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鈺送來消息的時候，沈培生正坐在夏侯啓原來的座位上。
成爲代理總裁之後，沈培生就在這間辦公室裡辦公。
非但地方沒換，連着屋子裡的佈置陳設都沒做大的變動，除了桌面上多了些水杯、擺件等私人物品，一切都和當初夏侯啓在的時候，是一模一樣的。
有人說，這是沈培生在向老領導致敬。
也有人說，這是沈培生在表現樸素低調的作風。
要有人當面問起，沈培生自己說，那差不多也是這兩層意思。
但實際上，沈培生是真的對這間屋子裡的一切，着迷。
着迷了幾十年！
以往，每回進來，沈培生都會在心底增加一分念想，“要是我坐在這裡，執掌整大中華區，會是何等光景！”
想了幾十年，盼了幾十年，終於在兩鬢霜白之年，他達成所願。
可是等真正坐上了權力巔峰，他才發覺，一切，並不如原先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相比於大事務官的“清閒”，當總裁累得要命！
特別是新上任。
每天都有沒完沒了需要批覆的文件，堆在案頭，等他處理。
許多情況，許多資料，他都是不知道，需要徹夜去看，去讀，去了解。
幫他登上這個職位的那羣所謂的盟友，總在聒噪，要切分利益。
總公司派人來看夏侯啓，他還得負責接待，忙前忙後。
各大洲那些同級別的人，這兩天來電來函，恭賀之餘，還會問上一聲跟大中華區這邊的合作問題，他又要去翻資料看怎麼個情況。
……
總之，他沈培生每天只能睡四五個小時，恨不得把命都扔進工作裡。
夏侯啓初當總裁那會兒，雖然大事務官們也各懷心思，但大抵還是配合的，輔助工作。
眼下呢，白小升一口氣拉出去三位大事務官，跟一半的事務官，在孜孜不倦，挖他牆角！
看看，還挖的這麼徹底！
勞心勞力，“家底”還被掏空了。
定力如沈培生，也難免“急火攻心”！
此刻，沈培生聽完林鈺的報告，真是眼珠子都紅了，而且越想越氣。
原想着等白小升回來在收拾他，現在，沈培生改了主意，直接拍桌子，“我要開了他，現在，馬上，立刻！”
就算白小升是大事務官，那他還是總裁呢！
就要這麼辦，開了他！
不顧一切，也要這麼辦！
沈培生鮮有如此衝動的時候，眼下是真的衝動了。
這恐怕也跟最近的操勞、情緒有關。
“老沈，剋制！”始終坐在一旁，喝茶不語的方北珺，忽然道。
沈培生怒意沖沖看向他，“我這個大中華區總裁，連處理一個手下人的權力都沒有嗎！”
“當然有。”
方北珺慢條斯理說，擡眼認真看了沈培生一眼。
“但是，首先，得等你拿掉那個‘代’字纔有啊！”
“你這個代總裁啊，現在說好聽點，就是個高級臨時工。臨時工懂嗎？跟正職不同，不光可以用來背鍋，還能被隨時從崗位上替換掉！”
方北珺一笑，笑容冷峻。
“你可千萬別以爲，這大中華區總裁，就一定要從大中華區裡選。要那麼看，那這位子，鐵定是你沈培生的！”
“關鍵是，總部也可以另派他人來大中華區接任！你可不是唯一的！”
“你想功虧一簣嗎！”
方北珺的話，如同冰劍，刺穿沈培生暴跳如雷的心臟，讓其迅速冷卻。
“你可別一直給窺覬這個位子的人，製造口實啊！”方北珺低頭喝了口茶。
沈培生眼眸一縮，沉默不語。
林鈺也面色凝重起來。
“最近，你這邊動作有點大，八九十位事務官被裁撤？就算對於你這代總裁，那都是小蝦米，但是積少成多，量變是可以引發質變的！”方北珺喝過茶，擡頭悠悠道。
“處罰一些人，引起一羣人跟白小升離心離德，這你是知道的，甚至你也是同意的！”沈培生擡眼陰沉看方北珺一眼，低聲道。
“是，我知道，但是，此一時彼一時。我沒想到你一口氣搞這麼多人，而且，上面的領導，有人問了。”
方北珺聳了聳肩，一點都不想，在這事上擔當什麼責任，“而且，你看看，你那麼做有什麼成效了嗎？”
“白小升還是白小升，你連人家怎麼破局的都不清楚，你安插的那些人，都搞到的什麼消息！”
“捷報，一連番的捷報。好嘛，最後關頭，讓人給翻盤了？！”
“一招棋要是走錯了，就不要糾結了，趕緊跳過吧！”
方北珺認真道，“還有，老沈，你是不是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足以，致命的！”
“什麼意思……”沈培生道。
隨後他眼眸一縮，他想到了！
“想到了吧！”方北珺聲音凝重，“來自於總部的巡.視.組，可還存在呢！”
“雖然這兩年，他們因爲上面勾心鬥角，在大中華區很是消停，甚至銷聲匿跡！但他們一直都存在！”
“這邊發生的一切，我相信他們都會看到一些，並且上報給總部裡某個大人物！”
“就算當年夏侯啓，跟你摩擦不斷，也沒能輕易對一位大事務官動刀！”
“你一個代總裁，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要開了一位大事務官？理由呢？”
“我的沈培生代總裁，你還沒有能夠隻手遮天呢！”
方北珺這一番提醒，讓沈培生徹底冷靜下來。
林鈺也忍不住嚥了口口水。
職場爭鬥，到了高級別，真是如同宮鬥。
恨不得對方死，也不可太“乾脆利落”。
權力大的一方，反倒受限制更多。
“那依你的意思……”沈培生問。
“這次，就別玩得這麼刺激了，來日方長嘛。”方北珺笑道。
沈培生沉默不語，方北珺平靜看着他。
半晌，沈培生才沉悶吐出一口濁氣，“那這次，我就聽你的……”
被白小升挖空牆角的沈培生，也終於是忍下一時的惡氣。
正此時，辦公室門被叩響兩聲。
隨後，程琉推門而入，手裡拿着一份報告，“沈老，剛收到的一份申請，是……白小升發來的！”
“哦？”沈培生眼神一眯，“拿來，我看！”
方北珺、林鈺也有兩分驚奇。
白小升發來的申請？
什麼申請？
程琉走過去，把那份文件遞給沈培生。
一共兩頁。
沈培生接過來，大略瀏覽一番，表情頓時又有幾分驚怒。
“他居然開這麼明細的條目，要獎勵來了！”沈培生滿眼不可思議。
看完一頁，沈培生遞給方北珺，看下一頁。
方北珺大略一掃。
上面是白小升申請給參與調查的事務官們的各種獎勵。
要求獎勵的人員名單，涵蓋全部，包括李昊風、鄭鴻鵠、許攸若帶去的人。
方北珺隨手遞給林鈺。
林鈺看了一番，頓時皺眉，“這白小升是代那些事務官來討賞來的，如果全按他要求給的話，他白小升不就賣了這些人一個好嗎！”
“那你的意思，是不給，還是少給。”方北珺笑言，“我相信白小升跟那些人都打過招呼了。”
“你給足了，是白小升向他們賣了個好。”
“你不給，你猜這些人會恨誰？恨替他們要獎勵的白小升，還是恨不給獎勵的咱們！”
“就算你不給足了，那些人的不滿，也會撒在咱們身上，反倒跟白小升越發親密。”
方北珺如此一說，林鈺一時語結。
“雖然不知道白小升怎麼破解的這個局，讓那些被開除的事務官們，安然離去。但這次，是他給這邊來了個選擇題，如果我們按他申請的做，是幫他收斂人心，如果我們不這麼辦，那就是把人推到了對立面。”方北珺輕嘆一聲，“好算計。”
“是他.娘.的好算計！”
沈培生忽然氣沖沖，把手裡那頁紙往桌上一摔，咬牙切齒道，“要獎勵也就罷了！”
“他還讓我去擺一個大場面，去迎他們，這就過分了啊！”
沈培生氣夠嗆。
方北珺目光驚奇，從桌面上拿過沈培生摔在上面的那頁紙，瀏覽了一下上面的內容。
白小升原話說的，還算是客氣，只說是此次奉總裁夏侯啓之命，衆人前往各省市進行團隊協作、共同調查，現取得了重大成績，全員振奮，也是對事務部有一個示範帶頭作用，他希望總部搞一個歡迎儀式，最好代總裁沈培生能親臨，歡迎儀式地點，在總部大廈樓下外廣場即可……
方北珺看着真是呵呵一笑。
白小升的這個要求，對於現在的沈培生而言，還真是……
很刺激啊……
“關於這件事怎麼做，我就不給您建議了。拒絕還是答應，您自己看着辦。要我說，反正都要賣個好，不如總部也賣這些人個大好，您沈老自己看着辦就行，我就先告辭了。”方北珺端着自己茶杯，轉身離去。
方北珺說是不給建議，但是最後那句，分明還是建議他們辦一個歡迎儀式。
畢竟，再怎麼說，這次大調查，那也是老總裁夏侯啓病倒之前，委派的。
這點，恐怕衆人皆知了。
沈培生這個代總裁，一直以來給自己塑造的形象就是尊重老領導，不管是辦公地點，還是隔三差五自己又或者陪同領導去看望夏侯啓，反正姿態已經做出來了。
這人設，既然做出來給人看，就不能輕易破掉！
沈培生也想到了這一點，鼻腔裡頓時粗重出一股濁氣。
白小升這小混蛋，真是滿肚子的算計！
相比而言，自己身邊這個最受重視的學生，雖然思想已經轉變，站到了自己這邊，但是達到令自己滿意的地步，好像，還差得遠啊……
沈培生無意中，瞥林鈺一眼。
林鈺從老師眼神裡，頓時感覺到了滿滿的壓力……
……
一趟南嶼開往臨深的高鐵上。
白小升他們提前包的商務艙，給這幫勞苦功高的事務官們用，除了安在意那幾個。
安在意他們的票都沒有定，怎麼回去，那就是他們自己的事了……
眼前，這些事務官們也是真的累了，個個都在車上沉沉睡去。
林薇薇就坐在白小升身邊，壓低聲音，用只能倆人聽到的聲音詢問，“小升哥，你那份慶功申請，沈培生真會同意嗎。”
“我猜會，你猜會不會。”白小升幽默道。
林薇薇想了想，笑道，“應該會吧，畢竟這麼大的成果，讓我們宣揚的人盡皆知，沒有理由不給大家對應的獎勵。不然悠悠之口，可很難堵住的。”
林薇薇又道，“只是，你最後說的歡迎儀式的事，還讓沈培生親自迎咱們，這就……”
“我覺得，他是不會答應的！”
如果說沈培生出席，那是不是代表他認可了這次調查，那此前，他對那些外出調查的事務官的處罰，又算怎麼回事！
難圓其說！
如果他不出席，給與獎勵，即是對此次行動的肯定，又有有據可查的功績，同樣讓他之前的處罰，難以解釋。
林薇薇都有點提沈培生髮愁了。
“如果沈培生真的來迎我們，勢必跟小升哥碰面，到時候，兩個人會是怎麼一番對答呢！”
“想必，不會當衆翻臉，但是也會脣槍舌劍，火藥味十足吧……”
林薇薇不知道怎的，居然還有點小小的期待。
可能是她認爲，自家小升哥是從沒在這方面，吃過虧吧……
白小升閉目養神，神情平和。
……
高鐵飛馳，時值中午，他們已經抵達了臨深。
白小升帶領下，浩浩蕩蕩的隊伍，凱旋而歸。
固然，他們當中少了很多人，還是被總部開除的。
但是那些人的際遇，是這邊隊伍裡的人都羨慕無比的。
餘下的人，雖然暫且沒有得到那種“人生第二次選擇的機會”，但眼下勝利而歸，總部按規定要給獎勵，所以，他們每個人的心情看起來都不壞。
總部派來接人的車，已經到了高鐵站外。
一水黑色商務MPV，白小升那輛轎車，則是專配的轎車跟司機。
不過白小升過去之後，把司機換成了雷迎，而且，車隊出發的時候，他那輛車跟在最後。
有點大將壓陣的意思。
車隊如龍，直奔總部。
行至一個路口，白小升直接對雷迎道，“不走左邊，右轉！”
他竟要脫離大部隊。
雷迎雖然有所好奇，卻還是按着要求，悄悄離隊。
白小升身邊的林薇薇好奇問道，“小升哥，咱們不回總部，去哪兒？”
方纔來接他們的人都已經說了，總部那邊真的在大樓下的外廣場，掛起了條幅，擺起了花卉，準備了一套歡迎儀式，而且沈培生真的在那裡等候迎接他們。
現在，白小升居然不去了？
“我們回臨深，首要應該做的，是什麼？”白小升平靜道，“去醫院，看夏老！”
林薇薇、雷迎頓時恍然。
“應該的！”
“嗯，應該的！”
倆人接連應和。
白小升默默看向窗外。
聽說，夏老的情況暫時穩定……
聽說，夏老依舊處於昏迷狀態……
聽說，那種昏迷可能是一天，可能是一個月，可能是一年，又或者是一輩子……
林珂、馮璃每天都會過去。
……
浩浩蕩蕩的車隊抵達了總部樓下，一衆事務官們紛紛下了車，看到的是眼前喜慶的佈局，也不由展露笑容。
迎面，走過來一羣人。
衆星拱月簇擁着沈培生，沈培生臉上掛着和煦笑容。
若非經歷過可能被除名的厄運，這幫剛下車的事務官，還真會感受到領導春天般的關懷。
那此刻，所有人都保持禮貌且不失距離的微笑。
“小升大事務官呢，在哪裡？”沈培生和聲悅色道。
衆人趕緊找。
結果找了一遭，居然發現人不在！
“沈老，小升大事務官讓我跟您說一聲，他說，他牽掛夏總裁，無心享受這種歡樂氛圍，讓大家不用等他……”白小升那輛車原配的司機，怯怯道。
沈培生一下子愣了。
他居然讓白小升給放了個鴿子！
這算是當衆不給面子，羞辱？！
衆人注視下，沈培生哈哈大笑，道，“應該的，應該的，其實按理你們也該先去看夏老。只是夏老需要休息，不能被打攪。那，咱們這兒，繼續？”
領導發聲，這場歡迎會自然繼續。
只不過沈培生身邊的林鈺，看到老師一隻手捏緊成拳，青筋畢露，更由於距離極近，聽到那個往常讓他敬佩的聲音，今天不合時宜地，當衆說出一聲粗鄙至極的話——
“我.艹.他.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