不管他怎麼叫,繼續扭那匪徒的手腕,直到他的手臂脫節,跪下來,又仰跌到地板上。伯爵於是用一隻腳踏住他的頭,說:“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力量阻止我不踏破你的腦袋,你這混蛋!”

“啊,發發慈悲吧,發發慈悲吧!”卡德魯斯喊道。

伯爵收回他的腳。“起來!”他說。

卡德魯斯爬起身來。“噢,你的腕力多大呀,神甫閣下!”他說,一面拍打着他那條被那肉鉗得青紫斑斑的手臂——“多大的腕力呀!”

“住口!上帝給我力量來制服象你這樣的野獸。我是在代上帝行道——記住吧,畜生!我現在饒赦你,還是爲了他。”

“噢!”卡德魯斯痛苦地呻吟着說。

“拿了這支筆和這張紙,我講你寫。”

“我不會寫字,神甫閣下。”

“你撒謊!快拿了這支筆,寫!”

卡德魯斯懾於神甫的威嚴,坐下來寫道:“先生——現在蒙你優禮接待,並且快要和令媛結婚的那個人,是和我一同從土倫苦工船裡逃出來的重犯,他是五十九號,我是五十八號。他名叫貝尼代託,但他卻不知道他的真姓名,因爲他始終不知道他的父母是誰。”

“簽名!”伯爵繼續說。

“你這不是要斷送我的性命嗎?”

“傻瓜,假如我要斷送你的性命,我就會把你拖到最近的警察局去。而且,這封信一發出去,你多半就可以不再有所恐懼了。所以,簽名吧!”

卡德魯斯簽了名。

“地址是,‘安頓大馬路,騰格拉爾男爵府,騰格拉爾先生。’”

卡德魯斯寫上地址。神甫接過那張信箋。”現在,”他說,“夠了,去吧!”

“走哪一條路出去?”

“你來時的那條路。”

“你要我從那個窗口出去嗎?”

“你進來的時候就很方便呀。”

“噢!你已經想定一個打擊我的計劃了吧,神甫閣下。”

“呆子!我能有什麼計劃?”

“那末,爲什麼不讓我從大門出去呢?”

“吵醒門房有什麼好處?”

“神甫閣下,告訴我,你不希望我死吧?”

“我以上帝的意志作我的希望。”

“但你發一個誓,決不在我下去的時候打我。”

“懦怯的傻瓜!”

“預備拿我怎麼樣?”

“我問你我能拿你怎麼樣?我曾嘗試想把你造成一個快樂的人,而我卻把你造成了一個暗殺者。”

“神甫閣下,”卡德魯斯說,’再來嘗試一次,再試我一試吧!”

“可以的,”伯爵說。“聽着!你知道我是一個克守諾言的人?”

“是的。”卡德魯斯說。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裡——”

“除了你以外,我還怕什麼呢?”

“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裡,就離開巴黎,離開法國,不論你在什麼地方,只要你規規矩矩地做人,我就會派人送你一筆小小的養老金——因爲假如你平平安安地回到了家裡,那麼——”

“那麼?”卡德魯斯打了一個寒顫。

“那麼我就相信上帝已寬恕你,而我也可以寬恕你了。”

“說老實話,”卡德魯斯結結巴巴地說,“你簡直要嚇死我啦!”

“快去吧!”伯爵指着窗口說。

卡德魯斯雖然得了這一番保證,卻依舊並不十分放心,他兩腿跨出窗外,站在梯子上。

“快下去,”神甫交叉着兩臂說。卡德魯斯知道不必再怕他了,就開始下去。於是伯爵把那支小蠟燭移到窗前,使香榭麗舍大道上可以看到有一個人在從窗口裡翻出來,一個人則拿着一支蠟燭給他照亮。

“你這是幹什麼,神甫閣下?要是有巡警經過可怎麼好呢?”於是他吹熄蠟燭,然後下去;直到他的腳踏到地面的時候他才放心了。

基督山回到他的寢室裡,急速地從花園望到街道;他先看卡德羅斯走到花園的牆腳下,把他的梯子靠在牆是,靠梯子的地點和進來的時候不同。然後伯爵向街上望去,看見那個似乎在等待的人向同一的方向奔過來,躲在卡德魯斯就要翻出去的那個牆角里。卡德魯斯慢慢地爬上梯子,從牆頭上望出去,看街道是否靜寂。他看不見人,也聽不到人聲。殘廢軍人療養院的時鐘敲了一下。於是卡德魯斯騎在牆頭上,把梯子抽起來,把它靠在牆外;然後他開始下去,或說得更準確些,是跨着梯子的兩條直柱滑下去,這個動作他做得很安閒自在,證明他是多麼的練習有素。但一開始滑下去,他就無法中途停止了。雖然他在滑到一半的時候看見有一個人從陰影裡出來,卻也毫無辦法;雖然他在滑到下面的時候看見有一條手臂舉起來,卻也毫無辦法。在他還無法保衛自己以前,那條手臂就已非常猛烈地打擊到他的背上,他放開梯子,喊出一聲“救命哪!殺人呀!”當他這樣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時候,他的對手抓住他的頭髮,在他的胸部又刺了一刀。這一次,卡德魯斯雖然竭力想叫喊,但他卻只能發出一聲呻吟;鮮血從他的三處傷口裡津津地流出來,他全身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顫。兇手看到他已不能叫喊,就拉住他的頭髮,扳起他的頭;他雙眼緊閉,嘴巴歪在一邊。兇手以爲他已經死了,就放開他的頭,溜走了。卡德魯斯覺得兇手已經離開,就用手肘撐起身體,以一種垂死的聲音竭力大喊:’殺人啦!我要死啦!救命呀,神甫閣上!救命呀!”

這種悽慘的呼籲刺破了黑暗。通後樓梯的門開了,接着,花園的側門也開了;阿里和他的主人拿着蠟燭來到出事的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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