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斯特港的長堤碼頭上,匆忙趕來以至於禮服都沒有處理平整的衛兵們神色不安地分作兩列。他們之中沒有人真正知道碼頭下那艘花色豔麗的快船裡裝的是什麼大人物。
按道理說,這是新任大主教到職所用的禮節。但這一任路特里蘭大主教到任不要說十年,就連五年都還沒夠着:這會兒突然說要換人,若不是路特里蘭大主教犯了什麼事就是教會那邊出了什麼岔子。
但無論哪一邊,聽上去都不是好事。
“大主教來了!”
腦子裡裝滿疑惑的衛兵們當即站得筆直。在那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上下來的路特里蘭大主教也是一臉凝重,顧不得什麼繁文縟節就徑直往長堤上走去。
“都給我打起精神來!那船上裝的是教會的大人物,比大主教還要大!”
這些衛兵並不是“編制內”人員,而是土生土長的巴希維塔大陸人。雙月教會各分部在這方面的確做到了精簡人員,但結果就是這些衛兵在執行儀仗隊功能時顯得十分不專業。
“有多大?”其中某些懵懵懂懂的衛兵還不知趣地提起了問題。
“有多大你不用知道!”路特里蘭身邊知情的教士不滿地將衛兵的疑問駁斥了回去。“乖乖站好,領走你的工錢便是!”
這些當地招募的衛兵裡其實不乏巴希維塔大陸上各國派來掌握教會第一手消息的間諜。教會的下一步行動是什麼?教會下一步行動對哪個國家比較有利?這些都是各個割據勢力迫切想要了解的情報。
教會要是出了什麼岔子,各國所需要的就是迅速採取相應行動。若是大主教換人,那對應的“隱形賄賂”,“全力合作”自然是必不可少。若是教會內部出現了矛盾,那這些國家自是不會放過用自己微薄的影響力去滲入雙月教會內部政局的機會。
在數十年的戰爭之後,各割據勢力的邊境上看似已經不再有大規模戰事。但這並不是各國統治者已經疲於戰事,選擇和平的結果——實在是因爲在成年累月的戰爭之後,邊境線已經趨於穩定,改變它的成本和代價十分高昂。
時至今日,有一個領主,大公,國王敢聲稱自己沒有擴土封疆,甚至是一統全大陸登上至高無上寶座的想法?他們並不是不想這麼做,而是沒有力氣這麼做,只好擺出一副偃旗息鼓的樣子罷了。
現在平衡的局面需要強大的外力來打破,而這股外力現今早已不能自他們自己的國境線內取得,只能倚仗雙月教會的政策改變來獲取。軍閥們都心知肚明,巴希維塔大陸上唯一的雙月教大主教完全可以主導大陸局勢向他想要的那個方向發展。所以如果意圖成就霸業,就必須先搞掂教會——這已經成了軍閥們的共識。若是能博得雙月教會的全力支持,就像北邊的埃爾塔帝國-西拉威亞王朝一樣,那麼步西拉威亞之成功路
線,統一整個大陸也不是多麼難的事情。
埃爾塔大陸上曾經的統治者在竭力擺脫教會的控制,而這裡的軍閥卻在盡他們所能接近雙月教會,看似矛盾的行爲實際上都導向利益。而獨佔巴希維塔大陸上利益的第一步,就是去率先了解那艘白色的快船上下來的到底會是何方神聖。
“乖乖,那真的是現世神的旗幟。”
在路特里蘭大主教所注視的那艘已經停泊好的快船上,同時系在一根華麗權杖上的兩面旗幟格外清晰。沒錯,那正是尤克羅夏蒂亞和諾伊艾薩斯的個人旗幟。其中後者的是如假包換的真貨,一直裝在他的背囊裡,而前者旗幟則是中方在分析了諾伊艾薩斯手中旗幟的面料和刺繡花紋之後再根據尤克羅夏蒂亞的描述製造出的複製品,號稱“比真貨還要更真”。
路特里蘭大主教自然看不出現代化工合成染料和雙月教會限制使用的真貨有什麼顏色上的區別。更何況一真一假的旗幟下面,站的可是如假包換的“現世神”。
隨着交通艇自帶的岸橋穩穩地架在了碼頭上,一男一女兩個身影便沿着岸橋逐漸出現在衆人面前。路特里蘭大主教擦了擦眼眶,定睛看了看這兩個身影之後即領頭單膝跪下,將平日裡的威嚴收斂得一乾二淨。
尤克羅夏蒂亞的話,路特里蘭是在覲見的時候見過幾次的。可不知爲何,除了臉之外他對尤克羅夏蒂亞沒有多少印象;至於尤克羅夏蒂亞身邊的諾伊艾薩斯,路特里蘭就只是在某次神殿節日的宴會上有見過一次——但饒是那一次就足夠讓他印象深刻了。
“是……是現世神?”
“是神僕大人?……”
路特里蘭大主教單膝跪下行最高禮儀的那一刻,長堤上的半數衛兵都完全明白了。那禮儀若是爲雙月教會理論上權威最高的人類,也就是大主教們所用,那麼所接受的對象有且僅有一個,那就是“真神在此地的唯一代理人”,也就是“現世神”。
看着映照到前指大屏幕裡的,那長堤上紛紛單膝跪下的人羣,行動總指揮鬆了口氣。要完成教會海外機構的改造,首先要這羣人認可現世神的權威。總指揮手裡不是沒有動用武力威懾,讓現世神動手展現自己能力之類的方案,但顯而易見的是:這樣快速認慫對於雙月教會在巴希維塔大陸的分部也好,對於這一邊的中國人也罷,都是最好的結局。
在尤克羅夏蒂亞和諾伊艾薩斯身後,跟隨上陸的是數個身着異端審判會帶兜帽服裝的中國人。黃色的皮膚是會讓他們引起注意和疑惑,但異端審判會的蒙面披風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這種用於在審問,調查時候遮蔽執行者身份的服裝在搭配墨鏡與白色手套之後又能在絕大多數人面前遮住所有的體貌和麪部特徵,又不失美觀,遂成爲了此次行動的首要選項。
至於他們的身份,只要稍
微懂行的人看到那披風上異端審判會的標誌,以及他們手裡那裝飾華麗的佩劍便會膽戰心驚,還有誰敢上前調查他們的真實身份?趕忙讓開條道都怕來不及,哪裡會有人不要命了想和教會之劍扯上關係?
不消說,這又便是歐費蒙德里奇這個“教會反骨仔”一手培養出來的傑作。熟知異端審判會各種規則細節的他不僅用特訓帶出了這一批“下屬”,而且此時就親自以正裝帶隊走在隊伍前邊。
這樣攏共十餘個人,路特里蘭大主教帶來的馬車一定是坐不下。幸好歐費蒙德里奇這個大佬也擺擺手說不挑剔,這才另外找了一部大馬車坐上,讓衛兵簇擁着朝着雙月教會的教堂去了。
挽馬在馬鞭下發出嘶鳴前進的同一瞬間,新生號解放輪上用火藥彈射器彈射起飛的無人偵察機也飛到了車隊的正上空,在雲層下方繞着車隊行進路線開始盤旋。
由於已經越過赤道,此時的布拉斯特港正值深秋,天高雲淡。無人偵察機下的路面與街道倍爲清晰,這讓大蓬馬車裡捧着便攜戰術終端的中方人員省去了額外探頭探腦而引發的風險。
而在隊伍的中間,一個鬼鬼祟祟的衛兵還根本不知道自己的行爲被雲下的天眼看得一清二楚。故意把鞋帶踩掉的他先是躲出了隊列假裝蹲着收拾皮靴的鞋帶,隨後就背對着隊伍掏出了藏在身上的碳筆和紙條,歪歪扭扭地在上面寫了幾個字。
在鞋帶繫好之後,這張便條也順理成章地被他攥在了手中。一個看似不經意的晃手動作之後,這張便條也就骨碌骨碌地滾到了路邊一家不起眼的奶酪店門口。
穿着長袖大衣在店門口看熱鬧的店主只是對了一下那衛兵的眼神,倒也不急着去撿起那顆便條攥起來的,比玻璃彈子略小的球。他先是裝作換姿勢一樣將它輕輕地控制在涼鞋的鞋板下,然後一點一點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帶着那顆紙球向後滾動。
待到衛兵隊伍走得一乾二淨,這奶酪店的店主環視了四周才提了提涼鞋的鞋跟,隨即十分自然地把那顆紙球握在手心底。走進店門,舒展開便條,這店主不由得是足足吃了一驚。
“現世神?”生怕出錯一般的他小聲地將紙條上的內容讀了三遍,。“還是兩個?厲害了,我的老哥!”
沒有時間去質疑,更沒有時間去懷疑。他的哥哥要比他更接近雙月教會,這是毋庸置疑的。將紙條上的內容閱讀完畢之後,這店主就把紙條丟進了牆角那熊熊燃燒的爐火裡。用不了多久,那張碳筆書寫的紙條和衛兵泄露情報,“裡通外國”的證據就會灰飛煙滅,而巴希維塔大陸乃至羅爾盧利公國這番來了什麼貴客的消息便會由他開始,爲大陸中央的某個王國所率先掌握。
奶酪店店主的驢子在主人的拍打下飛快地動起步子,巴希維塔大陸的新一輪明爭暗鬥,也就此拉開序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