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匆匆趕到莫建弼房中的時候,皇帝正披着煙霞色的團字福大氅,氣喘吁吁的指着莫建弼:“把君蘭舟給朕拖出去砍了!”
“皇上三思啊。”莫建弼跪在地上,磕頭道:“如今玉泉城中百姓人人知道醫仙傳人弟子君蘭舟的大名,這次的寒熱症多虧了他才尋到了治療的辦法,老百姓背地裡都叫他小神醫。君蘭舟在百姓中間呼聲如此之高,若皇上下旨裁斷了他,豈不是要激起民憤,讓人對皇上心涼啊!”
“放屁!”皇帝一甩袖子,斥道:“朕爲大梁國做了這麼多,殺一個欺君忤逆的罪人,怎麼就讓人心涼?敢讓朕吃他身上的泥灰,就要有伸出脖子等着朕砍的覺悟,來人,將君蘭舟給朕……”
“皇上。”阮筠婷已經明白了前因後果,心中暗罵君蘭舟惹禍的同時,提裙襬跪在皇帝跟前,叩頭道:“皇上萬萬不能殺他。莫大人方纔說的極是,而且,就算皇上不考慮百姓之願望,也要考慮您自己的聲明。君蘭舟不是朝中大臣,來救人並沒有義務,他救了您的性命,您大好了反而要殺救命恩人,若此事傳了出去,誰還敢再爲皇上效命?”
皇帝眯起眼,冷冷瞪着阮筠婷:“連你也來跟朕作對?!”
“皇上明鑑,臣女並非與皇上作對,而是陳述事實。再說皇上如今身子大好了是不爭的事實,這都是君蘭舟的功勞,所有人都親眼見過的。是衆人確定的,反而您說君蘭舟讓您吃身上的泥灰,這卻是無憑無據的。”
皇帝眼睛冒火,聲音驟然拔高:“你這是質疑朕說的話!”
阮筠婷挺直腰桿。不卑不亢:“臣女並非質疑皇上,若一句疑問也算是質疑,那您砍了君蘭舟的頭之後。民間這類質疑將會不斷,皇上很有可能被傳言稱一個恩將仇報的暴君,您……”
“放肆!”皇帝聞言大怒,狠狠一排桌子,因病而消瘦了許多的身形晃了晃,彷彿承受不住怒氣。
莫建弼連忙給阮筠婷使眼色,皇上現在在氣頭上。已經打定主意要殺君蘭舟,他們再勸,很有可能把自己也搭進去。
阮筠婷也看到莫建弼的動作,更是明白他的意思。可她哪裡能眼睜睜看着皇帝殺了蘭舟,自己卻爲了自保。連句話都不敢說?
她是珍惜重活的機會不假,可也不是貪生怕死。這輩子都是賺來的,左右不虧。若蘭舟真的被殺了,她即便活下去,今生也會被噩夢糾纏,被愧疚和悔恨折磨。
思及此,阮筠婷叩頭,義正言辭道:“皇上,臣女不敢欺君。不會看到皇上氣頭之上明明要做錯事還不阻攔,那樣纔是真的放肆。”
“你,好大的膽子!”皇帝三兩步到了阮筠婷跟前,俯身,大手捏住阮筠婷白皙消瘦的臉頰,迫使她擡頭對上他怒火燃燒的銳利雙眼。
阮筠婷毫不退縮。直盯着他,下巴被捏的疼了也不皺一下眉頭。
皇帝怒竭,連道了三聲“好。”用力一甩,阮筠婷便被大力摔倒在地上。
“你倒是講義氣?爲了一個君蘭舟竟敢忤逆朕!”
“臣女不敢。但皇上不能殺君蘭舟!”
“你還敢在提,別以爲你略微有那麼一點點小功朕就不會殺了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況我一個小小女子。皇上若是暴君,就儘管殺吧!”
“你……!”皇帝被“暴君”二字噎的說不出話來,氣急敗壞的吼道:“來人,把阮筠婷給朕關進大牢!”
話音剛落,外頭已經聽了半晌動靜的徐承風等侍衛便進了屋。
“皇上,不可啊。阮姑娘身子纔剛好起來,經不起牢獄之苦啊!”莫建弼連忙叩頭求情。
“連你也要忤逆朕?”
“臣不敢。”
見莫建弼如此,皇帝一甩袖子,瞪着阮筠婷。
徐承風滿面擔憂的看着阮筠婷,想求情,卻被莫建弼一個眼神制止了。他張了張口,後又理智的閉上,現在皇上是在氣頭上,如果他也一起被關,誰還能爲阮筠婷說情走動?關一關,於性命無礙,也能磨掉她的衝動,改改她的脾性。思及此,徐承風垂眸不言語
阮筠婷似笑非笑的看了皇帝一眼,整理衣衫,端端正正慢條斯理的叩頭,道:“臣女謝皇上隆恩……幽暗潮溼的大牢到處瀰漫着死氣和**的氣味。阮筠婷身披着的雪白雲錦的披風,與這樣的環境格格不入。
牢頭得了上頭的吩咐,知道這位姑娘是欽差大人的丫鬟,不知道犯了什麼錯才被關進來,一時間也拿不準主意,到底是該好生“款待”還是該禮待。幾人背地裡商議了一下,還是不上不下的冷着處理就好。
方纔剛送來一位醫仙傳人的大弟子,是這次治療玉泉城寒熱症的功臣,牢頭怕欽差大臣回頭想起君公子的好處來,不敢怠慢,給送到了最裡頭單獨的一個處所。現在這位阮姑娘也是如此,與尋常囚犯關在一處恐怕不好,索性也送到裡頭。
阮筠婷微蹙眉,跟着牢頭獄卒走到溼滑石板路的盡頭,又向右轉,越是往前走去,光線就越是昏暗。
到了一間空置的牢房前,牢頭吩咐道:“開門。”
獄卒立即領命,打開了綁在原木牢門上的鎖鏈。
“阮姑娘,請吧。”
阮筠婷毫無異議,坦然的走了進去。牢門覆被鎖上,牢頭與獄卒一行人轉身離開了,臨走前還看了看阮筠婷,搖頭嘆息。
與此同時,隔壁傳來一陣鎖鏈聲音,阮筠婷聞聲看去,卻見手腳綁了鐐銬的君蘭舟正“譁楞譁楞”的走過來。
“蘭舟。你沒事吧?”阮筠婷忙跑過去,擔憂的上下打量他,見他身上沒有受刑的痕跡,這才鬆了口氣。
君蘭舟來到阮筠婷跟前。兩人之間隔着粗木牢籠,借走廊右上方一閃陶盆大小的窗子投射進來的光線望着阮筠婷蒼白的臉,抿着嘴脣半晌。才輕聲斥了句:“糊塗。”
阮筠婷聞言一笑,“你才糊塗,怎麼敢真的給那個人吃泥。”
“他若誠信找我的麻煩,我就是不給他吃泥他也會尋個錯處處置我。”
“這麼說你還有道理了?現在被關起來,還上了鐐銬,不虧本?”
“是,不虧本。可你這樣當真糊塗。”
“我只不過做我想做的事。”阮筠婷手伸過牢籠拉住君蘭舟的袖子。將他手腕拉到自己跟前查看,見果真有磨破了皮的地方,嘆息的拿出帕子包裹在他的手腕上。
“雖然不一定有用處,怎麼也好過直接摩壞了你的手腕。”綁好了一隻手,又看看君蘭舟另一隻手和雙腳。道:“你再過來些。”
君蘭舟聞言,聽話的走近。
阮筠婷蹲下,拉起他淡青色粗布長袍的下襬,“嘶”的一聲撕下一塊布來。
君蘭舟皺眉:“你做什麼?”
“包你的手腕和腳踝啊。
“你怎麼不撕你自己的。”
“你的衣服便宜。”
說着將布撕成三個長條,手腳麻利的纏在君蘭舟的另一隻手腕和雙腳腳踝上。
君蘭舟哭笑不得的搖搖頭。
阮筠婷看看自己的“單間兒”,和君蘭舟的一樣,地上鋪着乾草,角落放着恭桶和陶罐。陶罐上扣着一個陶碗,想來是喝水用的。
這兩樣東西偏要放在一起……阮筠婷撇撇嘴。踢了踢地上的乾草。
“吱——”的一聲。一個小小黑影竄到了一旁。
阮筠婷唬了一跳,拍着胸口道:“老鼠!”
君蘭舟無奈的轉身,席地而坐,道:“牢裡當然有老鼠。早知道這樣,你就不該爲我求情。”
阮筠婷聞言有些賭氣的背對他坐下,“難道看那人砍了你?”
“砍了就砍了。誰沒有死的時候,早晚的事。”
“你是在賭氣。”
“我沒有,你聽我的語氣像是賭氣?”
“你還真是……”阮筠婷撇嘴,“早知道就不着急,看着你被砍好了,到時候給你送行,一碗酒灑在地上,我還能說一句‘傻瓜好走’。”
君蘭舟聞言,撲哧一聲笑了。阮筠婷抱着膝蓋,看着不遠處老鼠明目張膽的穿過她的“單間“往過道走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還笑。”
“好好好,不笑了。”
“蘭舟,你說老鼠會不會咬人?”
“怎麼不會?我小的時候,一起討飯的狗子就是被老鼠咬掉了半隻耳朵的。”
“啊?”阮筠婷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被老鼠咬掉耳朵,難道沒得鼠疫?
君蘭舟沒聽到她的回答,扭過頭看她,見她纖瘦的身子背對自己蜷縮成一團,又是心疼又是感動。他如何也沒想到,阮筠婷會觸怒皇帝來救他,把自己也給搭了進來。
君蘭舟知道,他自己是皇族的恥辱,皇帝恨不能找機會殺了他,這次前來,原本也不想惹他。可是看到皇帝那樣子,君蘭舟就忍不住唾棄,想要捉弄他。
他承認,他是自恃救駕有功纔敢如此,不過心底裡也將生死看開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皇帝真要殺了他,他又能躲多久。
他想不到,阮筠婷素來處事小心的人竟然也會被關進來,還是爲了給他求情……
阮筠婷抓了根乾草擺弄着,保持一個姿勢坐的累了,就靠在背後的木製欄杆上。
“蘭舟。”
“嗯?”
君蘭舟的聲音很近。阮筠婷回頭,見他也靠着欄杆。
“你說,咱們什麼時候能出去?”
“明日啓程,若是上頭那位不消氣,說不定真會砍了我,然後再隨意說成是病逝之類。不過你應當不會有事,你背後有徐家,還有戴家。再說你也不像我這樣戲弄了他。”
阮筠婷皺着眉頭,君蘭舟說的的確是實情,不過皇上應該也會看裕王爺的面子吧。
天威難測,阮筠婷當真猜不透皇帝是如何想的,這會子也實在想不到解決的辦法。不過好在明日就要啓程了,他們不用忐忑的等待很久,就能得到答案。
牢裡每日只供應兩頓吃食,天色漸暗,潮溼陰冷之氣升騰起來,阮筠婷裹緊了雲錦的棉披風,暗自想多虧她聽了戴明的話。
“蘭舟,你冷嗎?”她見他只穿了身夾衫。
“不冷。”君蘭舟回頭看了看她蜷縮成一團的身體,嘆道:“你冷吧?”
“還好。”
“你真不該來的,身子還沒好利索,難道又想添病?”
阮筠婷站起身,不在乎君蘭舟的嘮叨,在地上走動起來:“你也起來走動走動。”
君蘭舟無奈嘆息,站起身也跟阮筠婷一樣,在單獨的牢房裡來回跺步,鐐銬的鎖鏈拖在地上,嘩啦嘩啦直響,還拖動了不少的乾草。
正當這時,外頭傳來一陣嘈雜,有燈籠微弱的昏黃的光由遠及近,聽遠處犯人們的聲音,應當是到晚飯時間了。
果真,不多時就見一隊獄卒走了過來,前頭一人提着食盒。
“吃飯了吃飯了。”
獄卒將兩個幹窩窩遞了進來,又將一碗沒有菜葉的菜湯用陶碗盛了放在牢門前的地上,給君蘭舟的也是如此,待到一切妥當,一行人轉身離去,也不多話。
阮筠婷藉着月色看了看那晚冒着熱氣的湯,自言自語道:“管他好吃不好吃,熱熱的吃了總會暖和點吧。”
誰知剛向前走了兩步,不等蹲下,就有一隻肥碩的大老鼠爬上了陶碗,眼看着碗傾斜翻到,湯也撒了一地,老鼠施施然的跑了。
阮筠婷停下腳步,無語的看着灑做一灘的湯繼續冒着熱氣。
君蘭舟愉快的笑聲從背後傳來,阮筠婷氣沖沖的瞪回去。
走到與他臨近的角落,確定乾草堆裡沒有藏了老鼠,這才坐下,咬了一口幹窩窩。窩窩硬的像石頭,冷冰冰的,真是沒什麼食慾。
“給,你先喝這個。”君蘭舟將他的湯端來,略微傾斜,順着欄杆的縫隙遞給阮筠婷,好在欄杆夠寬,碗也不大,湯只撒了一點。
阮筠婷毫不客氣的接過來,將自己的幹窩窩塞給君蘭舟一個,“我吃不完這麼多。給你吃。”
君蘭舟更不客氣,接過去咬了一口,吃的津津有味,好似吃什麼山珍海味。
阮筠婷搖了搖頭,幾口把溫熱的湯喝了。那湯真的只是湯而已,沒有菜不說,連味道也基本沒有。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