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場銅陵之亂下來,侯氏賺的盆滿鉢滿不假,但也並不是沒有任何損失,比如一定程度的人員傷亡、侯氏與青龍會的瓜葛暴露、與丁不害和佟無敵兩人結下的樑子、以及最後臨陣倒戈,得罪了紫清聖宗…
這些損失之中,如果讓侯玉霄選一個最嚴重的出來,那定然是老五,侯玉端在這次銅陵之亂中受到的影響。
憑心而論,除了那些無辜枉死的人之外,這場銅陵之亂最受傷的,還是侯玉端,甚至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比起那些死去的人,侯玉端內心只怕是更痛苦、更煎熬。
一直以來,侯玉端都藏的很深,別說外人,他身上有些秘密,甚至連侯玉霄這個大哥,都未必全部瞭解,最起碼連他的實力有多強,到現在對侯玉霄來說也是個謎。
侯玉端是儒武雙修,武道修爲可以通過氣機來感應,故此他的罡氣二境聚煞期修爲,瞞不了侯玉霄,但儒道修爲就不一樣了,只有出手才能感知,此前侯玉霄與他聯手斬殺丁典時,知道他的儒道修爲在正心五境,等同宗師境武者,但具體在五境中的哪一境,他也沒有去問。
侯玉霄之所以從不去詢問他的實力,一來是基於對自家老五的信任,二來也是爲了能給自己形成一個激勵作用,時刻記着老五的實力,很可能在自己之上,才更好的敦促自己這個家主,能更加刻苦努力的修煉。
老五雖心思難測,但對家族的忠誠,對自己這個大哥的信任,經得住任何考驗,這一點侯玉霄從始至終都深信不疑,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動搖。
但再心思難測,作爲與侯玉端朝夕相處的大哥,有些東西侯玉霄還是可以確認的,比如老五真心愛上紅姑娘這件事,作爲旁觀者,他是可以完全確定的。
紅姑娘最後死的時候,肉身恢復成了田紅璐,無疑表明了這場血魔之亂的起點,就是去年底的昭陽之亂,整個過程應該就是紅姑娘與紀衍之大戰時說的那樣:
早在四年前,紀衍之過境昭陽時,紅姑娘就知道他在尋求突破亞聖之境,關卡就在自己的身上,於是提前佈局,讓他發現田紅璐,誤以爲田紅璐就是自己的轉世,實際上是要假借田紅璐的肉身復活。
如今回過頭來看,紀衍之明顯是知道這件事的,他也將計就計,順水推舟收了田法正,利用起了田紅璐,畢竟復活血魔就是他突破亞聖的關鍵,但問題是在這個過程中,他發現了侯玉端這塊璞玉。
從紀衍之臨死前的那幾句話以及反應上,侯玉霄已經推測出來,他肯定早就見過了老五,而且還非常看重他。
去年底昭陽之亂,從侯玉霄去田嶺縣,被佟虎威脅,配合他們帶回田紅璐開始,到後面山嶽劍宗舉宗來襲昭陽,造成大批人員傷亡,甚至是田法正當着衆人面親手殺了自己的親妹妹,看似都是田法正促成的,但實際上,在背後操控一切的毫無疑問還是紀衍之。
紀衍之早就知道田紅璐與紅姑娘有關聯,刻意讓侯玉霄將他帶回昭陽,提前讓老五與她相識,這才促成了後面紅姑娘與侯玉端的相戀,也就是說兩人的感情,分明就是紀衍之刻意安排的。
安排的目的是什麼?
如今回過頭去看,紅姑娘最後的自盡,顯然就是這種刻意安排造成的最大收穫,但從後面紀衍之與皇甫星的交易,以及眼下發生的兩州大戰來看,紀衍之的用意絕不僅限於此。
這種能用自己性命做棋子,操縱天下局勢的狠人,所思所想所行,絕非常人可以揣度,侯玉霄雖然目前還沒看明白,紀衍之在銅陵做的這些事,全部用意都有哪些,但跟自己息息相關的這些事,他還是能明白的。
其中有關他爲何要如此刻意安排侯玉端跟紅姑娘,這三天他也參破了一些苗頭,心中有些猜測。
侯玉端非常優秀,儒道資質極高,紀衍之很看重他,以這個爲前提,就能看明白許多事了。
好壞且先不論,從紀衍之臨死前的那番言行來看,他最起碼是個信念極其堅定,對大禹神朝極度忠誠,對儒道有着近乎偏執般篤定信任的人。
這樣的人,是可以影響改變許多人四象的,比如他的學生田法正就是一個很典型的例子,紀衍之在武宗末年,爲了解救百姓向大禹盡忠,能將自己妹妹交到賊寇的手中,他的弟子田法正,爲了踐行理念,也能親手殺自己的妹妹田紅璐,這絕非巧合,說他是灌輸、教化、洗腦,影響都可以。
所以由此,侯玉霄大概能看出來,紀衍之很可能,是想借由這場安排,來改變,或者說影響侯玉端的思想。
侯玉霄自己也代入過侯玉端的角色,如果他面對一場這麼大的劇變,心路歷程會有怎樣的轉化,但是,他畢竟不是當事人,所以再怎麼代入,也無法有切身的體會。
他唯一介懷的,就是紀衍之最後的那一下離間………
銅陵發生的一切,都是紀衍之在幕後安排的,如此簡單的事實,侯玉霄相信,以老五的智慧,肯定是能看出來的,所以從常理上來看,紀衍之最後的那一下離間,老五應該也能看出來。
但問題是看出來了,也無法掩蓋侯玉霄在這件事裡,發揮出至關重要作用這一事實。
將田紅璐從田嶺帶回昭陽的是他;以青龍會之名,與紅姑娘聯手坑害武者的是他;甚至到最後,又跟其他人合謀對付紅姑娘的,還是他。
這場銅陵之亂,當然不是侯玉霄可以決定的,也不能說是他造成的,但他在這中間,起碼是起到推波助瀾作用的。
當然,他有自己正當的理由,爲了自保、爲了活命、爲了侯氏的發展壯大,甚至可以說是爲了侯玉端,爲了侯玉成,以及侯氏一族的所有人…………
只是再多正當的理由,也改變不了紅姑娘的死、城中八成百姓的死,還有銅陵郡千萬百姓,遭受的重大災難。
侯玉霄以前也做過惡,但這次銅陵發生的事,的確是太嚴重了,遠超他此前幹下的任何壞事,按照侯玉端以前,有一丁點風吹草動,就要跟在侯玉霄身後說他小半天,這次銅陵這麼大的事,怎麼也要指着鼻子罵半天才對。
然而,詭異的是,侯玉端這次連一句指責都沒有。
其餘人都去準備各自的任務離開了,侯玉霄有意支開了侯玉成侯玉傑侯玉靈三人,獨留下侯玉端,兩人就這麼安靜的站在大殿裡,沉寂了數十息,也沒有誰先開口。
羅剎節那晚侯玉端重傷昏迷,這三天侯玉霄都是日夜派人照看的,知道他昨天夜裡就醒了,原本想着他可能會找自己發發脾氣,結果到早上侯玉端也沒來找自己,從那時侯玉霄就知道,自家老五的心態,肯定是發生了一些變化。
就是,不知道是什麼變化!
“身體沒事了吧?”
沉寂了許久,侯玉霄實在不知道如何打開話匣,便問出了這麼一句話,說完後目光就放在侯玉端的臉上,想捕捉一下他臉上表情的變化。
遺憾的是,侯玉端臉上看不出任何異常,沒有傷心沒有傷感,更沒有憤怒,只是輕笑道:“有勞大哥關心了,我身體已無大礙,這次,我也要隨軍前往徐州,還望大哥應允!”
就算侯玉端不提,這次出征徐州,侯玉霄也肯定會帶上他的,倒不是說他沒什麼信心,關鍵是這種大規模戰役,時時刻刻都會有新形勢新變化,需要作出決斷,老五在這方面本就是強項,再加上他的修爲和實力,帶上他,自然是百利而無一害。
“大哥,此次大戰我猜測不會只有兩州,從去年底昭陽之亂開,大晉聖朝也在盯着這邊;雷音寺插足銅陵計劃不成,定不會善罷甘休;雍州東邊開戰,西邊的血靈聖宗,北面的魔衍聖宗也不會坐視不理;正道那邊我們沒有消息渠道,但想來這種正邪兩州開戰的大事,他們也不會閒着。
羣狼環伺,雍州肯定是想快速解決,要不然等其他勢力全都介入,聖教處境就岌岌可危。
這樣看的話,萬陽郡乃至廣陵府,肯定會是一場惡戰,但於我們卻是一次天載難逢的好機會!
攻城略地,定會致使百姓流離失所,流民增多,只要大戰不擴展到雍州本土,咱們如今手握銅陵,趁此機會,大肆收容流民,擴充人口!”
侯玉霄心裡原本還思緒萬千,看着侯玉端已經在開始謀劃侯氏該如何在這場兩州大戰中牟利,心裡頓時放鬆下來了。
不過聽到侯玉端說起百姓流離失所、流民增多,沒有半點遲疑與心軟,眼神也沒有絲毫變化,侯玉霄心中微微露出了些異樣的情緒。
難不成,這就是紀衍之給侯玉端造成的影響麼…………
他好像,變得沒有以前那麼善良了!
………………
新禹歷1322年八月初四
廣陵府,萬陽郡
要說廣陵府境內,最出名的地方,那肯定要數通天江,通天江是雲瀾古江的支流,呈西南往東北走向,將廣陵府全境分成兩塊,一塊在西北有三郡,一塊在東南有六郡。
其中萬陽郡就位處西三郡的最邊上,算是徐州最西邊的地方,與雍州的銅陵郡,隔着界碑毗鄰而居。
通天江的名氣不小,一來作爲雲瀾古江的一部分,天然就是焦點,二來還有封天劍尊荊天羽的故事加成,兩相疊加通天江自是早早就聞名於天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比起通天江,萬陽郡的名聲就要小很多了,實際上它離通天江已經有一百多裡了,但即便如此,它還是沾了通天江的一些光,這纔有機會被世人知曉,否則的話,只怕也是跟銅陵一樣名不見經傳。
雖說萬陽郡不出名,但畢竟位處兩州交界,往日裡也有不少想偷偷跨過州界,幹些走私不正當生意的武者,會從另外的地方過來。
可今天的官道上,卻連一個人影都沒有,冷清到了極點。
兩匹駿馬自北向南疾馳掠過,騎在馬背上的,是兩個身負長劍、身穿甲冑的軍卒,兩人顯然都面帶急色,正不停的揮舞着馬鞭,速度快到了極致。
“盟約剛剛撕毀,雍州十七萬大軍立刻就來了,魔教這是早有預謀,完了,銅陵肯定是守不住了,就算咱們去報信,援軍趕過來只怕也遲了……”
“有西照劍首和陸劍使在,你怕什麼!”
“光他們兩人有什麼用,西照劍首再厲害,還能打得過十七萬大軍麼,原本城中還有四萬守軍,四天前陸劍使帶着他們去攻打銅陵,回來只剩下一萬不到,這城根本就守不住。”
“一萬守軍當然守不住雍州,你別忘了,城中還有聖宗留下的黃銅劍陣,陸劍使開了劍陣守十天半個月肯定沒事,咱們只要能從龍驤郡和陽平郡帶回援軍,萬陽郡就丟不了!”
“可是……可是……”
“你慌個球,要是守住了萬陽郡,咱哥倆就算立了大功,說不定還能給子孫謀個入聖宗,去徐州做人上人的機會呢!”
兩個傳令的軍卒儘管嘴上在說話,可御馬奔馳的動作卻沒有絲毫減緩,尤其是左側那膽子較大的軍卒說了一番提振士氣的話之後,兩人的動作又加快了幾分。
兩人胯下的駿馬通體混黑,體型健碩,明顯不是凡品,疾馳沒多久,就快出萬陽郡的官道,踏上龍驤郡境內了。
兩人疾馳的官道空無一人,寂靜無比,而在兩人來的方向約莫七八十里左右,矗立在大地上的萬陽郡城,早已是擂鼓聲震天,廝殺聲遍地了…………
“殺光這羣徐州狗!”
“銅陵死傷一百六十萬人,讓這些徐州賊子血債血償。”
“徐州毀約在先,致使妖魔屠戮我雍州百姓,血仇不共戴天,弟兄們跟我殺啊…………”
“他們頂不住了,加把勁,咱們馬上就能攻進去了!”
…………
數不清的黑甲士卒,正瘋狂朝着萬陽郡的西城門蜂擁而上,他們各個表情癲狂,有些甲冑已經完全被鮮血浸透,有些人手上的刀劍已經卷了刃都沒察覺,只一個勁的藉着血氣往城牆上竄,中間區域已經有不少人在城牆上站穩了,後面源源不斷的雍州士卒,往上衝。
鑄鐵的城牆,儘管被刀劍砍出一道道凹痕,卻還是矗立在原地,沒有任何一處有損毀的跡象,依舊堅挺,只可惜他面對的都是武者,這些人的氣力雖不足以推到城牆,可攀爬卻沒有任何壓力,加上城牆上的守軍不多,攻破城牆,顯然已經就在眼前了……
“聖宗敕靈,黃銅劍陣!”
就在這時候,一道身影站到了城牆的上空,一聲怒喝,城中瞬間升起了成千上萬的金黃色劍光,正在守城的士卒原本已經士氣頹喪,看到這些劍光,瞬間面露狂喜,士氣也一下子提振了起來。
而與他們相反,攻城的黑甲士卒,看到這些劍光,則是面露驚疑,不知道這些劍光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