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還在世,卻得到自己的死訊是一種什麼感覺?
阮筠婷來不及細想,此時最讓她心痛的是徐向晚的死。
她明明沒死,可徐向晚卻被自己的死連累了。一定是西武得知了自己的死訊,父王和皇伯伯施加壓力,大梁皇帝沒辦法才做了決定。
絞刑,屍首還被丟在亂葬崗。晚姐姐不該被如此對待!只要想到徐向晚的一個人孤零零的躺在冰冷荒涼的墳地裡,連敢來埋葬她的人都沒有,阮筠婷就覺得心裡絞痛。徐向晚入宮之後不論地位多尊貴,多受寵,對她的姐妹之情始終沒有變過。這麼好的一個人,卻被自己帶累了。
不,她明明沒死,外頭的人卻都知道自己死了,連李媽媽一個鄉下婦人都知道自己被徐向晚害死。這消息是如何傳出來的?該不會是蒲風捉影。
她爲何又活了?爲何此處只有姬澄碧在醫治她?爲何蘭舟始終不來?若干疑問的答案在腦海中慢慢浮出水面。
她是在姬澄碧插手她平日用藥之後纔出現了先前幾次發作。
入宮前她吃了一丸姬澄碧配置的特效藥。
她是被姬澄碧帶回來的,身上還穿壽衣。
這段日子,只有姬澄碧隔三差五來診治,並不見君蘭舟和其他人。
君蘭舟覺得她死了,會去守着她的墓,也不可能知道她在這裡。
阮筠婷的情緒從悲傷變作憤恨。姬澄碧這麼做到底是爲了什麼!耍弄所有人,還搭上徐向晚一條命,他目的何在?!
阮筠婷閉着眼,一遍遍的告訴自己要冷靜,正當這時,卻聽外頭傳來李媽媽的聲音,“老神仙來啦?姑娘今日很好。下午還起身跟我說了一會子話,這會兒才睡下。”
隨即是姬澄碧極輕的腳步聲緩緩到了自己跟前。
阮筠婷閉着眼裝睡,儘量讓呼吸平穩均勻。
姬澄碧似乎在暖抗邊看了她一會兒,才低聲道:“醒了?”
在裝睡是不可能了。阮筠婷睜開眼望着他,點了點頭。
姬澄碧今日穿的是一身灰色的道袍,披了件黑色的大氅。
李媽媽端了碗熱茶過來雙手遞給姬澄碧,隨即扶着阮筠婷起身,在她背後墊上柔軟的枕頭。
阮筠婷微笑道謝,隨後道:“李媽媽,我有些話要跟姬老神醫說。你先出去吧。”
“也好。”李媽媽笑吟吟的走了。
阮筠婷便問姬澄碧:“姬老神醫,不知道我什麼時候才能回去?都這麼久了,我也想家了。”
姬澄碧沉默的看着他。蒼老精明的眼神中帶着一些審視。
阮筠婷就將所有情緒掩藏起來,平靜的任由他審視。
過了許久姬澄碧才道:“你的身體還未痊癒,現在不適合出行。等過一陣子再說吧。”
阮筠婷眯起雙眼,隨即一笑:“姬老神醫。咱們明人不說暗話。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多留我一日,只會多讓蘭舟恨你一些。你若還想要這個傳人。不想讓見死不救一門斷送在你手上,最好趕緊送我回去。”
姬澄碧震驚的望着她。
阮筠婷冷靜的問:“是蘭舟在你面前說起過裕王對我有意思?”
姬澄碧更加震驚了。
“你恨皇帝滅了你的師門和南陽姬家,所以想盡一切辦法要給皇帝制造麻煩。利用我的死,引西武與大梁決裂,引裕王兵馬回都,滅門的血海深仇。只有讓韓家的天下大亂才能平息你的怒氣,是也不是!”
震驚之後,姬澄碧已經只剩平靜了。
他微微一笑。捋順着長鬚,“不錯。我已經讓人少說話了。想不到你還是從隻言片語中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就算大梁國不滅,我也要讓皇帝嘗一嘗滋味!”
“但是你可曾想過你這麼做對我們的傷害!婉妃是無辜的,你害了她,蘭舟是你的傳人。你卻讓他悲痛欲絕,因爲你的作爲。將來有可能會有戰爭爆發,多少人會喪命,多少孩子會失去父親,妻子會失去丈夫。還有我,年紀輕輕的,身體也被你毀了。”阮筠婷嘲諷一笑:“請問姬老神醫,你這麼做,與皇帝又有什麼區別?”
姬澄碧心亂如麻,這些問題他不是沒想過,只是不想去接受。阮筠婷的話,一句句如刀子一般割在他心上,姬澄碧煩躁的站起身,“你不要廢話。既然事已至此,多說已無益處。你好生休養,待到時機成熟,我自然會送你回去。”
“到時候你怎麼說?你要讓蘭舟知道他最最敬仰的師尊是害他妻子的兇手?要讓他知道你是個陰謀家?以蘭舟的個性,就算廢去一身所學,也不會再與你見死不救一門有任何瓜葛。姬老神醫,你要三思啊。”阮筠婷打量他的神色,見他似有所動搖,又道:“你已經達到目的,現在大戰已經一觸即發,夠了。”
姬澄碧站在窗邊,望着外頭良久才道:“其實有一個法子可以解決問題,那就是你真的死了。”
轉過頭望着阮筠婷:“你若真的死了,一切都會按着我的計劃發展下去。蘭舟也不會怪我。”
阮筠婷道:“先前害死了晚姐姐,是你沒有想到的事,你能將我從墳裡挖出來,就說明你心存善念,不想傷害無辜。否則當初爲何給我用什麼假死藥,直接要了我的命不是更容易?又何苦後來想方設法的救活我?殺一個人,可比救一個死人容易多了。姬老神醫,你是醫者,就算早年承了見死不救的名,你仍不是個壞人。你只是無法接受師門和家門同事被滅的現實。”
姬澄碧聞言笑了一下:“你很會遊說人。”
“不,我只是能夠理解你的恨。”阮筠婷低下頭道:“我也很他害死我六表哥,害死彭城三萬守軍和上萬無辜的百姓,害死水叔叔。”
她悲愴的表情,似乎打動了姬澄碧。
姬澄碧在交杌坐下,道:“只是現在要回去,對現狀也無任何彌補了。”
“是的。”阮筠婷道:“蘭舟聰明絕頂,他見了我,再看看現狀,就什麼都猜得出了。不是有一句話麼,既然發現走錯了方向,停下來就是進步。遲早要送我回去,早比晚好。蘭舟見了我,感激失而復得還來不及,不會怎麼樣的,當然,你也可以殺了我,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了。前提是你允許自己變成皇帝那樣的人。”
姬澄碧和阮筠婷沉默對視。
阮筠婷雖然面色平靜,其實心裡已經開始打鼓,她走的是一招險棋,賭的是姬澄碧的良知和他對君蘭舟的看重。就如她剛纔所說的,如果姬澄碧不在乎君蘭舟這個傳人,她也就沒什麼戲好唱了。她也想要逃走。只是現在外頭天寒地凍,她身體不好,又沒銀子,在沒人護送的情況下,離開這裡是極不明智的選擇。
片刻之後,姬澄碧似乎理清了一些思路,道:“既如此,你準備一下,明日一早啓程。”
阮筠婷面上一喜,點頭說了聲:“好。”
李媽媽得知阮筠婷要走,依依不捨,卻也沒有理由留下他,臨行前爲她和姬澄碧預備了許多吃食,她心底裡認定阮筠婷是大戶人家被冤枉的小姐,如今是要回家裡去投靠親人的,還說了許多讓她多加小心之類的話。
阮筠婷真誠道謝。等馬車啓程上了官道,她才發現以前似乎走過條路,這個地方距離樑城其實並不很遠。她路上忍不住撩起棉窗簾往外看,都被姬澄碧阻止了。百無聊賴的睡一會醒一會。臨近中午時,馬車緩緩停下了。
停車時的搖晃,讓阮筠婷醒了過來。
“什麼人!”
外面有男子粗豪的聲音,語氣中滿是謹慎與豪氣。
姬澄碧跳下馬車,道:“讓君蘭舟出來見我。”
阮筠婷撩起車簾子,就見他們的馬車停在一座偌大的軍營之前,白色的營帳錯落有致,巡視的兵士井然有序。馬車被攔在木製柵欄外,可以遠遠的看到迎風飄揚的旗幟,黑色的底上白色的“韓”字格外醒目。
守門的兵士見姬澄碧道骨仙風,說起話來理直氣壯,還點名要見君蘭舟,不敢怠慢,速速去裡頭回報了。
阮筠婷就跟着緊張起來。這麼久不見君蘭舟,且他還經歷了失去她的痛苦,不知道現在怎麼樣。
不多時,就聽見有一陣錯雜的腳步聲臨近。阮筠婷將窗簾撩了個縫隙,正看到那熟悉又陌生的人快步走來。
熟悉的,是他的絕世容顏。陌生的,是他花白的頭髮和陰鬱的表情。
見了姬澄碧,君蘭舟行禮,語氣也不如從前那般熱情,而是淡淡的,帶了些慵懶和心不在焉:“師尊。”
“嗯。”姬澄碧咳嗽了一聲,道:“我給你帶回個人來。”
君蘭舟好似並不感興趣,只哦了一聲,道:“師尊請進。我有問題要請教您。”
姬澄碧又咳嗽了一聲,道:“你自己去接她下車吧。”
君蘭舟的注意力這才放到馬車上。阮筠婷也不知怎麼回事,竟然下意識的鬆開手遮好了窗簾,心跳如擂鼓一般。
誰知君蘭舟卻說:“誰?要留下就自己下車,師尊,咱們走。”
姬澄碧無奈的道:“是你想見的女子。”
君蘭舟聲音冷淡:“什麼女子。讓她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