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見戴思源氣的鬍子都撅了起來,站起身笑着行禮:“戴大人息怒,婷兒無知女流,說的話算不得數的。”
戴思源看了看阮筠婷,拉長音“嗯”了一聲。
阮筠婷的確聰明,論樣貌,是頂頂的美人,論才華,她也是出衆,配服侍他的兒子。可惜的是她的出身不高,否則做個嫡妻也是綽綽有餘的。
可現實就是現實,容不得人改變。
想到曾經他們戴家人對阮筠婷的態度曾如同對戴明的未婚妻子,如今戴雪菲成功的嫁給世子爺他們的態度又變了,戴思源覺得也有些過意不去,語氣緩和了下來。
“婷兒,你是個聰明人,伯父也不拐彎抹角,便直言不諱了。”
“婷兒洗耳恭聽。”
“你也知道引領土地改革的危險。我雖然身爲戶部尚書,明哥兒的官職也不低,但在朝堂上說話,分量多少還是不足,若是明哥兒與瓊華公主結爲夫妻,他便成了西武國的駙馬。有西武國 皇室作爲後盾,說話的分量自然會增加,要成事也容易一些,此其一。”戴思源一面說,一面打量阮筠婷的神色,見她只是平靜的望着她,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覺得坦蕩了許多,又道:
“其二,也是最關鍵的一點,若真的又一日新政推行失敗,咱們戴家無奈之下做了皇上的擋箭牌而獲罪,明哥兒成爲瓊華公主的駙馬,皇上看在西武國皇室的面子上,也不會置於明哥兒於死地,這樣能夠保全我戴家的香火。”
戴思源話音剛落,仇氏就搶着說:“其實婷兒,這也是爲了你着想啊。”
阮筠婷挑眉,“哦?”
仇氏道:“若明哥兒獲罪。你作爲他的妾,到時也會被牽連。可若他迎娶了公主,保全了他,那不是也等同保護了你?要知道,做一個有夫君庇護的妾和做一個失去丈夫的妾,處境可是完全不同的。”
見阮筠婷不動聲色,仇氏越發不清楚她心裡在想什麼,便按着自己的猜測道:“哎,婷兒,我們也理解你的感受。不過你是懂事的孩子,萬事還是要以大局爲重,明哥兒與他父親是一心一意爲了百姓福祉考慮。咱們作爲家人,總不能拖後腿不是?而且明哥兒是我的孩子,我最清楚他的性子,他對你也絕對不會虧待的。那瓊華公主出身高貴,與明哥兒也是登對的很。想來她也不會爲難一個妾室,對你也不會苛待。更何況,明哥兒早晚要娶正妻的,不是瓊華公主,也會是其他的望族千金啊!”
話已至此,戴家人已經將關係擺明。阮筠婷還有置喙的餘地麼?
仇氏和戴思源所說的,阮筠婷都懂,也都理解。只是想起當初皇帝剛剛賜婚,她初來戴家時這一家人對自己的好,與現在的情況,當真是極強烈的反差。
也對,他們之所以會答應讓他做戴明的妾。當初是由裕王爺動了手腳的。他們與裕王爺是親家,最終目的還不是想讓戴雪菲與韓肅成親之前不要生出任何事端來麼?所以他們用甜言蜜語穩住她。讓她覺得戴明此人可以依靠,從而斷了與韓肅的聯繫,讓韓肅安心的娶了戴雪菲……
阮筠婷現在才恍然大悟,其實上一次韓肅大婚之後戴家的家宴裡,她就已經看得出一些端倪了,只不過話不說不明,她也是到今日今時,纔想清楚了一切。
可那個口口聲聲說心中有他的男人,對他到底有幾分真意,幾分哄騙?他是爲了他妹妹的幸福着想多一點,還是對她的真心喜愛多一點?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她當真分辨不清楚了。
阮筠婷淡淡一笑,眼神中不無嘲諷,卻也在瞬間適然。無所謂了,左右不是她深愛的人,她對戴明也只不過是純粹的欣賞而已。到如今,殘酷的現實已經讓她認清一切,今日戴思源夫婦能與她開誠佈公的談,也算是尊重了吧?畢竟,在他們的眼裡她不是一個人,只是一個妾。或許他們還覺得,與她解釋已經是對她天大的好了。
“大人,夫人,你們的意思我明白了。”阮筠婷笑着道:“你們是長輩,自古就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說法,之淺的婚事你們當然可以做主。置於我,今日能得兩位長輩的重視,還這樣專門讓我來將實情告知,我已經很是感動,一切全憑長輩做主便是。”
且不論阮筠婷的話是不是由衷,戴思源和仇氏聞言都是微笑,心裡舒坦無比,對視了一眼,仇氏起身緩緩走到阮筠婷跟前,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好孩子,我就知道你是識大體的,咱們明哥兒沒看錯人。你放心,明哥兒將來會對你好的。”
“是。”
“來吧,飯廳已經預備下午膳,咱們去用飯。”
“是。”
來都來了,阮筠婷不好拒絕,便跟着去用飯。
只是一餐飯阮筠婷都是味同嚼蠟,還要笑着回答戴思源和仇氏的一些問題。保持自己的風度和談吐,不要做出任何損傷自己尊嚴的事。阮筠婷用過飯,只覺得胃裡像是裝了個石頭,完全沒有消化。強忍着胃疼,一直到了未時一刻,戴思源夫婦要午睡了,她才告辭離開。
嬋娟從下人那裡早已經聽說了一二,再見阮筠婷眉頭輕鎖,臉色蒼白像是在極力忍耐的模樣,便知道那傳言不是謠言,是真的。
扶着阮筠婷上了車,自己也坐上去,拉着阮筠婷冰涼的手,嬋娟道:“姑娘,難道小戴大人真的要和那個什麼公主成親嗎?”
阮筠婷疲憊的閉上眼,頷首道:“是有這個意思,不過此事八字還沒有一撇,現在還是戴家和瓊華公主私下裡相交。”
“私下裡交往也是交往啊!”嬋娟眼淚在眼圈裡打轉,只覺得自家姑娘委屈:“姑娘,您怎麼這麼命苦呢,奴婢從前以爲小戴大人對您那般好,是可以託付終身的良人,現在一看也不過如此,男人當真都是一個樣兒的,您對她好,他可以完全當看不見,有了身份高貴的公主,就將對您的那些心思都給忘了,簡直,簡直是始亂終棄!”
“傻丫頭。”阮筠婷從袖中拿出帕子來給嬋娟擦眼淚:“你哭什麼?我都沒哭。”
“可是奴婢就是覺得姑娘委屈。姑娘哪裡不好了,哪裡不配做小戴大人的正妻了!您瞧瞧府裡的姨娘們,翠姨娘,香姨娘,哪一個有姑娘這般好的人品學識?就是夫人都沒有啊,小戴大才名在外,可姑娘也是樑城中出了名的才女啊!”
“也就你偏着我,才說我好罷了。女子身份本就低微,我又是生父不詳的……哎,嬋娟,你也不必難過,就如同纔剛戴夫人所說的,沒有瓊華公主,保不齊以後還會有什麼公主郡主的。早晚的事情罷了。”
嬋娟也知道阮筠聽說的是事實,當下也說不出能夠勸解阮筠婷的話來,眼淚一串串的往下落。
阮筠婷被嬋娟哭的更加心煩,胃更加疼了,伸手捂住胃部,只覺得隔着薄薄的夏裝,都可以摸得到胃部的皮膚是冰涼的。
見阮筠婷捂着肚子臉色蒼白,嬋娟也發覺了不對勁。
“姑娘,您是怎麼了?”
“我胃疼,咱們先別回府,先去會同館吧。”
“好好。”嬋娟忘了哭,揚聲吩咐車伕趕車去會同館。用自己溫暖的手幫阮筠婷捂着胃部。
不多時,馬車便停在了會同館外,阮筠婷畢竟不是朝中大官,想要見西武國的官員也不是說見就能見的,便呆在馬車裡,讓嬋娟去求見君蘭舟。
嬋娟方纔爲阮筠婷的事情難過,哭出了一雙金魚眼,在門口和守衛說了半晌,好容易才說動一人進去稟報。
不多時,就見身着緋紅色西武國官服的君蘭舟在下人的陪同下快步走了出來。
一見阮筠婷口中的“君大人”竟然是君蘭舟,嬋娟便像是見了親人一樣,想起阮筠婷的委屈,眼淚又涌了上來——畢竟君蘭舟曾經在靜思園住過幾日,姑娘救過君公子,她也是知道君公子是姑娘的至交好友。
“公子爺,您可算出來了,奴婢找了您半天了。”
“這不是嬋娟麼?你怎麼哭成這樣?”君蘭舟被嚇的不輕,以爲是阮筠婷出事了:“你們姑娘怎麼了?!!快說與我!”他纔剛將阮筠婷送回了徐家,怎麼一會子就出事了?難道是戴明??
嬋娟抹了把眼淚,道:“姑娘才從戴家出來,用了午飯就開始胃疼,肚子還冰涼冰涼的,這會子正在馬車裡頭呢,您快給瞧瞧。”嬋娟引着君蘭舟走向馬車,絮絮叨叨的道:“我們姑娘不信任旁人,就信任您的醫術。”
君蘭舟跟着快步到了馬車跟前,掀開車簾,就見阮筠婷臉色慘白的盤腿坐着,當下也顧不得許多,輕盈的跳上車,與阮筠婷膝蓋貼着膝蓋對坐,拉過她的胳膊挽起袖子診脈。
手指搭在她白皙微涼的柔滑皮膚上,君蘭舟的心蕩了一下,隨即專注起來,兩隻手都診過了才放下心,嘆了口氣:“你瞧瞧你,才一刻不見,就將自己弄成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