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卡斯主島的神殿高臺早已存在了很長時間——至少在雙月教會成文和不成文的歷史當中,沒有人或文章能夠說清楚它的來歷:好像在神殿“從天而降”之前,它就已經在那裡存在一樣。
當然,隨着貓田投射出的投影屏幕上不斷進行的還原模擬,這個看上去和石山無異的神殿地基正在補完成它本來的樣子——那些時光和風雨在它身磨出的痕跡不斷補全,最後和重力控制裝置的底座完美重合。
沒錯,這臺通天的階梯遺址上建起的一切正是現在所有雙月教徒所敬仰的現世神居留之地。在失聯戰爭的中後期,這臺星球上的通天之梯由於被多方勢力反覆爭奪和搶佔,最後毀於戰火——陳衡還能清楚地記得,那一直漂浮於外大氣層邊緣的外圍控制環因爲地臺的能源供應停止而整個地墜落進大氣層,最後燒得通紅砸在海面上時是怎麼樣的一番光景。
“相關地面設施在戰後能夠維持其完全機能的比例是2%,而現在這個比例已經變爲0%,而設施的結構損毀率爲97%,現在只有部分大型設施的土木建築部分還能算完整……”
圖表和統計信息源源不斷地通過視覺和聽覺途徑灌輸進陳衡的腦內。唯有掌握更多的信息,自己才能在持不同想法的人工智能之間的博弈中取得優勢而不至於落敗。
因爲自己的到來,“精靈”們不再以“圓桌”作爲他們各自行動的唯一準則——本來他們就會有不同意見,會有分歧和不同角度,只是爲了人類的存續,他們一直以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做着機械的工作,最穩妥卻也是最不知變通。
譬如紅龍之變。想到自己的那位老朋友醒來之後翻天覆地的嘗試卻遭遇了失敗,“真神”的牙齒就把他自己的嘴脣咬得生疼。只要精靈略微向進步的,變革的一方施以援手,雙月行星上可笑的木偶劇或許就會早一些落幕,而不是等到現在要讓他來以最突兀的方式來親手了結。
“中國人要帶顧問前往蘭卡斯島,證明他們對雙月教會一直以來統治全球的歷史也相當有興趣。”在各色各樣的投影屏幕前研究了將近一個下午,陳衡纔開口打破了沉默。“那麼,中國人是想用什麼方式登上蘭卡斯島?”
“兩棲登陸,現在埃爾塔皇家陸軍和海軍陸戰隊已經在中國教官的指導下於希爾齊軍港附近的沙灘和岩石海岸進行了半月左右的相關科目訓練。”完成了相關計算的貓田手一揮,海灘上士兵們涉水上岸的身影頓時就出現在千里之外的盾城旅館中,“現在相關訓練已經完成了九成。而根據我的估計,就算是九成訓練的埃爾塔軍,也能……”
“誰都知道埃爾塔軍輸不了。”陳衡甩手打斷了貓田的估算,“可要那羣不死白癡一甩手把那些憑依燒了,我上哪去給她做記憶恢復訓練所需的場景去?不行,我得親自去一趟蘭卡斯島。”
“去警
告現世神麼?”就連貓田也嚇了一跳。“以……以真神的名義?”
“當然。”陳衡挽起了袖子,“晚去不如早去,那羣人早就欠收拾了。這一次就讓這些離經叛道的傢伙品嚐一下我的怒火,也算是爲老頭子出口氣。”
“所以……”要不是調用了幾乎所有的計算量,貓田的思維還真轉不過來——人類的思維有時候跳躍得還是相當奇怪的。“所以你想要的是蘭卡斯羣島問題的和平解決?”
“儘量吧。”陳衡用手指在島上劃了一道直通神殿的直線,“如果他們不相信我是那個編造出來的‘真神’,或者不想聽我的建議,那麼就只能用上武力了。先禮後兵纔是王道,不是嗎?”
“所以說,你們其實是想要我協助研究雙月教會的歷史,而不是埃爾塔的?”
在門東市政府大樓的隔音會談室內,四人分成兩邊相對而坐——一邊是神色凝重的沃爾芙和放心不下但又聽得一頭霧水的克拉夫,另一邊則是隸屬於總參五部的兩位專家。
“當然。我們很想知曉這個星球兩萬年和以前的歷史。”這邊的專家笑着把投影儀的遙控器打開,“一直以來,傳送門對面我們的專家就致力於研究生物和它們的進化關係,生物在進化到一定階段就會分化出不同的品種,而在時間的作用下它們會產生不同方向的進化……”
“然後,只要它們之間的差距到達一定程度,生殖隔離就會在它們之間形成,或是不適應環境的種羣將面臨滅絕。”毫不意外地,紅玉之瞳補完了下半部分,“這是在埃爾塔人民廣播第九臺裡播過的科教內容,我記下來了。”
“不愧是學士大人。博聞強記是尋常人所不能之事。”這專家在恭維之餘又推了一下眼鏡,“一般來說,少則三四萬年,多不過十萬年就能讓同樣一個父輩產出的兩批後代互相之間無法婚配,這是自然不變的規律。但是在雙月行星的人類和我們星球上的人類上,我們看不出這種差別。沃爾芙小姐,您知道我們星球上的人類自猴子演變到今天這副模樣,用了多長的時間嗎?”
“猴子!”克拉夫驚訝地叫了出聲。在雙月行星上從來不會有人這麼大膽地把人類歸宗於猴子——人類是真神的造物,這是幾乎所有人都認可的真理,誰會去冒天下之大不韙把聰慧美麗的人類和尖耳撓腮的長尾巴野獸歸類在一起呢?
“說猴子,是考慮到這樣對你們來說認知簡單些。您應該能接受我的意思吧?”
“能。”沃爾芙早就看着投影儀上的畫面出了神,自然是下意識地做出了回答。
畫面上的人類看起來醜陋無比——他們的身體上長滿了毛髮,拿着比孩童玩具還粗糙的石器艱難地和食肉野獸對峙,叫聲聽上去也根本不像是人類該有的樣子,尖銳而沒有章法。
“這是距今三百萬年到距今二十萬年的人類
,說實話,比起現在我們的樣子,他們或許更像動物。”專家的聲音冷酷而不接受任何質疑,“他們大多數不會耕種,不會製造器皿,不會修建房屋。看上去野蠻而可憎,而他們之中的大部分在距今十萬年到五萬年被他們的同宗取代而滅絕,取代他們的人類我們稱之爲‘智慧的人類’,也就是我們的祖先。”
人類用了二百萬年的時間翻越了舊石器時代,又用了六千年的時間(平均)抵達了青銅器時代。在後來一千年的時間內人類又開始學會冶煉(平均,土耳其出土的鐵器距今4500年,爲最早),而從鐵器時代的開始到第一次工業革命用了僅僅不到六百年——而正是六百年一半的時間,地球人類接連完成了第二次工業革命(電的革命),乃至全球化,空間革命,信息化革命等時代進步,且一次來得比一次快,一次來得比一次猛烈……
用了不到十分鐘的時間,原本佝僂在原野上握着石刀的類人猿已經在同一片平原中建起的城市裡佝僂着身子擊打鍵盤——剪輯過的紀錄片到此拉高視角,戛然而止,而與之沉默的還有那專家的解說。
“問題在哪裡,沃爾芙小姐應該能看得出來吧?”
自己好像有什麼必須要說出來一樣。沃爾芙炸了眨眼,極力要把這種不協調感擱置在一旁——無論是任何人第一次目睹這種將歷史攤開來扁平成視覺衝擊的場景都會有不適應感吧。她看了眼克拉夫,這樣說服着自己。
“從已知的雙月教會歷史看,在這兩萬年的時間裡我們未有過什麼進步。”稍微靜了下心的沃爾芙很快給出了比較接近正確答案的回答,“一萬年之前我們的祖先就在握着鐵器互相爭鬥,可現在我們依舊只能接受來自異世界的饋贈與教導,而不是用一千年的時間達到弒神的高度。”
“也不算全錯吧。”這專家嘆了一口氣,“條件太多了,得不出正確的答案也是很正常的。假設我們把兩邊的人類都當做是猴子自然發育而來的,那爲什麼這兩萬年的時間裡你們的發展會趨於停滯?而在停滯了兩萬年之後,我們之間卻還能夠無障礙地婚配而產下後代?或許我們該換一個思路,這兩個星球必然有哪一邊的人類來自另外一邊,而那可能的時間點正是兩萬年。”
這下,就連之前聽不懂對話的克拉夫都驚得下巴直往下掉。埃爾塔帝國中央政府總是在強調人人平等,可從沒人想過兩球同源這個可怕的猜想……或許這個答案在大家心裡都或多或少地有一點位置,但此時把它說出來的可是中央政府背後勢力的大學問家呀!
“當然,我們還有猜想認爲這兩萬年的歷史當中有一大部分系僞造出來的部分。”這專家把投影儀一關,靠到了椅背上,“怎麼樣?‘紅玉之瞳’,有興趣用你的智慧和學識加入到離真相最近的我們之中麼?你可是連精靈都認可的人物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