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是我,那又如何?”
從側門走進來的人,赫然就是加羅拉斯侯爵。只見他穿着舊埃爾塔特色的貴族服,一臉憐惜地看向此時雙手按在原告席桌上,一臉吃了三斤屎表情的芬米爾伯爵。
“原告請保持肅靜!”緊接着,審判長的法錘就敲了下來。就像徑直敲在了芬米爾伯爵的頭頂上一般,芬米爾伯爵應聲坐回了椅子上,僅有的銳氣被削得一點不剩……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這個證人居然是和若羅納科一起出席宴會的加羅拉斯侯爵!儘管他本人也和若羅納科侯爵一同出現在當晚,但加羅拉斯侯爵此時說的話他已經無力反駁了——誰會去相信對於一個侯爵說過的話和做過的事,另一個伯爵的敘述會比另一個侯爵的敘述更具說服力?
有了加羅拉斯侯爵作爲證人爲被告方作證,這場官司的走向更加沒有任何懸念了——戰至正午休庭,所有長眼睛的人已經都能看出來,在舉證階段上交出白卷的原告即將落負。而且就連證人問答階段,芬米爾伯爵也放棄了所有的詢問,僅僅是站起來之後又回到了位子上。
“芬米爾伯爵陷入了兩難境地。”王利羣自言自語,“證人席上的加羅拉斯侯爵作爲貴族,級別要比他更高。如果芬米爾伯爵去在‘公堂上’質問他,那麼無論質疑結果如何,這都是不符合貴族傳統的行爲……”
換言之,芬米爾伯爵自己又是貴族那一套的堅定支持者,在若羅納科侯爵掛點之後更是西埃爾塔貴族傳統的最高支持者,無論如何都不太可能打破這一套。
但是不去打破這一套,這場官司就只可能是若羅納科侯爵,也就是原告方的敗訴。完全失望了的王利羣在休庭時悄然離場,只留下一個空蕩蕩的座位……
與他一樣,很多中國人都放棄繼續收看這一場無趣的,可笑的芬米爾伯爵的洋相秀。對現代法律瞭解僅有一張紙的芬米爾伯爵到最後都只相信沒用的貴族尊卑論,還對自己手裡掌握的那一點點可憐的法律知識失去了信心——那可是他的救命稻草!
“現在請當事人,訴訟代理人全體起立!”
“判決如下……駁回原告的訴訟請求……”
後面的內容,芬米爾伯爵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幾乎是飄着領取了各種文件,簽下自己的姓名,又和同樣恍惚的諾婭一起飄着飄出了法庭,搖搖晃晃恍恍惚惚就接受了敗北的結果。
從第二個回合開始,這場本該是他們必勝的公案輕輕鬆鬆就在他們面前被異世界人逆轉——不需要成步堂龍一,也不需要古美門研介,就是很簡單的舉證-證明流程,在這場異世界人設立的“公平遊戲”當中,不熟悉遊戲規則,又不願意探究遊戲規則的他只能迎來戰略的失敗。
訴訟的結果很快便隨着人與人之間的交談之間傳遍了整個門東市。當然,平
民們無不拍手稱快,對埃爾塔政府方面的怨氣也幾乎全部煙消雲散,只因爲這個結果“合了他們的意”,“好得出人意料”。
到了第二天廣播新聞和報紙正式播報這起官司的時候,只有之前不知情的人們還在激烈地交談,之前知情的讀者看到了便就是一筆帶過——因爲判決結果已經是他們再滿意不過的了,沒有必要再爲此牢騷滿腹,滿口怨言。
這就是埃爾塔中央政府和中國人方面想要的結果。這起公案很快就被門東市,被西埃爾塔的平民們忘到了腦後。要是埃爾塔有因特網,有搜索引擎,搜索引擎還實裝了搜索熱度檢索器的話,那麼旁觀者很容易就可以看出來,在三月初,這樁公案落下帷幕之後,它很快就掉出了熱搜榜,被埃爾塔幣制改革,各處鐵路公路通車,電網通電之類的新聞趕超到了十里之外。
和其他的熱點事件一樣,它很快失去了關注度。這也正是中國人所期望的——這起有內鬼參與的“首次審判”,用盡手段的中方所想要做到的就是讓它的熱度降低,其次纔是給貴族和平民的衝突找出一個正義的,符合事實的審判結果……
確切地說,後者正是爲了前者而服務的。這一次中方從國內調動了新人,還做了加羅拉斯侯爵的工作,爲的就是要給馬車伕的家庭最好的結果,也就是撤回原告的起訴要求。
因爲如果被告敗訴,結果將不是埃爾塔中央政府最後能夠承受得了的——這本來將會是一起兩邊都沒有訴訟代理人,沒有律師的王八拳對戰。而勝者當然將會是在自然法當中,較有理的原告那一方。而後,結果也便會是平民的不滿噴涌而出,或許還會可能造成大規模的公衆事件,這對於中方來說是再壞不過,必須予以絕對禁止,哪怕代價高昂。
所以,中方“設身處地”地替被告“僱傭”了策略保密,路線保密的訴訟代理人。爲的並非單純是“博得公平與正義”,而是爲埃爾塔的法治鋪路。至於僱傭費用,那當然是一筆勾銷,權當沒有發生過。
勝利就是正義。這是人面對強權主持的審判時,最基本的想法。但正義的內核是什麼?做出勝利判斷的道理是什麼?平常人根本不會去擔心,他們會做的只有沿着勝利畫出的延長線,把強權認定的正確繼續發展下去罷了。
而就在判決下定的一週之後,就有數人因爲毆打在盾城街上行走的芬米爾伯爵而被逮捕。他們只是普通的盾城居民,連工廠的工人都不是——他們只是曾經修建芬米爾宅邸的建築工而已。
至於毆打他的原因,“那還需要原因麼?”——幾個平民當中的帶頭人就是這樣理直氣壯地說出這不能算是原因的原因:貴族在他們眼裡早就是過街老鼠,活該人人喊打。
“更何況判決也是你們做出的!”
更何況當局還做出了幾乎等同於把
貴族釘在棺材板裡一般的判決。換句話說,“中國人打得,我埃爾塔人打不得?”
於是警察們便將這些讓他們哭笑不得的“愛國阿Q”們送進了拘留所。同時,深感有必要矯正觀點的宣傳部門繼續在各個渠道里加緊澄清新埃爾塔中央政府的基本方針:
“對貴族案的判決,並非是出於對某一方的袒護(雖然實際上是有這樣的考慮),而是對法律的公平闡述……貴族作爲一種對國家做出出色貢獻者的名譽獎賞,是有價值的,但其實際地位和一般公民完全平等……”
事實證明,這樣的宣傳來得算是很及時。由若羅納科起訴馬車伕一案導致的對貴族的隔離,敵視,早就有擴大化的趨勢、毆打芬米爾,將其送上救護車只不過是偏激者,同時也是極少數者的做法——冷暴力通常比直接暴力更隱秘,更安全,也更爲致命。
實際上大多數人是在用自己的手段隔離着大小貴族:遠遠地投去敵視的眼神,騎着自行車跟着走在人行道上,穿着特有服裝的小貴族後面拼命地摁鈴,然後對着露出恐懼表情,拼命趕路的小貴族大笑;店員對着到商店購買副食品的貴族女性故意缺斤短兩,擺出一副臭臉讓對方無計可施;電瓶車司機看着在後面奔跑趕車的平民尚且會踩下剎車,善意地等對方上車,而後面要是個穿着貴族服飾的傢伙揮着手用力奔跑,這司機八成會壞笑着用力地踩下油門,只給這趕車人留下一臉塵土和苦澀。
這整整一個月,西埃爾塔統治核心區的絕大多數貴族們就是再這樣的環境下活着的。倘若說埃爾塔是一個學校裡的班級,貴族可以看作是這個班級裡的學生之一。那麼毫無疑問,現在這個學生就是遭到校園冷暴力的那一個。
在這樣不妙的情況下,上面做廣播和報紙宣傳的同時,又向各地區投入了普法宣傳隊。而門東市,盾城各地的夜校也進入了統一的普法教育模式,向現在埃爾塔最爲先進的一批人宣傳進步意識,希望他們能作爲熱點,向他們周遭的人擴散……
然而,風雨飄搖的埃爾塔貴族剩餘力量緊接着又傳來一聲山崩地裂般的巨響——若羅納科的愛妾諾婭,在春末的某一天傍晚自縊於若羅納科宅的會客廳。其原因據稱是在盾城的路上被人用輕佻的言語和動作調戲,歸家之後悲從心來……
悲憤的貴族遂聚在一起,擡着裝有諾婭屍體的棺木一起扎堆堵在盾城市政廳的鐵門外,要求中央政府抓出並嚴懲調戲諾婭的兇手。
貴族們一個個義憤填膺,老少盡出。他們一改由於冷暴力氾濫而換上的平民服飾,全部穿着舊埃爾塔傳統的貴族服裝,圍在市政廳的鐵門前,由芬米爾伯爵統一振臂指揮,發出震耳欲聾的高呼聲:
“嚴懲兇手,以正視聽!”
“兇手逍遙法外,埃爾塔法統何在?公平何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