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張漂亮的信紙就在那裡,擺在加西亞皇宮修葺一新的橡木桌上。
不用想也知道,上面就是那道“決不允許再退一步”的命令。爲了起到它該起的作用,還附上了總監的簽名和總監大印。
魯恰面無表情地坐在火爐前面的正席,看着衆下一羣將官謀士邊互相用目光掃射邊交頭接耳。至於交頭接耳的內容?魯恰雖然腦容量是小了點,但是用腳上的死皮就能想得到這些跟他一樣的敗軍之將在想什麼,說什麼。
北路軍向南突進的孤軍全滅,從渡口-隘口絞肉機當中跑出來的就居然只有幾騎飛龍和騎手,一臉慌張丟盔棄甲就算了,還滿嘴喊着四五十人擋住了北路軍幾萬人的蠢話。這些分批到來的逃兵們一下龍就被各級主官慌張地塞上堵嘴的棉花,唯恐多聽到一句不該聽的話,爾後矇住雙眼綁好送到魯恰所在的加西亞……第一個着陸的斥候說了太多不該說的內容,差點沒把迎接他的軍士們也整成逃兵。從這之後,所有落地的潰兵同伴就此享受起全套服務加免費運送的待遇。
倘若是一個人胡說八道,那還情有可原。十個人都分屬不同的部隊,一起胡說八道?這顯然不太可能,對起細節還都驚人地相似,用了魔法催眠之後他們依舊沒有編造謊言的跡象。
經歷過河谷一戰的他們,以及兩點攻堅戰腳底抹油的逃兵被魯恰迅速回送希爾齊。原因很簡單,他根本無法想象他們的描述到底是怎麼回事。現在的西征軍猶如捱了若干記不知名的悶棍,連棍棒長啥樣,傷口什麼情況都無法判明。前鋒軍數萬人猶如掉進了傳送門一般毫無音訊,連一根頭髮一枝羽毛都沒飛出來。
而相反的是,撤出來的大部軍馬幾乎是全須全尾地回到了加西亞。這場戰爭打得如此詭異,敵人的防線吞噬着所有投入的雙月教會士兵,沒有潰逃,更沒有勝利。一切把敵人裝進視野的士兵都幾乎全部用他們的命償還了觀賞會門票的價值。
幸好在總撤退時,不論是南北中三路軍皆沒有敵人追過西部邊境。一位魔法師的日記中這麼寫道:
“我能看到這些惡魔倚着滴血鐮刀就這樣在山口看着我們,對的,他們就在那裡!對着逃出生天的我們狂吼!……他們就像是西地邊境土壤中生出來的惡魔,與多尼瓦的血契讓他們不能離開邊境哪怕一步。雙月的現世神啊!保佑我!我不願再看到這些惡魔,哪怕一次!……”
然而正如日記和實際西征軍的士氣情況一樣,儘管沒有正面遭遇敵軍,敵人全滅所有進攻軍的消息依然對士兵和指揮官心理造成了極大的壓力。這要換成是埃爾塔軍,一次主力進軍潰敗,早就作鳥獸散回家種田去了。
至於歐費蒙德里奇的命令,從魯恰這裡看起來應該算是十分寬
容了。保持對西部邊境一帶守勢,起碼保證這一年的魔粉收穫。至不行也要守住加西亞一線,守住了前首都總監便可以在神殿下的勢力攻訐中佔到起碼的底線,進而號稱“我們還牢牢控制着埃爾塔”。倘若加西亞不保,那麼就確實不是西征軍總監歐費蒙德里奇一人可以斥責魯恰,亦不是他能斥責的了。
到這時候,兩百多年前紅龍之國的一幕又將重演。屆時兩方都會血流成河,而紅龍的麻煩和埃爾塔的麻煩會不會變成兩大幽靈繼續動搖着雙月教會的根基?一想到可能遺臭萬年,處刑之後還要留名在恥辱殿當中供後人“瞻仰”,魯恰就不免從上到下打個寒戰。
不過退守到加西亞幾天以來,邊境的敵軍便不再有任何動靜。和平真好——戎馬一生的魯恰第一次這麼想。座下的那些人還能夠活着坐在那談論着恐懼,談論着怯懦。這對於他們和帶領着他們的魯恰而言就是最好的恩賜。看着他們一個個掉入敵軍的防線黑洞實在是過於冷血,也過於殘忍。
不過魯恰細細想想,雙月教會上階對於本次出征軍的要求也只是穩住魔粉的補給。至於異界來客,如果所有人都當做沒看見,那些座上的神難道就看得見了麼?想到這裡魯恰的心不經意地一跳。只可惜此案軍內國內會大有人疾呼喪權辱國,再把內情捅向座上的現世神,而已經是埃爾塔正統繼承人的多尼瓦也一定不會接受分裂國土,尤其是沒有出海口的提案。假以時日他一定能夠統一埃爾塔,他有這個實力……
剛剛閃出的靈感和興奮一起被魯恰迅速丟進了垃圾堆。回到現實中來吧。莊重的橡木餐桌前各大戰團的統帥,甚至包括已經有孕在身的娜伊奧也正坐在席,只不過所有人都一樣表情複雜。最灰頭土臉的是北路軍的總將優爾德,已經麾下無兵的他直接被魯恰削爲臨時戰團團長,北路至此只能扼守天險,再無進攻的可能。他此時正低頭卷着自己的紙菸,不敢跟任何一位同級同僚搭話。虎落平陽就算了,不要自己掉價去和犬滾泥巴嘛。
眼見着交頭接耳的勢頭開始減弱下去,心裡依舊複雜的魯恰強壓精神敲了敲桌子,示意各位安靜。座上剎那間除了優爾德不識時務的捲菸聲之外安靜無比。
“總監的意思呢。”魯恰捏起信紙把有字的一面展示給所有人看。“我們再也沒有退路了。你們屬下的一兵一卒是,我也是。”
魯恰擔心的譁然和驚呼並沒有出現,看來他們還是理解當前情況的。
“各部按照關隘,和城市堅守,未有調令不可擅離一步。”魯恰直接展開話題,“根據進軍部隊的經驗。一旦有變,派出斥候甚至飛龍和傳信使魔都根本來不及。一旦某據點有變,請守軍務必堅守到底,同時燃煙爲號。”魯恰說出這句話時非常無奈
,燃煙這種缺少魔法師纔會用的告警方法,今天雙月西征軍也居然要牢記於心。如果是一般的軍隊,雙月教會的傳信使魔都能帶着敵軍的情報和求援細節到達目的地。然而現在西埃爾塔的部隊在情報遮蔽方面表現出的實力非同小可,爲什麼魯恰至今都不知道新軍的真實實力呢?暫且不論他要是真知道早腳底抹油跑得比香港記者張寶華還快這一可以預想到的結果,事實上是他根本無從得知。
不知道沒關係,新軍這塊鑽石硬骨頭西征軍一定要啃,即使是牙崩得滿地都是也得大力咬下去。魯恰只好重拾土辦法,讓缺口附近的友軍先拉住敵人再說。“除了北路殘軍由優爾德將軍主持守住大營,其他地點由混成編制打散戰團的部隊抽籤駐守。”魯恰停頓了一下,看周遭各將都沒什麼意見,便繼續下面的發言。
“娜伊奧的戰團和特遣魔法師分隊常駐於加西亞,負責首都防衛和各部支援……”
魯恰說到這裡,娜伊奧首先顯得有些不自然。桌前的一些軍官甚至有些騷動。“憑什麼……憑什麼她能常駐帝都?就憑他是總監的妻子麼?那個好色花心的大蘿蔔?”已經有人開始齜牙咧嘴拍桌子了。聽到這裡連娜伊奧的臉色也變了。這也不怪那些戰團長,把他們的部隊分割駐守各地還無所謂,憑什麼娜伊奧就能獨善其身?
“住嘴!”還沒等孕婦變臉,聽到上面那些交談臉變形的魯恰已經接近暴走。“懷有身孕還在前線堅守,在座諸君誰有這種勇氣?身爲雙月教會軍人的榮光,都要在你們手中黯滅殆盡麼?”肚子和錘着桌子的手一同晃動看似滑稽,但是主將的威嚴絲毫不減。“有誰再對這份安排有絲毫意見,我請他親自去希爾齊和西征軍總監提!對敵人拿不出一點戰功,就對上了戰場的弱女子齜牙咧嘴?這是一個戰士,一個男人,一個有現世神教導的信徒的樣子麼?”
剛剛提出意見的軍官們儘管憋了一口氣張着嘴就要反駁,但是已經明顯被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不管是於情於理還是於權與法,他們都佔到了絕對下風。看看漲紅了臉的娜伊奧,再看看按着橡木桌面喘着粗氣還在氣頭上的魯恰,稍微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此刻還是不要作死的好。
“剛剛發話的幾位,你們也用不着抽籤了。”魯恰理順呼吸給出了一個處理決定。“最靠近河岸和河谷的幾個據點就由你們商量一下互相照應吧。一旦有失,敵人會拿你們是問的。”總將的口氣已經放緩,但說出來的話依舊鋒芒畢露。
“屬下明白……”自知理虧的幾個軍官也只好接過伸過來的臺階,委身而下,起立敬了個禮轉頭出了餐廳。座上頓時一片清明,只有優爾德依舊卷着煙暗暗邪笑。在大敗之後還敢去動魯恰的逆鱗?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