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有鳥返身進入書房,書桌和文房四寶都在這。
靠牆的牀上,一團被窩卷着,那小女孩還在埋頭睡覺,臉都埋在被子裡,只露出一頭黑髮。她的頭髮濃黑且長,及腰,現在披散開來,如同一片飄逸的雲。
陳有鳥只看了眼,隨即在書桌前坐下來,鋪開筆墨紙張,準備寫個東西。
既然已經立志要科舉,博取功名,自不會說說而已。而想考好試,當然得有名師指導,這是一條考取高分的好路數。
因此,對於這次的拜師,陳有鳥頗有期待。他有《文心雕龍》,經典作品數不勝數,但並非隨便寫一篇出來,需要有實際的考慮,結合切身的情景,才能打動人心。
想了想,提筆揮寫,片刻詩成,一首七絕:
洞房昨夜停紅燭,待曉堂前拜舅姑;妝罷低聲問夫婿,畫眉深淺入時無。
這是一首很有名的詩作,表面讀來,寫的是閨房家事,實則不然,有着另外的喻義,是在問“這篇作品是否合乎心意”,表達的方式頗爲新奇和微妙。
陳有鳥寫得用心,消耗了三根文氣。
隨着損耗文氣來增漲修煉的程度,對於文氣的運用,他而今已經得心應手,相當適應了。這次寫詩,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疲累,顯得從容。
字也不錯,比前身好多了,閉關的大半個月,成果都在這。雖然沒有達到自成一家的境界,但筆畫勾勒,隱有鋒芒,看着就舒服。
“好了。”
陳有鳥很滿意,只等待墨幹即可收起,若有所覺,回頭就見到小女孩不知何時起身來,她似乎還沒睡夠,一副睡眼朦朧的樣子,有一種慵懶的可愛。
剎那間,她彷彿嗅聞到了什麼,雙眼猛地睜大,走過來,眼勾勾看着書桌上的詩篇。
陳有鳥一怔:這是個什麼意思?
但見小女孩伸手來,指了指:“哥哥,我要。”
這是陳有鳥第二次聽她開口說話,憨憨的,有些生硬,彷彿牙牙學語不久。
陳有鳥很懷疑,她是不是有某些語言表達障礙的問題。不過難得她開口說話,這或許是個機會,於是把詩篇拿起:“你要這個?可以,但你得先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微微側着頭,一對很好看的秀眉蹙起來,苦苦地想着:“名字?我的名字……”
目光一瞥,似有所見,隨即道:“我叫畫眉。”
“畫眉?”
這名字倒是好聽,陳有鳥還想問其他的信息,但畫眉根本想不起來,神態迷惘,懵懵懂懂的樣子,不知是失憶,還是別的緣故。
無奈之下,陳有鳥只好把詩篇遞給她。
畫眉如獲至寶,轉身坐在牀上,翻來覆去地搗弄着。
陳有鳥想不出個所以然,外面宋天富還在等着呢,不好耽擱,於是又提筆開寫,寫的還是同一首,但沒有文氣加持,只當是抄寫一遍而已:
“畫眉,哥哥有事要出去,你呆在屋裡,不要亂跑。”
“唔唔!”
畫眉頭也不擡,捧着紙張,如同捧着心愛的吃食,真不知這小女孩能從這首詩裡讀出個什麼來。
宋天富這趟來,是坐着馬車來的,所以陳有鳥也坐上了馬車,車輪轔轔,開始出發。
宋天富沒有問陳有鳥寫了什麼,只介紹關於這位老師的情況。
老師姓“孟”,名“北流”,今年已經六十有一,花甲之年,他可是正經的一榜進士出身,在朝廷當過官。只是其性格清高,不合羣,屢屢受到排擠,官場不得意,最後辭官還鄉,在海岱郡結廬而居。由於其官文了得,水平甚高,故而不少大族子弟紛紛上門求教,久而久之,就成爲了一方名師,桃李滿天下。
“陳老弟,這位孟夫子可是性格火爆,從不給人留面子的。不怕你笑話,我年少的時候也曾去拜師,但寫的東西不行,直接被孟夫子扔到臉上,罵了句‘狗屁不通’,我就灰溜溜跑回來,從此再不讀書了。”
宋天富還不放棄要勸陳有鳥的心思。
陳有鳥道:“行不行,見過再說。”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再言語。他之所以勸陳有鳥放棄不切實際的科舉念頭,自有私心,但大的出發點,也是一番好意,陳有鳥學道十年,半路又跑去讀書,在外人看來,根本不着調。
陳有鳥心思玲瓏,卻比誰都明白,不願壞了人情,於是主動挑起話題,找宋天富詢問關於海岱郡的各種事宜。
宋天富出身大族,年紀輕輕就做了一番事業,在家族中儼然是接班人的身份,眼界見識,不同一般。陳有鳥詢問的又不是什麼機密之事,自然樂得分說。其願意跟陳有鳥共坐一車,侃侃而談,其實已經是放下了身段,覺得陳有鳥的脾性合胃口,但最主要的,還是陳有鳥展現了修道的潛力,能畫符。
從古到今,能力匹配,能力互補,纔是一個圈子的基礎所在。很難想象,富翁會跟乞丐成爲知己朋友。
“天下三十六郡,海岱郡名列中游,並不突出。至於你們陳氏,我家宋氏,雖然名爲‘大族’,但相比起那些名門世家而言,也不算什麼。”
宋天富說得興起,頗有指點江山的意味了。
陳有鳥疑問:“名門世家?”
宋天富解釋道:“大族、名門、世家,從低到高,依次排列,不同底蘊,不同出身,階層森然。正所謂百年名門千年世家,咱們這些所謂地方大族,跟人家相比,實在差得太遠。好在海岱郡並無名門世家存在,我們大族才能出頭。”
陳有鳥聽得入神,古代世界,可是真正的階級世界,出身幾乎決定了一切。最低層的農夫工匠等,世世代代,極難有出人頭地的機會。所謂寒門弟子,人家祖上也是曾經闊過的。
宋天富望着他:“所以說,你修道,若是能晉身正式的道士,便是一條陽光大道,從此以後,在宗族中也能揚眉吐氣,何必捨近求遠,無端端跑來讀書,考科舉?君不見無數讀書人白髮蒼蒼,考到老了,還是童生?”
又來了……
有些事情陳有鳥也不好解釋,只得含糊應付過去。
好在此時馬車停住,聽得車伕叫道:“老爺,不同流草堂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