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某些人所預謀的不太一樣,頂冠島現在早就被圍成了一大片進也進不去,出也出不得的監牢——這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離去”的現世神基塔羅玩弄的一場好戲。
教會的幾大部門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在互相牽制,這邊抽我一車,那邊別他一馬,在“神僕”的腳下合法地,有序地去爭奪各種權力和利益。
前幾百年,新誕生不久的異端審判會異軍突起壓制了諸多實權世俗部門,但正所謂“出來混總是要還的”,異端審判會還有與之配合的各駐外部門在埃爾塔之亂的後續事件中遭遇幾乎毀滅的重創,自然是早已一蹶不振,在教會內部失卻了發言權。
更加雪上加霜的是所有部門——包括各島地方的主教、大主教都早已被軟禁在主島上,什麼都不準說,什麼也聽不見,這更加弱化了它們的作用,在半葉島這樣的偏遠小島上教會的統治都幾乎接近虛無,這一點兒都不誇張。
異端審判會等機構的權力真空自然而然會有人來填補,而這填補上最高權力真空的機構便是“掌握”了現世神以及掌握了大量資源的近侍方面——在整個雙月教會的各大強力部門都已經沒有什麼空中力量的時候,近侍方面不僅保留了用於神殿、神蹟護衛的大量飛龍以及駕馭它們的騎手騎士,甚至還掌握了那雙月教會現在最強的單件空中兵器——
一艘一直用於現世神在各處交通用的空艦。
此時此刻,基塔羅就坐在這艘裝飾華美的空艦下甲板的華座上,淡定地搖着手裡的酒杯,十分得意地看着島上的夜景。
自認爲精於算計的基塔羅當然不會對羣龍無首的兩個前強力部門放多少心——之前他便在這島上和四周安插了一些僞裝成身份卑微,打扮也不起眼的近侍眼線,沒想到第二天就有了特別的收穫。
一艘不大不小的帆船正朝着半葉島的方向前進……這是來自附近航道上近侍的報告。當然,無論這是異端審判會和禁咒研究會的官方或是非官方行爲,基塔羅都可以自鳴得意個好一會兒——因爲他賭對了。
他“早料到”會有人搖擺不定不忠於信仰,。當然,他可不在乎那背叛的人是誰,反正這人會被他和現在最忠於他的近侍用盡手段做成一個殺雞儆猴的前菜,用來警醒那些他更擔心的搖擺者。
因此他也沒有下令去讓人把這艘船上的人捉來馬上問個清楚——萬一對方一口咬定是前往半葉島偵查的,那怎麼辦?他就算貴爲真神之下萬民之上,也不能在沒證據的前提下把對方丟進大牢,甚至是送上斷頭臺。
他只需要在這頂冠島上布好天羅地網,靜候對方回到這傳不出任何風聲的島上來就行——而那些看上去臉色陰晴不定,甚至有些驚慌失措的頂冠島頭面人物,也讓“殺了個回馬槍”的基塔羅暗暗一笑,覺得自己押對了寶。
“依然沒有消息麼?”基塔
羅拍了拍華座旁邊的鈴鐺,一直恭恭敬敬守候在暗處的近侍便欠身上前。
“沒有,各處的燈光消息依舊保持沉默,神僕大人。”
“退下吧。”基塔羅起身拍了拍有些痠麻的腿——只是動作異常的輕,讓人看上去就像是在撣去褲腿上的灰塵。這腿從那天陳衡蓄力開大猛踢一腳之後就有些經常出問題,這件事他可不敢和任何人說。“若有消息的話,務必馬上前來告知我,不能有任何延誤!”
這些在夜空中翱翔於頂冠島的“領空守護者”基本上都是近侍的精英,有不少還是從軍隊和異端審判會那裡被“挖角”和“借調”來的前兩者編制內成員……世風日下,他們既不願意離開蘭卡斯羣島討生活,又懼怕着因爲自己的職務而被異世界人追責,也就只能夾着尾巴小小地來一回改換門庭,繼續領着俸祿過日子啦。
從下層甲板的木架上取來一袋“埃爾塔產”的蘋果脆片,基塔羅索性讓近侍把華座移到了開口的木窗跟前,用自己的眼睛替代近侍的傳聲——強烈的預感敲打着他,提醒他那條一直在等待的大魚就要上鉤了。
而恰恰就在他坐下之後沒多久,從他華座南方的窗戶外面猛地扎進來一股耀眼的白光——
魚來了。只不過來的並不是基塔羅想好的那種可以開膛破肚,伴着刀叉上餐桌,以此給頂冠島“做好反面教材”的魚,大抵就是抽着個小燈體型龐大面目可憎的鮟鱇魚吧……
菲比收到了長機的命令,一個滾轉俯衝就朝着第一個飛龍騎兵羣壓着機頭奔去。上一次操縱着胯下的坐騎做這麼激烈的動作是什麼時候呢?大概連他自己都沉浸在戰前的腎上腺素裡,回想不起來了罷。
座艙內沒有剛性固定起來的東西在翻轉的空中和連接他們的安全繩一起左右晃動,發出了奇異的聲響,和電臺中此起彼伏的引擎聲,談話聲一起構成了奇異的交響樂。可在飛行員菲比的大腦中,這個世界黑白一片,其中有顏色的有聲音的只剩下他的僚機,長機還有那些分佈在夜空中的飛龍而已。
“要特別注意你的高度計,地平儀,還有友軍位置。”
“明白。”菲比扭亮了機載探照燈的按鈕。霎時間,整個夜空就被他座機和長機的兩條光柱照得如貫穿般明亮,處於AT-802U菲比機正前方的近侍飛龍騎兵臉色也被照得白成一股不成人樣的顏色,只剩下他身上的佩掛飾和武器正在發出金屬的反光。
菲比握着操縱桿的尖端,用拇指叩開上面的武器保險蓋,動作卻凝滯在這一秒之間——從那個騎手的瞳孔之中,他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那是在他加入埃爾塔軍之前的事情了。在埃爾塔帝國大皇子公開在西埃爾塔自立登基之後,他們這些分散在埃爾塔東部和南部的魔法協會成員便先後收到消息:
“向西。”
無論是弒
君奪位的巴卡拉,亦或是一直以來咄咄逼人的雙月教會,說到底都算不上什麼可以供他們落腳的枝杈。兩害相較取其輕,他們也就只剩下往西投奔那個“正統”的希望有點盼頭了。
可就在菲比-法勞莫爾一家在西行路上和一羣難民同路爭道時,已經歸順教會的埃爾塔西軍殘餘拍馬殺到——其中包括數位劃歸埃爾塔方面編制卻獨立行動的雙月教會飛龍騎兵,而能夠趕上法勞莫爾一家老少乘坐的馬車,也就只有這羣飛在空中的魔法戰士才能夠做得到。
那一天,在平原上被飛龍騎兵追殺的自己回頭也能看到對方皮衣上琳琅滿目,光彩奪目的掛飾,而兩邊也是一個高一個低——只不過當時那飛得高的現在到了下邊,成了動彈不得的獵物,而在下面逃跑的卻成了操縱着雄鷹的獵手,睜着血紅的復仇之眼。
菲比的眼睛裡此時流淌着他家人的血脈,也正流着在那一天的黃昏遮滿了整個平原的鮮血。那一天他無助地站在平原上,捂着被電焦的半條右手臂嘩啦啦地直哭……平原上堆着的都是他家人的屍體,而偌大的法勞莫爾家在那一天險些被剃了光頭,就剩下他這險些未能逃脫的一個人了。
PT-6C發動機似乎從操縱桿與節流閥知曉了座位上主人的仇恨,吸入了更多的空氣發出一連串平常難有的爆鳴。這爆鳴連着抖動震鬆了些菲比的飛行服,露出了不自然的硅膠顏色——他那曾經已經壞死的右手下臂,早已替換成公主成立的基金會爲他購置的異世界產假肢了。
速度表上的指針還在不斷右移,而高度計上的指數也在同時呼呼下降——菲比並沒有遲疑多久,飛行員們的時間總是會過得比普通人慢。在下一秒,假手的指頭收到了上肢傳來的電訊號,和真手一般敏銳地按下了操縱桿上的紅色按鈕。
當時那個將他電得屎尿盡出的飛龍騎兵(魔法師),放肆地獰笑着留下了他一條爛命——或許他們收到了班師的命令,亦或是他們的殺戮行爲是揹着長官進行的。當然也有可能是對方覺得自己已經命不久矣,所以用看蟲豸的表情盯了他許久,才兩腿一夾乘風遠去。
這是個錯誤。徹徹底底的錯誤,而自己不會再犯這個錯誤了。若能於現在把菲比的飛行面罩取下來,便能看到他那鋼牙咬碎、眼眶崩裂的扭曲臉龐,特別是在假手扣動扳機,機槍擊發的一瞬間……
正對着AT-802U菲比機的飛龍騎手根本不會想到,他今天的遭遇其實是一位素未謀面的同伴爲他匿名郵寄的因果業報。農藥機襟翼張開,穩定後的機翼切開風雲從雲層上俯衝而下,連帶着一圈火鏈便把他切成了三段,連哀鳴聲都沒發出就和來不及發出光亮的魔杖一起墜入了漆黑之中。
在遠處空艦上目睹着這一切的基塔羅,卻是手一鬆便把那手中的玻璃酒杯摔得粉身碎骨,張大了嘴巴楞在原地半晌沒緩過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