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王寫了什麼?”阮筠婷擦了擦眼淚,一面拆開信封一面進了悠然堂,在圈椅坐下。
君蘭舟和阮筠嵐隨後到了,將大氅交給丫鬟去掛好。
“我也不知道,父王寫信時候不允我在一旁,只說把信交給你。”和君蘭舟並排坐下,接過紅豆端上來的熱茶喝了一口。
阮筠婷這廂看這信紙上飛揚瀟灑的字體,早已經氣的雙手發抖。
“……爲了一個外人,如此不顧大局,你可還記得自己的身份……水秋心死不足惜,難道還要搭上你自己,若是牽累西武,你就是西武國的罪人!你皇伯伯龍顏大怒,要嚴辦你,你還想不想要和君蘭舟成婚了……”
阮筠婷臉色越來越難看,阮筠嵐擔憂的站起身:“姐?”
阮筠婷怒極的將信紙團成一團狠狠的摔了:“這些人的心都是鐵打的嗎!要嚴辦我就隨便,當我會怕……咳咳……”話沒說完,已撫着胸口咳彎了腰。
君蘭舟嚇的臉都白了,扶着她坐下,手指運力的按摩幾個止咳的穴位,怒聲斥責道:“你做什麼動這麼大的氣,還嫌身子不夠差嗎!”
不要你管!”一看到地上那團信紙,阮筠婷真恨不得現在就回到西武,好好問問端親王,她的所作所爲到底是給他惹了多少麻煩,值得他寫這種信。
“不要我管?”君蘭舟心裡緊繃的那根弦終於也斷了,她中毒之後身子虧損,才調理的差不多了,又經受連番打擊,如今添了個心絞痛的毛病,他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師父冤死。他的傷心比任何人都多,可他不能允許自己倒下,甚至不能允許自己大醉一場,因爲阮筠婷的身體需要照顧,太多的事需要他去處理,可她還是這樣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緒,不懂珍惜自己的身體,就好像她起火他滅火,纔剛見到一點成效,她就往火上澆油。他的辛苦全白費了不說,更讓他擔心她擔心的夜不能寐。
“不要我管,好。好。就算我這麼多日子都是自作多情,我走!”君蘭舟蹭的站起身,甩袖子就走。
阮筠嵐見狀額頭上冒了汗,忙拉着君蘭舟:“蘭舟,別這樣啊。你何苦生這個氣。我姐姐是說氣話,她不是這個意思。”
君蘭舟轉回身看着阮筠婷。
阮筠婷原本就生氣,這些日子擠壓的負面情緒就如同枷鎖將她牢牢地捆綁起來,掙脫不開。如今她又被親生父親如此不理解,還受到這種無理取鬧的威脅,她哪裡會示弱。
她站起身。只看了君蘭舟一眼,轉身就往悠然堂後門走去。
君蘭舟本以爲她會挽留她,想不到她就是這種態度。
阮筠嵐從沒見過阮筠婷和君蘭舟如此。忙打圓場道:“蘭舟,我姐姐一定是累了,回去休息了,你別往心裡去。”
君蘭舟抽出被他拉住的袖子,面色嚴峻的拱了一下手。隨即飛身躍上窗臺,幾個起落就消失在視線裡。
“蘭舟!你去哪啊!蘭舟!”阮筠嵐急得趴在窗邊大叫了幾聲。可君蘭舟身影早已經遠了,根本聽不見他的聲音。養心小築的侍衛們見多了從前君蘭舟和水秋心飛檐走壁,此刻也不覺得新奇,聽世子爺叫喚才湊到跟前,行禮問:“世子爺有何吩咐?”
阮筠嵐擺擺手:“沒什麼事,下去吧。”面色如常,心裡卻在嘀咕:這叫什麼事啊!
臥房裡,阮筠婷抱膝靠着羅漢牀坐着,紅豆小心翼翼的碰上暖手爐:“郡主,您沒事吧?”
阮筠婷接過手爐,懊惱的搖了搖頭:“我沒事,只是剛纔好像說錯了話。”
紅豆疑惑的皺眉,卻不敢多問。
阮筠婷嘆息道:“你去外院看看君大人在不在,若在,你不要多說什麼,悄然回來回我,若不在,你就打探一下他什麼時候出去的。”
紅豆便知道此事與君蘭舟有關,福身行禮道:“是,奴婢這就去。”
阮筠婷後腦貼着背後的牆壁,用力磕了兩下。
她怎麼這麼沉不住氣!在難過,在氣恨,也不該把氣撒在君蘭舟身上。
她理解君蘭舟的感受,他也隱忍了太多,壓抑了太久,纔會在她口不擇言時動了氣。
歸根結底,都是她的不是。
阮筠婷懊悔的又用後腦勺撞了牆壁兩下。好像只有這樣才能讓自己平靜一些。她心裡就像壓了一塊大石頭,沉重的喘不過氣來,還有一種鹹澀的感覺在胸腔裡蔓延。
嬋娟進了屋,正巧見阮筠婷如此,驚呼一聲衝了過來,“郡主,您這是做什麼啊!水神醫去了,您也不能這樣糟踐自己的身體啊!”
“我沒事,就是腦子不清醒,你……”
因爲嬋娟遮擋住她的視線,所以剛纔並沒看到後頭跟着人。如今看清了,難免驚呼一聲:“晚姐姐?!你怎麼來了!”
徐向晚穿了一件玄色的大氅,頭髮簡單的挽起,只簪了一根玉簪,素顏上沒有任何表情,只回頭吩咐道:“你們都下去。”話雖簡單,威儀畢露。
阮筠婷隱隱覺得徐向晚有些不同了。
紅豆和白薇等人退下,將房門關好。
徐向晚擡手撫上阮筠婷消瘦的臉頰:“聽說你病了,我特地跟皇帝討了旨意,來看看你。”
“晚姐姐……”阮筠婷欲言又止,水秋心的事徐向晚一定聽到消息了,她又那麼喜歡水秋心,怕是要傷心的。
徐向晚微微一笑,卻有大滴的眼淚從她的下眼睫滴落。
“晚姐姐,我沒事的。”阮筠婷以爲她是心疼自己,忙拿了帕子爲她拭淚。
徐向晚積壓了這麼久的情緒,終於找到了宣泄之處,她不再忍耐,趴在阮筠婷腿上放聲大哭。
阮筠婷本就難過,徐向晚哭的傷心欲絕,也引的她跟着掉眼淚。
徐向晚越哭越傷心,嗚咽着道:“在深宮裡,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有眼淚也要憋着,還要強顏歡笑,不能被任何人抓住我的破綻和弱點。我的心,已經疼的要麻木了。婷兒,我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阮筠婷摟着徐向晚,用早已經溼透的帕子擦了擦眼淚,啞聲勸道:“不要這樣想,路還要走下去,你要看開一些,既來之,則安之。”
“不,你不懂。”徐向晚連連搖頭,捂着嘴哭的歇斯底里:“是我害了他,是我害死他的。”
“什麼?”阮筠婷心頭一跳,眼淚也忘了流,“晚姐姐,你說什麼?”
“是我害了水先生,那日……”
事情過去這麼多日,徐向晚是第一次敢回憶當時發生的一切,言簡意賅的將一切說明後,徐向晚握住阮筠婷的雙手:“……後來我聽說了水先生的屍首被掛在城門樓上,我是敢怒不敢言啊,面對皇帝,還要做出迎合姿態。這麼多日我早已經堅持不下去了,只要閉上眼就能看到他臨死前的模樣。”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阮筠婷喃喃着,赤足下地,顧不得地面冰冷,傻傻的無意識的踱步。
“都怪我,是我害死他的。他若泉下有知,一定恨死我了。”徐向晚抓着牀褥,淚如雨下。
阮筠婷回過身,木然道:“這件事不能怪你。要怪的,是那個人。”
徐向晚漸漸止住哭聲,回過頭看着阮筠婷。她的角度,只能看到阮筠婷消瘦的背影,素白的袍子在她身上寬了許多,鬆鬆垮垮的掛着,長髮披垂,身影寂寥。
“婷兒,你怪我嗎?”
“我爲何要怪你?”阮筠婷轉過身來。
徐向晚用衣袖擦淨眼淚,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再張開眼時,她又是平日裡沉穩端莊媚骨天成的婉妃。
“你放心,水先生不會白死的。”
阮筠婷雖然心裡怨恨皇帝已經到了極致,可徐向晚畢竟是皇帝的妃子,有些話她還是不好說,只道:“晚姐姐,無論你要做什麼,都切記要保護自己。水叔叔所做的一切,都是爲了你能好好活下去,你要對得起他的犧牲,就要好好的活着。”
徐向晚心頭劇痛,她想起水秋心臨終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正是囑咐她要好好活着,不要報仇。
可是,這個仇她如何能放得下。
徐向晚神色肅然,道:“婷兒,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阮筠婷蹙眉,在桌邊的杌子坐下:“我哪裡可能放得下心啊。晚姐姐,經過這一次,我是真的怕了,人的生命太脆弱了,當初我六表哥去了,我就有此感覺,裕王爺走時,這感覺強烈了一些,如今水叔叔也去了……我到現在,還覺得他還在,只是去外頭雲遊去了,說不定哪一日就回來了,還會給我帶來新奇的果子,還會給我看病。”阮筠婷低下頭,眼淚滴落在她手背和裙上。
徐向晚忍着眼淚,道:“婷兒,我這次前來還有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裕王擁兵在外,皇上非常忌憚,想要撤換主帥,朝野之中卻都是擁護裕王的呼聲。皇上說,裕王有可能要造反。”
阮筠婷心頭一跳,看着徐向晚,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