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來賓

從選擇這座房屋歸阿爾貝居住這一點上,很容易看出一個母親對兒子是多麼的體貼入微,同時還可以看出她既不願兒子離開她,但也明白他很需要有自己自由的空間,當然我們也必須承認,另有一部分原因是出於這青年本人的聰明自負,情願過一種自由而怠惰的生活。透過朝街的這兩個窗子,阿爾貝可以看到經過的一切。街上形形色色的景象,青年人是非看不可的,他們總是希望地平線能在他們的面前旋轉,那樣就可以坐觀世界上的各種景色,即使那個地平線只是街道也好。如果碰到出現了什麼值得他仔細考察的事,阿爾貝·馬爾塞夫就會從一扇小門裡出去,去從事他的研究工作。那扇小門和門房左邊靠近的那扇門相同,有必要詳細描寫一番。它是一個小入口,門上灰塵滿布,象是自從房屋建成以來,從來不曾用過似的,但那油膏塗滿的合葉和鎖卻顯示出它常常要被派上神秘的用途。這扇門向門房嘲笑,因爲雖有門房警衛,它卻逃過了他的管轄;開門的方法,象《一千零一夜》裡的阿里巴巴喊一聲“芝麻開門”一樣,只要由世界上最甜蜜的聲音說一個魔字,或由世界上最白嫩的手叩一個暗號就得了。這扇門和一條長廊的盡頭相通,長廊也就是候見室,它的右面是朝向前庭的餐室,左面是朝向花園的客廳。灌木和爬牆類植物覆蓋住了這兩個房間的窗子,從花園或前庭望過來,看不清房間裡的情形。

這兩個房間,是那些好奇的眼睛能從樓下窺視到的惟一的房間。樓上的房間和樓下的是對稱的,只在候見室那個地位多出了一間;這三個房間是一間客廳,一間密室,一間臥室。樓下的那間客廳是一種阿爾及爾式的吸菸室,是備抽菸者用的。樓上的那間密室和臥室之間有一個暗門相通,暗門就在樓梯口,由此可見佈置的是很周密的。在這一層樓上,有一間寬大的藝術工作室,由於是一個統間,中間無隔欄,所以面積顯得非常大,這可以說是一間羣芳樓,在這裡,藝術家和花花公子們互相爭雄。這兒堆積着阿爾貝隨興陸續收集來的各種東西:號角,低音四絃琴,大大小小的笛子和一整套管絃樂隊的樂器,因爲阿爾貝曾對樂隊有過某種狂想(不是嗜好),此外還有畫架,調色板,畫筆,鉛筆。因爲他在音樂的狂想以後,又對繪畫產生了一陣興趣;還有襯胸軟墊,拳擊用的手套,闊劍和練習擊劍時用的木棍。因爲,象當時那些時代的青年一樣,阿爾貝·馬爾塞夫除了音樂和繪畫以外,還以堅忍得多的精神學習了三門武藝,以完成一個花花公子的所受教育,那三門武藝是擊劍,拳擊和鬥棍;就在這個房間裡,他接待了格里塞,考克和卻爾斯·勒布歇。在這個倍受寵幸的房間裡,還有別的傢俱,其中包括法蘭西一世時代的舊櫃子,裡面擺滿了中國和日本的花瓶,盧加或羅比亞的陶器,巴立賽的餐碟;此外還有古色古香的圈椅,大概是亨利四世或薩立公爵,路易十三或紅衣主教黎賽留曾坐過的,因爲在兩三張圈椅上,都雕刻着一個盾牌,盾牌是淡青色的,上面雕有百合花花紋的法國國徽,顯然是盧浮宮的藏物,至少也是皇親國戚府裡的東西。在這些黯黑的椅子上,亂堆着許多華麗的綾羅綢緞,是在波斯的太陽光底下染成的或由加爾各答和昌德納戈爾女人的手織成的。這些織物究竟是什麼東西卻很難說。它們在等着被派上用場,以便使看了賞心悅目,但究竟作什麼用,連它們的主人也不知道。房子的中央,有一架花梨木的鋼琴,體積雖小,但在它那狹小而響亮的琴腔裡,卻包含着整個管絃樂隊,它正在貝多芬,韋伯,莫扎特,海頓,格雷特里和波爾拉的傑伯的重壓之下呻吟着。在牆上,門上,天花板上,掛着寶劍,匕首,馬來人的短劍,長錘,戰斧,鍍金嵌銀的盔甲,枯萎的植物,礦石標本,以及肚子裡塞滿草、正展開火紅的翅膀、嘴巴永遠閉不攏的鳥。這就是阿爾貝心愛的起居室。

但是,在約定見面的那一天,這個青年人卻坐在樓下的小客廳裡。房間中央有一張桌子,四周是一圈寬大豪華的靠背長椅,桌子上放着各種著名的菸草,馬里蘭的,波多黎哥的,拉塔基亞的,總之,從彼得堡的黃菸草到西奈半島的黑煙草無不具備,都裝在荷蘭人最喜歡的那種表面有裂紋的瓦罐裡。在這些瓦罐旁邊,有一排香木盒子,這些盒子,按裡面所裝的雪茄的大小和品質,依次排列着的是蒲魯斯雪茄,古巴雪茄,哈瓦那雪茄和馬尼拉雪茄;在一隻打開着的碗櫃裡,放着一套德國菸斗,有的是旱菸鬥,菸斗是鑲珊瑚的琥珀制的,有的是水煙鬥,帶有很長的皮管子,吸菸者可任意選用。這種順序是阿爾貝親自安排的,也可以說是存心要亂順序,因爲當時不象現代,賓客們在早餐席上有過咖啡以後,都朝着天花板吞雲吐霧的。差一刻十點時,一個僕人走了進來。他和一個名叫約翰的只會講英語的馬伕,是阿爾貝的全部侍從,當然府裡的廚子是永遠爲他服務的,遇到大場面,還可以借用一下伯爵的武裝侍從。這個僕人名叫傑曼,他深得他這位青年主人的信任,他一手拿着幾份報紙,一手拿着一疊信,先把信交給了阿爾貝。阿爾貝對這些來自不同地方的信札漫不經心地瞟了一眼,挑出了兩封筆跡嫵媚,灑過香水的信,拆開信封,用心仔細地看了一遍信的內容。“這兩封信是怎麼送來的!”

“一封是郵差送來的,一封是騰格拉爾夫人的聽差送來的。”

“回報騰格拉爾夫人,說我接受她在她的包廂裡給我留的那個位置。等一等,今天抽空去告訴露茜一聲,說我離開戲院以後就應邀到她那兒去吃晚餐。給她帶六瓶酒去,要花色不同的,塞浦路斯酒,白葡萄酒,馬拉加酒,再帶一些奧斯坦德牡蠣去。牡蠣要到鮑萊爾的店裡去買,可別忘了說是我買的。”

“少爺什麼時候用早餐?”

“現在是幾點了?”

“差一刻十點。”

“好極了,到十點半吃吧。德佈雷或許不得不去辦公”阿爾貝看了看他懷中的記事冊,“這是我和伯爵約定的時間,即五月二十一日十點半,雖然我並不十分肯定他一定能守約,但我還是希望他能按時到達。伯爵夫人起來了沒有?”

“要是子爵少爺想知道,我可以去問一問。”

“是的,向她要一箱開胃酒來,我那一箱已經不多了。告訴她,我想在三點鐘左右去看她,並請她允許我介紹一個人見她。”

跟班的退出了房間。阿爾貝往長椅上一靠,翻了幾張紙的前面幾頁,然後仔細讀了一下戲目,當他看到上演的是一個正歌劇而不是歌舞劇的時候,就做了個鬼臉,他想在廣告欄中找到一種新出的牙粉,這是他聽別人談到過的,但卻沒能找到,於是,他把巴黎的三大流行報紙一份接一份地甩開,自言自語地說道:“這些報紙真是一天比一天地乏味。”過了一會兒,一輛馬車在門前停了下來,僕人通報呂西安·德佈雷先生到。來者是一個身材高大的青年,淺色的頭髮,明亮的灰色眼睛,緊繃着的薄嘴脣,穿着一件藍色的上裝,上裝上釘着雕刻得很美很精緻的金鈕釦,脖子上圍着一條白圍巾,胸前用一條絲帶掛着一隻玳瑁邊的單片眼境,他進來的時候,隨着眼神經和顴骨神經的一齊用力,把那隻單片眼鏡架到了眼睛上,臉上帶着半官方的神氣,既不笑,也不說話。

“早上好,呂西安!早上好!”阿爾貝說道,“你這樣守時真太令我吃驚了。我說什麼來着,守時!你,我最沒想到會來的人,竟會在差五分十點的時候到來,而所定的時間是十點半!真是怪事!部長倒臺了嗎?”

“不,我最最親愛的,”那青年一邊回答,一邊在靠背長椅上坐了下來,“你放心吧。我們雖然總是不穩定,但我們決不會倒臺的;我開始相信:我們大概可以舒舒服服地進入一種不變狀態了,何況又發生了那件會極大地鞏固我們的地位的半島事件。”

“啊,不錯!你們把卡羅斯先生趕出西班牙了!”

“不,不,我最親愛的人,別誤會我們的計劃。我們把他帶到了法國的邊鏡,請他在布爾日享清福呢。”

“布爾日?”

“是的,他實在沒什麼可抱怨的了,布爾日是查理王世時的首府。什麼!你不知道那件事嗎?全巴黎的人昨天都知道啦,交易所在前天就已得到了風聲,騰格拉爾先生投機做空頭,我不知道他是用什麼方法象我們一樣快地得到消息的,總之他賺了一百萬呢!”

“那麼你顯然又賺了一個勳章,因爲我看到你的紐孔上有一條藍緞帶。”

“是的,他們給了我一個查理三世的勳章。”德佈雷漫不經心地回答說。

“喂,別假裝毫不在乎了,坦白承認你心裡一定高興得很吧。”

“噢,拿它來作裝飾品倒滿不錯的。配上密釦子的黑衣服,看來倒非常清爽悅目。”

“簡直可以使你象加勒親王或立斯達德大公了。”

“就是爲了這個原因,你纔會這麼早看見我。”

“這麼說正是因爲你得了查理三世勳章,所以纔來向我報告這個好消息的嗎?”

“不,是因爲我整夜都在寫信,總共寫二十五封快信。我到天亮纔回家,我拼命想睡覺,但頭痛的很,於是我起來騎了一個鐘頭的馬。跑到布洛涅大道時,疲倦和飢餓同時向我發起了進攻。要知道這兩個敵人可是很少在一起的,可是它們竟聯合起來進攻我,簡直就象卡羅斯跟共和派訂了聯盟似的。於是我想起了你今天早晨請吃早餐的事,所以我就來了。我餓極了,給點東西吃吧。我也疲倦極了想法讓我興奮起來吧。”

“這是我做主人的責任,”阿爾貝一邊回答一邊拉鈴,而呂西安則用他的金頭手杖翻動着那些躺在桌子上的報紙。“傑曼,拿一杯白葡萄酒和一塊餅乾來。現在,我親愛的呂西安,這兒有雪茄煙,當然是違禁品嘍,試試看,能否勸勸部長,請他答應賣這種貨給我們吧,別再拿椰果葉來毒害我們了。”

“呸!這種事我可不幹,只要是政府運來的東西,總是要挨你罵的。而且,那也不關內政部的事,是財政部的事。你自己去跟荷曼先生說吧,他在間接稅管理區,第一弄二十六號房間。”

“說真的!”阿爾貝說道,“你的交際之廣,實在令我吃驚。抽一支雪茄哪。”—“真的,我親愛的子爵,”呂西安一邊回答,一邊湊近一隻塗着五彩瓷釉的燭臺,在一支玫瑰色的小蠟燭上點燃了一支馬尼拉雪茄,“象你這樣整天在無所事事多快樂,你還不知道你自己是多麼有福氣啊!”

“要是你也什麼事都不做,我親愛的保國大臣,”阿爾貝用一種略帶譏諷的口吻答道,“那可怎麼得了呀?嘿!一位部長的私人秘書,即要過問歐洲的縱橫捭闔,又要參與巴黎的陰謀;要保護國王,而更妙的是保護王后;要聯絡各黨派,又要操縱選舉;你在你的辦公室裡用筆和急報所取得的業績,比拿破崙在戰場上用他的劍和他的大小勝仗所取得的更多。除了你的薪俸之外,每年還有二萬五千裡弗的收入,有一匹夏多·勒諾出四百路易你都不肯賣的馬,有一個永遠不使你失望的裁縫,你可以自由出入戲院、騎士俱樂部和遊戲場,這一切,還不夠使你高興嗎?好,我來使你高興一下吧。”

“怎麼個高興法?”

“給你介紹一位新朋友。”

“是男的還是女的?”

“男的。”

“我認識的男人已經夠多的啦。”

“但你不認識這個男人。”

“他從哪兒來的,世界的盡頭嗎?”

“或許更遠。”

“見鬼!我希望我們的早餐該不是託他帶來的吧。”

“噢,不,我們的早餐正在大廚房裡燒着呢。你餓了嗎?”

“啊!承認這種事臉上可不好受,但我的確餓極了。我昨晚是在維爾福先生那兒吃的晚餐,而法律界的人請吃飯菜總是糟糕透了的。他們象是捨不得似的,你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啊!瞧不起旁人的飯菜哪,你們部長大人們吃的公家飯菜很不壞呀。”

“是的,我們不請時髦人物吃飯,但我們卻不得不招待一羣鄉巴佬,因爲他們的立場和我們的一致,並且投我們的票,要不然,我向你保證,我們是決不會在家裡吃飯的。”

“好吧,再喝一杯白葡萄酒,再來一塊餅乾吧”

“很願意。你的西班牙酒味道好極了,你瞧,我們平定那個國家是很對的。”

“是的,只苦了卡羅斯先生。”

“嘿,卡羅斯先生可以喝波爾多酒,再過十年,我們可以使他的兒子和那位小女王結婚。”

“那時,如果你還在部裡的話你就可以得到‘金羊毛勳章’了。”

“我想,阿爾貝,你今天早晨是想用煙來餵飽我是不是?”

“啊,你得承認這可是最好的開胃品,我聽到波尚已經到隔壁房間啦。你們可以辯論一場,那就把時間消磨過去了。”

“辯論什麼?”

“辯論報紙呀。”

“我的好朋友,”呂西安帶着一種極其輕蔑的神氣說道,“你見我看過報嗎?”

“那麼你們會辯論得更厲害。”

“波尚先生到。”僕人通報說。

“進來,進來!”阿爾貝一邊說着,一邊站起身來向那個青年迎上去。“德佈雷也在這兒,他也不先讀讀你的文章就詆譭你,這可是他自己說的。”

“他說得很對,”波尚答道,“因爲我在批評他的時候也並不知道他在幹什麼。早上好,司令!”

“啊!你已經知道那件事啦。”那位私人秘書一邊說,一邊微笑着和他握手。

“當然啦!”

“他們外界怎麼說?”

“什麼‘外界’?一八三八這麼個好年頭,我們的‘外界’又這麼多。”

“就是你領導的政論界呀。”

“他們說這件事很公平,說你如果撒下了這麼多紅花的種子,一定會收穫到幾朵藍色的花。”

“妙,妙!這句話說得不壞!”呂西安說。“你爲什麼不來加入我們的黨呢,我親愛的波尚?憑你的天才,三四年之內你就可以飛黃騰達的。”

“我只等一件事出現以後就可以遵從你的忠告,那就是,等出現一位能連任六個月的部長。我親愛的阿爾貝,請允許我說一句話,因爲我必須使可憐的呂西安有一個喘息的機會。我們是吃早餐還是吃午餐?我必須到衆議院去一下,因爲我的生活可不悠閒。”

“我們只吃早餐。我在等兩個人,他們一到,我們就立刻入席。”

“你在等兩個什麼樣的人來吃早餐?”波尚問道。

“一位紳士,一位外交家。”

“那麼我們得花兩個鐘頭來等那位紳士,三個鐘頭來等那位外交家了。我回來吃剩飯吧,給我留一點楊梅,咖啡和雪茄。我還要帶一塊肉排去,一路吃着上衆議院。”

“別幹那種事,因爲即使那位紳士是蒙特馬倫賽,那位外交家是梅特涅,我們等到十一點也會吃上早餐的。目前,暫且請你學學德佈雷的樣子,來一杯白葡萄灑和一塊餅乾吧。”

“就這麼辦吧,我等着就是了。我一定得做些什麼來分散我的思想。”

“你象德佈雷一樣,但據我看來,當部長垂頭喪氣的時候,反對派應該高興纔是呀。”

“啊,你不知道我所受的威脅。今天早晨我得到衆議院去聽騰格拉爾先生的一篇演說。今天晚上,又得聽他太太講一個法國貴族的悲劇。去***,這種君主立憲政府!正如他們所說的,既然我們有權選擇,我們怎麼會選中了那種東西?”

“我懂啦,那麼你的笑料一定不少了。”

“別詆譭騰格拉爾先生的演講,”德佈雷說,“他們投你們的票的,因爲他也屬於反對派的。”

“一點不錯!而最最糟糕的就在這一點。我等着你們派他到盧森堡去演講,我好痛痛快快地嘲笑他一場。”

“我親愛的朋友,”阿爾貝對波尚說,“看來西班牙事件顯然是決定的了,因爲你今天早晨的脾氣實在不妙。請別忘了,在巴黎人的閒談裡,曾提到我和瓦朗蒂娜·騰格拉爾小姐的婚事,所以我從良心上不能讓你詆譭這個人的演講,因爲有一天,這個人會對我說,‘子爵閣下,您知道,我給了我的女兒兩百萬呢。’”

“啊,這樁婚姻是不會實現的,”波尚說道。“國王封了他爲男爵,他可以使他成爲一個貴族,但無法使他成爲一位紳士,而馬爾塞夫伯爵的貴族派頭太大了,決不會爲了那兩百萬而俯就一次門戶不當的聯姻的。馬爾塞夫子爵只能娶一位侯爵小姐。”

“兩百萬哪!這是一筆很可觀的數目呢!”馬爾塞夫答道。

“這筆錢夠在林蔭大道開一家戲院,或建築一條從植物園到拉比的鐵路了。”

“別把他的話放在心上,馬爾塞夫,”德佈雷說,“你只管和她結婚。不錯,你等於娶了一隻錢袋,但那又有什麼關係?情願少要幾個紋章多弄幾個錢。你的武器上有七隻燕子。給了你太太三隻,你還有四隻,那比基斯先生已經多一隻了。而基斯先生的表兄是德國皇帝,他自己也幾乎做了法國的國王。”

“老實說,我覺得你說得很對,呂西安。”阿爾貝茫然地說道。

“當然啦,每個百萬富翁都象一個私生子一樣的高貴,就是說,他們能夠高貴得象私生子。”

“別再說了,德佈雷,”波尚大笑着回答說,“夏多·勒諾來了,他,爲了醫好你這種怪僻的謬論,會用他祖宗勒諾·蒙脫邦的寶劍刺穿你的身體的。”

“那樣,他會玷污那把寶劍的,”呂西安答道,“因爲我卑賤,非常卑賤。”

“噢,天哪!”波尚大聲叫道,“部長大人唱起貝朗瑞來啦,天啊,我們往哪兒走了呀?”

“夏多·勒諾先生到!瑪西米·莫雷爾先生到!”僕人通報了兩位新來的客人。

“好了,現在可以吃早餐了,”波尚說,“因爲我好象記得,阿爾貝,你告訴我你只等兩個人。”

“莫雷爾!”阿爾貝自言自語地說道,“莫雷爾!他是誰呀?”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夏多·勒諾先生,一個年約三十歲左右,滿身上下一派紳士氣的漂亮青年,也就是說,他既古契一樣的身材,又有蒙德瑪一樣的智慧,已上來握住了阿爾貝的手。“我親愛的阿爾貝,”他說,請讓我給你介紹瑪西梅朗·莫雷爾先生,駐阿爾及利亞的騎兵上尉,他是我的朋友,而且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請向我的英雄致敬吧,子爵。”說着他向旁邊讓開了一步,一位寬額頭,兩眼銳利,鬍鬚漆黑,純良高貴的青年出現了。這位青年,讀者已在馬賽見過他了,當時的情形很富於戲劇他,想必還不會忘記吧。一套半似法國式,半似東方式的華麗的制服充分表現出了他那寬闊的胸部和健壯的身材,胸前掛着榮譽團軍官的勳章。這位青年軍官以安閒優雅,彬彬有禮的態度鞠了一躬。

“閣下,”阿爾貝殷勤誠摯地說,“夏多·勒諾伯爵閣下知道這次介紹使我多麼愉快,您是他的朋友,希望也能成爲我們的朋友。”

“說得好!”夏多·勒諾插嘴說道,“希望必要的時候,他也能爲你盡力,就象爲我盡力一樣。”

“他爲你盡了什麼力?”阿爾貝問道。

“噢!不值一提,”莫雷爾說道,“夏公·勒諾先生把事情誇大了。”

“不值一提!”夏多·諾大聲說道,“性命悠關的事都不值一提!老實說,莫雷爾,那未免太曠達啦。在你或許是不值一提的,因你每天都冒着生命的危險,但在我,我卻只有這麼一次”

“我明白了,伯爵,顯然是莫雷爾上尉閣下救了你的命。”

“正是如此。”

“究竟是怎麼回事?”波尚問道。

“波尚,我親愛的,你知道我都快要餓死啦,”德佈雷說道,“別再引他講長篇大論的故事了好吧。”

“好的,我並不阻止你們入席,”波尚答道,“我們一邊吃早餐,一邊聽夏多·勒諾講好了。”

馬爾塞夫說:“諸位,現在才十點一刻,我另外還等一個人。”

“啊,不錯!一位外交家!”德佈雷說。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是不是,我只知道要是我託他辦一件事,他一定會給我辦得十分滿意的,所以假如我是國王,我就會立刻封他以最高的爵位,把我所有的勳章都賜給他,假如我辦得到的話,連金羊毛勳章和茄泰勳章都給他。”

“好吧,既然我們還不能入席,”德佈雷說,“就喝一杯白葡萄灑,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我們吧。”

“你們都知道我以前曾幻想着要到非洲去。”

“這是你的祖先早就爲你策劃好了的一條路。”阿爾貝恭維道。

“是的,但我懷疑你的目標是否象他們一樣,是去救聖墓。”

“你說得很對,波尚,”那貴族青年說道。“我去打仗只是客串性的。自從那次我選來勸架的兩個陪證人強迫我打傷了我最要好的一位朋友的膀子以後,我就不忍心再同人決鬥了。我那位最好的朋友你們也都認識,就是可憐的弗蘭茲·伊皮奈。”

“啊,不錯,”德佈雷說。“你們以前決鬥過一次,是爲了什麼?”

“天誅地滅,要是我還記得當時爲了什麼的話!”夏多·勒諾答道。“但有一件事我記得十分清楚,就是由於不甘心讓我的這種天賦湮沒,我很想在阿拉伯人身上去試試我新得的手槍。結果我便乘船到奧蘭,又從那兒到君士坦丁堡,一到那兒,碰巧趕上看到解圍。我就跟着衆人一同撤退。整整四十八個小時,白天淋雨,晚上受凍,而我居然挺了過來,但第三天早晨,我那匹馬凍死了。可憐的東西!在馬廄裡享受慣了被窩和火炕,那匹阿拉伯馬竟發覺自己受不了阿拉伯的零下十度的寒冷啦。”

“你原來就是爲了那個原因纔要買我那匹英國馬,”德佈雷說,“你大概以爲它比較能耐寒吧。”

“你錯了,因爲我已經發誓不再回非洲去了。”

“那麼你是嚇壞了?”波尚問道。

“我承認,而且我有很充分的理由,”夏多·勒諾答道。“我步行撤退,因爲那匹馬已經死了。六個阿拉伯人騎着馬疾馳過來要砍掉我的頭。我用我的雙筒長槍打死了兩個,又用我的手槍打死了兩個,但當時我的子彈打完了,而他們卻還剩兩個人。一個揪住了我的頭髮(所以現在的頭髮剪得這樣短,因爲誰都不知道將來又會發生什麼事),另外那個把土耳其長劍擱在我的脖子上,正在這時,坐在你們面前的這位先生突然攻擊他們。他用手槍打死了揪住我頭髮的那個,用他的佩刀砍開了另外一個的顱骨。他那天本來是打算要救一個人的命的,而碰巧是我趕上了。我將來發了財,一定要向克拉格曼或瑪羅乞蒂去建造一尊幸運之神像。”

“是的,”莫雷爾帶笑說道,“那天是九月五日。那是一個紀念日,家父曾在那天神奇地保全了性命,所以,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每年我一定要極力做一件事來慶祝它。”

“一件英勇之舉,是不是?”夏多·勒諾插嘴說道。“總之,我是一個幸運兒,但事情不僅僅如此。在把我從刀劍下面救出來以後,他又把我從寒冷裡救了出來,不是象聖馬丁那樣讓我分享他的披風,而是把整件披風都給了我,然後又把我從飢餓中救出來,和我分享,猜是什麼?”

“一塊斯特拉斯堡餅?”波尚說道。

“不,是他的馬,我們每人都很痛快地吃了一大塊馬肉。這是非常難得的。”

“馬肉嗎?”阿爾貝大笑着說。

“不,是那種犧牲精神,”夏多·勒諾回答,“問問德佈雷,他會不會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而犧牲他那匹英國駿馬?”

“爲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是不會的,”德佈雷說,“但爲一個朋友,我或許會的。”

“我預卜到您會成我的朋友的,伯爵閣下,”莫雷爾答道,“而且,我已有幸告訴過您了,說這是英雄主義也好,是犧牲精神也好,反正那天我一定要和惡運鬥爭一場,來報答我們以前得到的好處。”

“莫雷爾先生所指的這一段歷史說來非常有趣,”夏多·勒諾又說,“將來你們跟他交情深了的時候,有一天他會講給你們聽的。現在讓我們先來填飽肚子,別光填飽記憶力了吧。什麼時候吃早餐,阿爾貝?”

“十點半。”

“一定了嗎?”德佈雷問,並掏出表來看了看。

“噢!請你們寬限我五分鐘,”馬爾塞夫答道,“因爲我所等的也是一位救命恩人。”

“誰的?”

“當然是我的呀!”馬爾塞夫大聲說道,“你們難道以爲我就不能象別人一樣得救,而只有阿拉伯人會殺人砍頭嗎?我們的早餐是一席博愛餐,我們的席面上將有——至少,我希望如此——兩位造福人類的救星。”

“我們怎麼辦呢?”德佈雷說,“我們的蒙鬆獎章卻只有一個。”

“哦,這個獎章可以贈給一個人不相干的人,”波尚說道,“法蘭西學院常常用這個方法來擺脫窘境。”

“他是從哪兒來的?”德佈雷問道。“這個問題你已經回答過了一次,但回答得太含糊了,所以我大膽再問一次。”

“老實說,”阿爾貝說道,“我也不知道,三個月前我邀請他的時候,他在羅馬,從那以後,誰知道他去了哪裡呢?”

“你認爲他能按時到這兒嗎?”德佈雷又問。

“我認爲他是無所不能的。”

“好吧,連五分鐘的寬限也算在裡面,我們只剩十分鐘了。”

“趁這一段時間我來告訴你們一些關於我那位客人的事吧。”

“對不起!”波尚插嘴說道,“你要講給我們聽的故事裡有沒有可供寫文章的資料?”

“有的,而且還可以寫成一篇絕妙的文章。”

“那麼,請說吧,看來今上午我是去不成衆議院了,所以我必須補償這個損失。”

“今年狂歡節我在羅馬。”

“那我們知道。”波尚說道。

“是的,但你們卻不知道我曾被強盜綁票過。”

“根本沒有強盜這種東西。”德佈雷答道。

“有的,有的,而且是最可怕的,或說得更正確些,是最可欽佩的強盜,因爲我發覺他們好得叫人害怕。”

“喂,我親愛的阿爾貝,”德佈雷說,“坦白承認吧,承認你的廚子來不及了,牡蠣還不曾從奧斯坦德或馬倫尼斯運到,所以,象曼德儂夫人一樣,你要用一篇故事來代替酒菜。趕快說吧,我們都是些有教養的人,可以原諒你的,並且可以聽你的故事,雖然看來一定是荒誕無稽的。”

“我可以對你們說,儘管看來荒誕無稽,但我對你講的這一番話,卻從頭到尾都是真的。土匪把我綁了去,帶我到了一個最陰森恐怖的地方,那個地方叫做聖·塞巴斯蒂安墓。”

“那個地方我知道,”夏多·勒諾說,“我到那兒去以後,幾乎發了一場熱病。”

“我比你更進了一步,”馬爾塞夫答道,“因爲我的的確確得了場大病。他們告訴我,我是一個俘虜了,要我拿一筆四千羅馬艾居的贖金約等於兩萬六千里弗。不幸的是,我當時只有一千五。我的旅程和我的匯款那時都已快用完了。於是我就寫信給弗蘭茲——要是他在這兒,我的話他每一個字都可以證實——我寫信給弗蘭茲說,假如他不在六點鐘以前帶那四千艾居來,那麼到六點十分,我就要榮幸地去加入那些尊貴的聖徒和光榮的殉道者的行列裡了,因爲羅吉·萬帕先生——這是那個強盜頭兒的名字——是極守信用的,毫不拖延的。”

“弗蘭茲帶着那四千艾居來了,”夏多·勒諾說。“見鬼!一個人的名字要是叫做弗蘭茲·伊皮奈或阿爾貝·馬爾塞夫,是不難弄到四千艾居的。”

“不,他只是帶着我就要介紹給你們的那位客人一同來了。”

“啊!這位先生是殺死卡科斯的赫克里斯,救出安特洛黑達的珠修斯了。”

“不,他也是一個人,而不是神,而且身材也和我們差不多。”

“從頭到腳都武裝了嗎?”

“他連一根針都沒帶。”

“他代你付了贖金??

“不,他只對那個強盜頭兒說了兩句話,我就自由了。”

“而他們還要向他道歉,說不該綁你?”波尚說。

“正是這樣。”

“噢,那他一定是一個再世的阿利身斯多啦。”

“不,他是基督山伯爵。”

“世界上根本沒有基督山伯爵。”德佈雷說。

“我想也不見得會有,”夏多·勒諾接着說,看他的神氣真象是全歐洲的貴族他都知道似的。“有誰知道關於一位基督山伯爵的什麼事嗎?”

“他可能是從聖地來的,他的祖先中,或許曾有人佔領過髑髏地,象蒙特瑪人佔領死海那樣。”

“我想,我可以對你們的研究有一點幫助,”瑪西梅朗說。

“基督山是一個小島,我常聽到家父手下的老水手們談起那是地中海中央的一粒沙子,宇宙間的一粒原子。”

“一點不錯!”阿爾貝說道。“我說的那個人就是這粒沙,這粒原子的主人公,伯爵的銜頭大概是他在托斯卡納頭來的。”

“那麼他很有錢羅?”

“我想是的。”

“但那應該看得出來呀。”

“你這就上當了,德佈雷。”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讀過《一千零一夜》嗎?”

“問得多妙!”

“好,假如你在《一千零一夜》裡所看到的人物,要是他們的麥子不是紅寶石或金剛鑽,你知道他們是窮是富?他們似乎是窮苦的漁夫,但突然間,他們卻打開了一個秘密窟,裡面裝滿了東印度諸國的財寶。”

“後來怎麼樣了?”

“我那位基督山伯爵就是那種漁夫。他甚至還採用了那本書裡的一個人名。他自稱爲水手辛巴德,而且還有一個裝滿了金子的山洞。”

“你見過那個巖洞嗎,馬爾塞夫?”波尚問道。

“沒有,但弗蘭茲見過。看在上帝的面上,可別在他的面前提這些話,弗蘭茲是被綁了眼睛進去的,有啞奴和女人服侍他,和那些女人一比呀,就是埃及美女算不了什麼了。只是他對於女人那一點不能十分確定,因爲她們是等他吃過一點大麻以後才進來的,所以他或許把一排石像當成女人了。”

“我也曾從一個名叫庇尼龍的老水手那兒聽說過類似的事情。”莫雷爾若有所思地說道。

“啊!”阿爾貝大聲說道,“幸虧莫雷爾先生來幫我的忙,你們不高興了吧,是不是,因爲他爲這個迷提供了一條線索。”

“我親愛的阿爾貝,”德佈雷說道,“你給我們講的這個故事太奇特了。”

“啊!那是因爲你們的大使和你們的領事沒有把這種事告訴過你們。他們沒有功夫呀,他們必須得折磨他們在國外旅行的同胞。”

“瞧,你發火了,攻擊起我們那些可憐的使節來了。你還要他們怎麼來保護你呢?議院天天削減他們的薪水,他們現在簡直可說毫無收入了。你想不想當大使,阿爾貝?我可以派你到君士坦丁堡去。”

“不,恐怕我一表示偏袒美赫米德·阿里,蘇丹就會送我上絞架,叫我的秘書來絞死我的。”

“可不是!”德佈雷說。

“是的,但這並不妨礙基督山伯爵的存在。”

“當然羅!每個人都是存在的。”

“不錯,但並不都以同樣的方式存在,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黑奴,華麗的遊艇,精美的武器,阿拉伯馬和希臘情婦的。”

“你見過他那希臘情婦嗎?”

“我見到過她本人,也聽到過她的聲音。我是在戲院裡看到了她本人的,有一天早晨我和伯爵一同吃早飯的時候聽到了她的聲音。”

“那麼說你那位奇人也吃東西的羅?”

“是的,但吃得少極了,簡直不能稱爲吃。”

“他必定是一個殭屍。”

“隨你們去笑吧,那倒是G伯爵夫人的意見,如各位所知,她是認識羅思文勳爵的。”

“啊,妙極了!”波尚說道。“對於一個和報紙沒有關係的人來說,這就是《立憲報》上那篇關於那位大名鼎鼎的海蛇的肖像。”

“目光銳利,瞳孔能隨意收縮或放大,”德佈雷說,“而且面部輪廓清晰,額頭飽滿,臉色慘白,鬍鬚漆黑,牙齒白而尖利,禮貌周到,無懈可擊。”

“正是這樣,呂西安。”馬爾塞夫答道,“你形容得一點不差。是的,敏感而極有禮貌。這個人常常使我發抖!有一天,我們去看殺人,我覺得好象要昏過去了,但聽他冷酷平靜地描寫各種酷刑,那簡直比親眼看到劊子手和犯人更可怕。”

“他有沒有引你到鬥獸場的廢墟中去吸你的血?”波尚問。

“或是,把你救出來以後,他有沒有要你在一張火紅色的羊皮紙上簽字,叫你把你的靈魂賣給他,象以掃出賣他的長子繼承權一樣?”

“笑吧,你們儘管嘲笑吧,諸位!”馬爾塞夫有點動氣了。

“我看你們這些巴黎人,你們這些在林蔭大道和布洛涅樹林裡遊手好閒的傢伙們,再想想那個人,我好象覺得我們不是屬於同一個種族似的。”

“敝人不勝榮幸之至。”波尚答道。

“同時,”夏多·勒諾又說,“你那位基督山伯爵真是一個非常好的人,只是他和意大利強盜有點交情。”

“意大利根本沒有強盜!”德佈雷說。

“世界上根本沒有殭屍!波尚答道。

“也界上根本沒有基督山伯爵!”德佈雷又說。“敲十點半啦,阿爾貝!”

“承認這是你夢中的事情吧,讓我們坐下來吃早餐吧。”波尚又說道。但鐘聲未絕,傑曼就來通報說,“基督山伯爵大人到。”

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吃了一驚,這證明馬爾塞夫的一番敘述已給了他們很深刻的印象,連阿爾貝自己都感到突兀。他根本沒聽到馬車在街上停下來的聲音,或候見室裡的腳步聲,開門的時候也毫無聲音。但伯爵出現了,他的穿着極其簡單,但即使最會吹毛求疵的花花公子也無法從他這一身打扮上找出什麼可挑剔的地方。他身上的每一件東西——帽子、上裝、手套、皮靴——都是一流巧手的作品。使大家尤爲驚奇的,是他極象德佈雷所畫的那幅畫像。伯爵微笑着走進了房間,向阿爾貝走過來,阿爾貝趕緊伸手迎上去。“遵守時間,”基督山說道“是國王禮節,我好象記得你們的一位君主曾這樣說過。但這卻不是旅客所能辦到的,不論他們心裡多麼希望如此。我希望你們能原諒我遲到了兩三秒鐘。一千五百里的路程上是免不了有些麻煩的,尤其是在法國,這個國家好象是禁止打馬的。”

“伯爵閣下,”阿爾貝答道,“我正向我的幾位朋友宣佈了您光臨的消息,我請了他們來,以實踐我對您許下的諾言,現在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下。這幾位是:夏多·勒諾伯爵閣下,出身名門,是十二貴族的後代,他的遠祖曾出席過圓桌會議;呂西安·德佈雷先生,內政部長的私人秘書;波尚先生,報社的編輯,法國政府害怕的人物,他雖然大名鼎鼎,但您在意大利卻不曾聽說過,因爲他的報紙在那兒是禁止的;瑪西梅朗·莫雷爾先生,駐阿爾及利亞的騎兵上尉。”

“伯爵一一向他們點頭致意,態度很客氣,但同時又帶有英國人那種冷淡和拘泥虛禮的氣質,當聽到最後這個名字,他不禁向前跨了一步,蒼白的臉上現出了一片淡淡的紅暈。“您穿的是法國新徵服者的制服,閣下,”他說,“這是一套漂亮的制服。”誰都搞不清究竟是什麼原因使伯爵的聲音顫動得這樣厲害,是什麼原因使得他那對平靜清澈的眼睛突然炯炯有神,此時他已無意掩飾自己的感情了。

“你沒見過我們這位非洲客人吧,伯爵閣下?”阿爾貝問道。

“從沒見過。”伯爵回答說,這時他已完全剋制住了自己。

“喏,在這套制服下面,跳動着的是一顆軍人的最勇敢和最高貴的心。”

“噢,馬爾塞夫先生!”莫雷爾打斷了他的話說道。

“讓我說下去吧,上尉!”阿爾貝繼續說道,“我們剛剛纔聽到說了他最近的一個舉動,是一次非常英勇的壯舉,所以儘管我也是今天才初次見到他,我卻要請您允許我把他當作我的朋友介紹。”

“啊!您有一顆高貴的心,”伯爵說道,“那太好了。”

這一聲感嘆與其說是在回答阿爾貝,倒不如說是在回答伯爵自己心裡的念頭,大家都很驚奇,尤其是莫雷爾,他驚奇地望着基督山。但由於那語氣是這樣的柔和,所以不論這聲感嘆是多麼的古怪,也是不會使聽者生氣的。

“咦,他爲什麼要懷疑這一點呢?”波尚對夏多·勒諾說。

“的確,”後者答道,他以他那貴族的眼光和他的閱歷,已把基督山身上所能看穿的一切都看穿了。“阿爾貝沒有騙我們,這位伯爵的確是一個奇人。你怎麼看,莫雷爾?”

“不錯!他對我說了那一句怪話,但他目光真誠,我很喜歡他。”

“諸位先生們,”阿爾貝說道,“傑曼告訴我早餐已經準備好了。親愛的伯爵,請允許我爲您引路。”

他們靜靜地走入了餐廳,大家各自就座。

“諸位,”伯爵一邊入座,一邊說,“請容許我作一番自白,藉此來解釋一下我的任何不合習俗的舉動。我是個外鄉人,而生平第一次到巴黎來。對於法國人的生活方式我一點都不瞭解,到目前爲止,我一向遵從的是東方人的習俗,而那和巴黎人的則是完全相反的。所以,要是你們發覺我有些地方太土耳其化,太意大利化,或太阿拉伯化,請你們原諒。現在,諸位,我們來用早餐吧。”

“瞧,他說這番話的神氣!”波尚低聲說道,“他一定是個大人物。”

“在他的本國可說得上是個大人物。”德佈雷接上說道。

“在世界各國都可算得上是個大人物,德佈雷先生。”夏多·勒諾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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