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閒的聲音淡淡的。
彷彿這些年並沒有什麼特別。
作爲當年受過唐閒指點的人，商路這六年來，一直內心有愧。
雖然當年替閒哥說了話，卻終究沒有改變局面。
太多的老師認爲唐閒不尊重師長。
太多的同學認爲唐閒眼高於頂。
這些人就是這樣，說着謙虛是美德，可如果一個人，知識研究到了極致的領域，還要擺着手說：啊，我好笨啊，啊，我才疏學淺。
這纔是真正的虛僞。
很多人的自謙並不是律己的品德，他們只是不希望別人驕傲，這些人骨子裡也有着某種自卑。於是遇到了真正有資本驕傲的人，反而陰陽怪氣起來。
唐閒估摸着有五秒鐘，商路都沒有開口。
隔着電話，他看不到第四層的商路的面板。
只是這語氣和停頓的時間，還是讓唐閒露出了笑容。
“好了，過去的事情，不要再想，你知道我不是一個喜歡敘舊的人。”
“……”商路正想問，這些年閒哥你怎麼不聯繫我。唐閒就未卜先知的打斷了。
隨後直奔主題，唐閒說道：
“我找你是有事情讓你幫忙。”
“行啊！正好我也有事情想跟閒哥你聊聊！”
就在不久前，商路見到了一個女孩子。
女大十八變，要不是女孩子排場太大，他還真認不出來。
“你的事情，如果是幫我洗去作弊髒名，那就免談。黎小虞最近是不是來找你了。”
“……這，閒哥你還真是，一點沒變。”
商路苦笑，這麼多年過去，閒哥還是那樣，聊天的時候，總是知道別人想什麼。
唐閒其實知道，自己當時被冠上作弊者名號，貶去底層，當年那幾個受過自己指點的同窗，在有了自己的消息後，肯定想出力。
加上自己剛轉正，就遇到冬染來試探，唐閒稍加思索，便知道商路想說什麼。
既知其然，也知其所以然。
“我去不了第四層，你來底層找我吧。在底層，第三礦隊住宅區，房間號15342。”
商路還想再聊兩句，唐閒說道：“底層的人，沒辦法使用跨層網絡，電話是唯一聯繫方式，但挺貴的，有話見到我再說。”
唐閒直接掛斷了電話。
商路懵了。
這的確是閒哥，只是沒想到，如今的閒哥居然窮到了心疼電話費的地步。
沒有多想，商路急着想去見唐閒。
然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在實驗室待了很多天。
頭髮油膩的很，也很亂，整個人也有些憔悴。
他是一個學術研究者，正兒八經喜愛學術的人，一旦開始研究自己喜愛的課題，便經常廢寢忘食。
“算了，閒哥也不是沒見過我這樣子，蓬頭垢面的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
商路稍微梳了一下頭髮，也就是隨便用手壓了幾下，便火急火燎的趕往通往底層的懸浮窗。
……
……
唐閒回到了住宅。
想着有客至，自己麻煩別人，一頓飯肯定不能算還人情。
商路在十五歲的時候，選擇修的科目是植物學。這是一個對礦區植物非常有研究的人。
也是少數在單一領域，能夠跟得上自己對話節奏的人。
終究還是疏漏了。
應該在礦區摘點稀有植物，給商路當禮物的。
鍋爐里正在準備的食物，是一部分狗肉，還有合川肉片。
這是一道地道的川菜，唐閒喜愛口味偏辣的那種。他不確定商路是否喜歡吃，所以他補了一道狗肉火鍋。
在二十九堡壘出版社出版的《古代人文》裡提到，對於連慶和蜀都的人來說，沒有一頓火鍋解決不了的難題。
實在解決不了，也可以用鴛鴦鍋妥協一下。
幾分鐘後，門被敲響。
唐閒打開了門。
六年過去了，商路就像是以前那樣，穿着白色的實驗服，頂着雞窩一樣的頭髮。原本有着帥氣的面容，卻也因爲過於沉迷學術，將自己整的有些邋遢。
商路的眼睛有些溼。
唐閒平靜的說道：“不介意坐地上吧？”
商路點頭說道：“不介意，晚些時候我差人送點傢俱來。”
唐閒只是淡淡掃了一眼，商路立馬就覺得這話不妥。
“沒有米飯，但好在酒水管夠，狗肉火鍋，合川肉片，你來的有些早，本來還想再弄兩個菜。”
商路自然是不介意的，唐閒也沒再多說。
二人一點不扭捏，席地而坐。
在商路尋思着怎麼將話題先轉到閒哥這些年的生活時，唐閒說道：
“我既然回來了，不會急着去礦區，我還有一週時間逗留，你要敘舊，我們到時候便敘舊，但首先，我得把正事兒說了。”
一道湯鍋一盤菜，這着實有些簡陋。
唐閒也沒那麼多講究，直接開始吃。
但商路沒有動筷。
只是看着唐閒的手。
唐閒恍然，上一個客人也是這樣的。
他苦笑。
“這東西叫筷子，你學習能力強，照着我做便好。”
“好。閒哥，正事兒是什麼？”
商路筷子用的很快，他的天賦很少，只有兩種，礦區生物的數據，他只能看到攻擊力和生命值。
但他腦子好，在單一領域有很深造詣，因此去了第四層。
他夾了一塊狗肉。
吃進嘴裡後，商路忽然有些高興。
閒哥到底是閒哥，是個無論在什麼樣的地方，都能活得很滋潤的人。
這等美食，在底層這樣的地方，也算是苦中作樂。
“這個。”
唐閒打開了道具袋，取出了九葉雙相蘭。
商路一下來了興趣。
“這雙相蘭的葉子……可有點多，普通區域可見不着。哪來的？”
像是變了個人，整個人一下子就精神起來，見着稀有的植物，跟見了情人一樣。
在一百九十六期的《科研雜誌》裡，提到華科院的新天才商路至今未婚，唐閒當時還不怎麼信。
現在他信了。
這個世界有覺得遊戲比女人好玩的。
有喜歡紙片人勝過真人的。
但商路這種對植物有特殊喜好的，定然是獨一種。
“樹海，黃色區域，不過馬上會改爲紅色區域了。”
商路點點頭，對於閒哥的話，他不質疑，爲什麼黃色區域會變成紅色區域，他也不管，只要這話是唐閒說的，必然不會錯就是了。
“九葉的，可真稀有。”
“是稀有，而且很重要。我在一百七十五期的《科研雜誌》裡，礦區植物專欄中，看過你發的論文。”
“是嗎？太好了，我一直想知道自己的觀點有沒有問題。”就像回到了六年前，自己的很多不足，都是由眼前的男人幫自己指出。
出了學校，到了社會，能指點商路的人已經不多。
最近一兩年，商路偶爾回憶起唐閒，更是能感覺到閒哥的博學。
能在那麼多領域專精，且單一某個領域還能指點自己的人，天下獨一個。
“沒有太大的問題，關於植物克隆，其實早在二十一世紀就有這樣的技術，只是文明幾度瀕臨毀滅，很多東西沒有保留下來，而且克隆礦區植物，且是速效克隆，的確是一個新的領域，你的想法很好，但在營養液的成分選取上，還有待改進。”
唐閒眼裡其實很欣慰。
商路卻是一拍頭，說道：“啊呀！原來是這裡！我就說我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勁！我的思路總是在基因代碼這一塊，卻反倒是忽略了培植環境，閒哥！你可太厲害了！”
“人的思維習慣是這樣，會過分關注自己還不熟悉的地方，從而忽略更簡單的一些地方。”
“我今晚回去就研究研究。”
“幾天沒睡覺了？”
“忘了。沒啥好睡的，反正不困。”
“該休息就休息，腦子用過度了，頭髮會沒的。”
“沒了正好……省的整理。”
唐閒再次露出笑容，這麼多年過去，這個學術狂，還是這幅樣子。
“我想你幫忙，複製兩朵九葉雙相蘭，不一定要一模一樣，可以在細節上存在差異，複製也行，速效培植也行，以你現在的技術，應該可以辦到。”
“這沒問題，大概多久要？”
“越快越好，我只給你五天時間。”
“五天夠了。”
雖然眼前這個人，是唯一能夠指導自己的人，但對於自己研究的領域，商路也不會過分謙虛。
唐閒點點頭。
答應卿九玉的事情，就算完成了。
“沒有什麼可以報答你的，這兩天我會趕一些文章出來，都是關於礦區植物的一些個人心得，你在交給我雙相蘭的時候，我再交給你。”
商路愣住。
隨後搖頭道：“我相信閒哥你的私貨肯定對我有很大幫助，但我不能要。”
“矯情什麼，我一輩子也不會選擇去第四層，然後在華科院每天跟植物打交道，既然你選擇了這樣的生活，就不要放棄任何可以提升自己的機會。頂層的人喜歡靠武力去解決礦區問題，但人類現在最大的毛病在於武力不夠強。”
“如果不是礦區生物沒有傳送裂縫，來不了地球，人類早滅亡了。但你的研究不一樣，研究植物或許可以解決很多難題。”
商路呆住。
卻又有些感動，當年自己犯錯，閒哥也是這樣直言不諱。
只是後來自己發達了，反倒是才華在自己之上的人，居然成了作弊者。這麼一想，心裡還是有些堵。
“好了，正事兒說完了。”
礦區生物不知道人類的克隆科技，唐閒有些期待卿九玉見到自己真的拿出三朵九葉雙相蘭時的表情。
不過這事兒急不得，眼下他也有別的事情要做。
“閒哥，其實大家夥兒……”
唐閒擺了擺手，說道：
“底層住着很舒服，至於高層，未來如果哪一天，有了有趣的事情發生在高層，我會想辦法去湊熱鬧的。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我的事情，不需要操心。”
並非不近人情，只是確實不需要幫忙。
商路知道閒哥的本事，也就不再勉強。
只是這個話題不聊，兩個大男人便沒有什麼話可說
唐閒想了想，還是得找個話題，便說道：
“往後，我可能會帶來很多稀奇古怪的植物，到時候需要你幫忙的地方還很多。”
“這些植物，是不是都很稀有？”商路說道。
唐閒點點頭。
對於礦區生物來說，一些罕見的植物，物以稀爲貴。
但人類可以複製克隆植物，而且自己能跟礦區的boss級存在們對話，這樣一來，就可以販賣一些名貴植物。
唐閒想到了一個地方。
萬獸法庭。
如果礦區的boss生物們都有了法律制度，那麼應該也有貨幣制度。
“我認識了一批人傻錢多的金主兒，它們就愛各種稀奇植物，但它們不知道這個世界有植物克隆手段。所以會高價收購一些植物。”
商路倒是不奇怪，畢竟這種手段也只掌握在自己手中。
只是好奇，如今的人類都只需要礦，任何觀賞性植物，都是可以通過有機礦量子轉化的。
誰會喜歡稀奇古怪的植物？
“怎麼個人傻錢多？”
“它們不缺礦。甚至是魂晶玉。”
這次商路驚了。
不知道閒哥是怎麼跟這種強悍人物認識的，但敢在如今的世界說不缺礦的，還真沒幾個。
達萬礦業的二公子，王聰，華夏各個堡壘的上層人物都想巴結，但就算是這樣的富二代，也不敢說自己不缺礦。
而魂晶玉，更是強大的礦區生物纔有的萬能礦。
“還有不缺礦的？這也太有錢了。”
“應該吧，對於它們來說，有錢和有礦是兩個概念。”
唐閒在看到卿九玉喜歡九葉雙相蘭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麼一個商機。
自己將各種浩劫級天災級生物最喜歡的植物蒐集給他們，甚至可以大量出貨，對應的，他們必須幫自己蒐集一些天敵或者不順眼的生物的魂晶礦。
往返於兩個世界，做人類的買賣，也做礦區boss的買賣。
商路說道：“行，閒哥，有這種稀有植物需要複製，就交給我。我一定可以按時給你。”
唐閒清楚，商路是知道自己的技術的價值的，能夠無條件幫自己，只是因爲自己是唐閒。自己曾經幫過他。
他不想佔人便宜，說道：
“我不能告訴你他們是誰，初次交易後，我纔會知道是否真的可行，如果可行，到時候我希望你能申請植物速效克隆技術的專利，並且——”
唐閒頓了頓，認真的說道：
“跟我合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