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王元霜似只有八卦之意的臉,阮筠婷靈動雙眸天真眨着,笑道:“是啊,今日回來路上,世子爺來尋嵐哥兒,便行了禮問候。”想了想,旋即帶了些誠惶誠恐,小心翼翼道:“二嫂子,可是婷兒有做的不妥之處?”
王元霜先前聽說,曹嬤嬤曾與老太太提起過阮筠婷和世子爺或許有交情。她雖年輕,但朱門之中浸染多年,早已失去少女的好奇心,今日打探,完全是爲自己與孩兒的未來考慮——若阮筠婷與世子爺有交情,將來對待她,就須得更加留心了。
誰知阮筠婷比她想象的謹慎,絲毫沒有少女炫耀心態,而是避重就輕。
曹嬤嬤是個人精,不會看錯人的。王元霜寧可相信她的說辭,如今又見阮筠婷行事謹慎,笑容便真切了幾分,拉着她雪白小手,道:“哪兒的事,妹妹不要多想,今兒也沒外人,嫂子不過是與你說體己話兒罷了。”說着還擠了擠眼。
阮筠婷粉頰微紅,似不勝嬌羞的低下頭,心下暗道二奶奶好深的城府,不論對方出身和年齡,只看對自己是否有用,有用的,便能放軟身段示好,這種人,最是聰明。
揣着這種心情,阮筠婷與二奶奶說話更加仔細討喜,二人暢談,越加親密。
“奶奶,羅姑娘來了。”大丫鬟秋分進門,笑吟吟稟道。
王元霜瞭然一笑,“快請進來吧。”她要問的已經問了,人多點更熱鬧。
羅詩敏進門,謝過王元霜留的布匹,將禮物送上,卻並不讓王元霜現在打開,而是拉着阮筠婷的手道:“二嫂子可否將婷兒借給我一會子?我有些體己話要與她說。”
王元霜本對羅詩敏存了示好之心。當然不會拂了她面子,點頭應允,親自將二人送至風華樓前。
待二人走遠,秋分纔跟上王元霜的步伐,道:“奶奶,纔剛得的信兒,三老爺要擡三太太身邊的桂圓做姨娘,這會子三太太已經厥過去了,馨嵐居亂起來了。”
“是麼。”王元霜嘲諷一笑,園子裡的爺們。誰不是吃鍋望盆的,“才攆走個荔枝,又出了個桂圓。你拿着對牌。去領了人蔘燕窩來,隨我去看看。”
“是。”
“哦,對了。”王元霜腳步一頓,又道:“三太太身邊正缺人伺候。去讓周全家的再選幾個得力的人,給馨嵐居送去。讓三太太挑選。”
“知道了。”
秋分行禮退下,王元霜隨手摺了一枝繡球花,望着粉白的花瓣,猩紅凝脂脣畔的微笑嘲諷更甚了。
風華樓外,羅詩敏拉着阮筠婷的手緩步向前,柔聲解釋道:“來的路上聽說三太太那出了點事。二奶奶是府裡管事的,定要去瞧,咱們不便久留。我就着了託詞,拉着你出來了。”
恐怕還有那份禮,不方便讓她看見吧,阮筠婷心如明鏡。苗媽媽雖然對她也算恭敬,但素來有化不去的輕視。她們同住一個院子,又都是外姓人。自然存了些攀比之意。羅詩敏端莊大度,自不會做無聊比較,帶着她先出來,怕也是擔憂她看了那份禮心裡多想。
阮筠婷笑容真切感激,拉着羅詩敏的手搖了搖道:“我也正要回來呢。正好咱們能說說話。”
二人相視一笑,默契的不提起馨嵐居的事,只撿些無關緊要的事來嗑牙。到了靜思園門前,羅詩敏方道:“婷兒,我該回家去了。”
阮筠婷一怔,心中卻明白羅詩敏不會常住,抿了抿嘴脣。
羅詩敏有些依依不捨的拉着她的手,道:“先前留在府裡,是爲了與三房的姑娘們一同跟曹嬤嬤學習,如今我也進了奉賢書院,家裡便催着我回去。”
“也對。”阮筠婷將離愁壓下,笑吟吟打趣道:“將來過了門,你有的是時間要住,也不急在這一時。”
“你這小蹄子!”羅詩敏臉頰羞紅,跺腳道:“人家當你是正經人,你卻說些不三不四的打趣我。我不理你了!”
“好姐姐,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麼。”阮筠婷嬉笑着拉住她,認真道:“我說的是真話,往後咱們書院裡每日都能見着,待你與茗哥兒成婚,更是要一個府裡頭住一輩子。此番回去,你也要拿個主意了。該如何,你父親應當能聽你說。”
阮筠婷認真關切,目光真誠。羅詩敏心中溫暖,重重點頭,半晌又嘆息:“還能有什麼好說,我只需做好本分便是了。婚姻大事,也只能聽我父親的。”
提起此事,二人心頭都有些沉悶,少了談笑興致,各自回屋。
阮筠婷命可兒速速去瀟湘苑,看看阮筠嵐回來了不曾,結果直到戌時落鑰之前,阮筠嵐都還未回府,揣着擔憂,阮筠婷惴惴的睡下,次日清晨才過卯時三刻,就聽見院子裡傳來一陣說話聲。
昨日上夜的是嬋娟,聽見動靜披了衣裳出去,不多時回來,稟道:“姑娘,是嵐爺來了。”
翻身坐起,隨手攏了攏散亂的長髮,阮筠婷疑惑的道:“快讓他進來,這會子怎麼來了。”
阮筠嵐進屋之時,紅豆已經服侍阮筠婷穿好襖裙。
看着端坐鏡前理妝容的姐姐,阮筠嵐咳嗽了一聲,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紅豆和嬋娟行禮退下。
阮筠婷奇怪的回身看着阮筠嵐:“昨兒酉時三刻都沒見你回府,文淵拉着你出去了?”
“是。”阮筠嵐拿起桃木梳子,動作麻利的爲她挽起雙螺髻。
阮筠婷從銅鏡中望着阮筠嵐,見他眉頭緊鎖,問道:“是不是有什麼事?”
阮筠嵐用髮帶將她髮髻固定,才道:“我覺得,世子爺對你是真心實意,誠心相交。咱們這樣欺瞞他,很不應該。”
拿着桃木胭脂盒的素手頓住,秀眉微蹙,阮筠婷起身嘆道:“我也不想這樣。但是我怕他知道真相,會惱。”
“紙是包不住火的,將來他早晚會知道真相。昨日與他出去許久,我與你說話完全不同,他應當已經看出破綻了。”
“是麼?”阮筠婷貝齒輕咬紅脣,看來果真不能再瞞了,與其讓韓肅自己發現被欺瞞,倒不如她率先坦誠,興許能挽回一些關係,如若不然,將來他發現之後合作之事不是一樣要泡湯?
心中豁然開朗,阮筠婷道:“我知道了。我會想法子與他說明的。之前是我想的太天真了。”
見她似乎有了決定,阮筠嵐也終於舒展眉頭,從懷中掏出一白瓷小瓶遞來。
“這是昨兒蘭舟跟蕭先生那要來的生肌藥膏。說是有奇效。”
詫異接過,想不到君蘭舟竟會關心她的燙傷。握緊仍帶有阮筠嵐體溫的白瓷瓶,阮筠婷玩笑道:“昨兒老太太也給了我藥膏。這麼多藥,就是多燙傷幾次也夠用了。”
“烏鴉嘴!”阮筠嵐氣結的戳她額頭。
阮筠婷幸福笑着,拉了阮筠嵐的袖子一同去外間,命紅豆去提食盒,又趁着這功夫給阮筠嵐量了量腳上大小。
“我才學了做鞋,給你做一雙。”
阮筠嵐心中很是感動,臉上卻仍舊擺出一副酷相,哼道:“又是拿我做實驗的。”
“是啊,是用你來做實驗,你不喜歡?”
見她終於能一改原先荒唐的性子,阮筠嵐很是感慨的道:“若是母親能看到你現在這樣,不知道會有多開心。”
阮筠婷臉上的笑容就凝注了。正是探問的好時機,爲何不把握?
“嵐哥兒,你說,咱們的父親會是什麼樣的人?”阮筠婷眸子裡含了些水光。
阮筠嵐臉色難看,有些暴躁的道:“還提他做什麼!”
他這種說法,莫非知道他們的生父是誰?!
心跳加快,阮筠婷一把拉住他手臂,可憐兮兮的道:“昨兒羅姑娘跟我說,她要回家去了,她父親很惦念她。我聽了之後真是好生羨慕。這麼些年咱們倆相依爲命,回想當年,仍然覺得心頭髮涼。歷盡千辛萬苦的到了外奶奶家,過寄人籬下的日子,每每看到旁人父母雙全的,心裡都覺淒涼。人私下裡都說母親不貞,未婚有了咱們又被男人拋棄了,可我相信,母親那樣的人就算識人不清,也不會愚蠢到那個地步。或其中有什麼隱情是咱們不知道的?還是說父親有什麼苦衷?嵐哥兒,沒有父親,咱們始終都是人口中的野孩子……”
阮筠嵐聞言,眸中隱約有了淚光。想起他們才五六歲就離開江南,過着乞討生活走了一年多才到了樑城。如何避開人販子,如何避開野獸,如何生存……其中艱辛,別說阮筠婷一個女子,就是他想起來,心頭都有些發顫,再想起“父親”這個詞,恨意越甚。
“別提他了!沒有他也罷!”阮筠嵐口氣生硬,吸了口氣平息心情,才道:“我現在只想着,如何能尋到於大叔,好生報答他恩情。”
“於大叔?”阮筠婷滿頭霧水。
阮筠嵐見她如此,暗自搖頭:“就知道你不會記得,當年如果沒有於大叔好心相幫,咱們現在恐已經被人販子拐到西武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