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筠婷心中涌動的是“他鄉遇故知”的情緒。重活兩次都是在大梁國,是對女子管束略微放鬆一點的封建社會。她爲了生存下來,不得已融入環境,可骨子裡在現代養成的習慣和觀念並非改變了,而是深藏起來。她心目中,對男尊女卑、三妻四妾、三從四德等等說法也有不屑,可她畢竟只是個小小女子,無法改變社會,只能適應社會。
如今金髮碧眼的“洋人”竟然在朝堂上當着滿朝文武天潢貴胄的面爲她說了句公道話,阮筠婷心中暢快甚至比“歸雲閣”賺了銀子更甚。現在她才明白,尊嚴和氣節,在她的心目中,遠遠要比她自以爲重要的生命重要的多。
“這位小姐我們大伊國可以以高價聘請!”“瘦高個”不看皇帝的臉色,仍舊在以南腔北調的漢語要求。
皇帝面色不變,甚是威嚴的道:“番邦外族果真不懂禮節,阮氏是朕的子民,你們當着朕的面要挖走朕的人,不覺失禮於人嗎!”
“樑國陛下,我們國家能夠給這位小姐提供更好的生活,她留在你們樑國沒人懂得欣賞,不能給她施展才華的空間,還歧視她讓他做大臣的情人,這是在埋沒人才。”
“笑話,我大梁國幅員遼闊,人口衆多,才子更多如過江之鯽,比阮氏厲害的人舉不勝舉,更何論像阮氏這般水準的也只夠格做個妾室。”皇帝的話洋洋得意,完全爲了彰顯國威,又略帶嘲諷的道:“阮氏不過彈奏一曲。在你等眼中便是驚才絕豔了?那麼貴國的人才狀況,朕相當的擔憂。”
“洋人”被說的啞口無言,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應對。
阮筠婷低着頭,心下一陣悲哀。更多的是憤怒。什麼叫她這個樣的只能做妾室?然而她畢竟只是個小女子,撼動不了當前的習俗,只得咬緊牙關忍耐。
皇帝挑起半邊脣角。又道:“且‘女子無才便是德’,女子當尊‘三從四德’,以〈女訓〉、〈女德〉爲行爲基準,這是我大梁國傳統,祖上傳下來的規矩便是如此。各族有各族風俗,今日你等出言不遜完全是你族習俗,朕也並未怪罪干預不是?所以我樑國習俗。也請二位和尚不必干預。”
皇帝的話鏗鏘有力,殿上文武衆臣節贊同附和。
阮筠婷並非爲了國家榮耀前來,爲的是搭救阮筠嵐。皇帝方纔沒有出發農瑞達,並不代表不會嚴懲阮筠嵐。畢竟皇帝的顏面無可侵犯。現在她達到目的,已經深感欣慰。只希望這兩位外國來的傳教士,莫要再提起此事,不要在將她推向風口浪尖了。
然而,阮筠婷的想法,外國人顯然沒有領會。瘦高個說,“我們大伊國,很多男人只娶一位夫人,而且女人也可以做官,做生意。在你們樑國。卻這麼歧視女人,我們回到大伊國,一定會跟女王陛下和大臣們講起這件事,講起一個才華橫溢的美麗姑娘是怎樣被你們埋沒的。”
朝堂大臣義憤填膺,皇帝的的臉色也難看起來。
“瘦高個”畢竟懂得察言觀色,話鋒一轉。道:“不過,我們也聽說樑國的皇帝陛下最明白事理,今天小姐立下了功勞,皇帝陛下一定會重重的賞賜她。”
皇帝陰沉着臉,低頭看着殿下垂首而立的阮筠婷。卻見戴明從文官的隊伍中走出,一撩正紅色四品官服的下襬,跪倒叩頭,朗聲道:
“啓稟皇上,臣,願娶阮氏爲正妻!”
轟的一下,猶如平地炸響一聲雷,文武百官驚愕不已,阮筠婷、韓肅、蕭北舒還有三老爺爲首的徐家人,皆各有所思的看向戴明。
戴思源想不到兒子會如此不冷靜,去觸碰皇帝的逆鱗,他這樣做,等於夥同蠻夷來逼迫聖上啊,更何況裕王爺當初已經私下裡與他有過協議,若是阮筠婷不安分,作爲妾室,私下裡解決了也比較好說話,若是成了正妻,豈不是打亂了當初裕王爺的計劃?
裕王爺狠狠的瞪了戴明一眼。
戴明跪在地上,只當沒看到裕王的眼神,並未起身。裕王爺見狀,越發的生氣,上前斥責兩個“洋人”。
“我朝皇帝英明仁善,不願與人計較,兩位大和尚如此咄咄逼人言含貶低之意,莫非是貴國女王陛下的意思?!”語氣極爲強硬。
“洋人”對視一眼,皆搖頭,欠身行禮:“並不是女王陛下的意思。”
見“洋人”不預備挑起事端,已有讓步,皇帝朗聲一笑,解了場面上的尷尬,道:“無論如何,兩位大和尚說的對,阮氏撫琴有功,該賞,德泰。”
“奴才在。”德泰躬身聽命。
“傳朕的旨意,賜阮氏黃金百兩,遍地金翟衣一件!”
“奴才遵旨。”
“臣女謝皇上隆恩!”阮筠婷規矩的磕頭謝恩。能救了嵐哥兒,還得了賞錢,已經甚好。
皇帝眼神掃了戴明一眼。
戴明只得起身站回原位。
其實此刻戴明清楚皇帝必然非常生氣,然而土地新政皇帝需要用到戴家,所以對於他魯莽幫助“大伊國和尚”逼迫他的行爲,皇帝也只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做表態。
果真如戴明所想,皇帝並未理會他,而是看向山長和農瑞達。
“農瑞達,不顧國家榮譽不知深淺妄自逞強,賞五十板子,以儆效尤。”
農瑞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抖若篩糠,只能叩頭:“皇上饒命啊!”
他的父親在一旁掏出帕子擦汗,猶豫了半晌,卻不敢上前來求情。
“帶下去,執行。”皇帝不耐煩的擺擺手。
“皇上,皇上!”
農瑞達被宮人拖了下去,不多時,外頭就傳來打板子噼裡啪啦的聲音。
徐承茗和劉翰、阮筠嵐都嚇出了一身的冷汗。阮筠婷更是後怕,若是她剛纔反應慢一步,嵐哥兒豈不是也要被打五十板子?五十下,肉都要打爛了,在醫療不發達的古代,是會要人命的。看來皇帝今次真的動了怒……阮筠婷更加覺得幸運,好在嵐哥兒沒有捱打。
一番賞罰分明之後,風險書院的一衆人學子便隨山長和蕭北舒一同退下了。朝堂之上又有了新的議題。
直到上了馬車,阮筠婷才癱軟了身子靠在牆壁上,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抓着身旁阮筠嵐的袖子道:“好險,嵐哥兒。”
阮筠嵐也是小臉煞白。若是阮筠婷不會彈奏那個什麼“羽管鍵琴”,沒有及時出來相救,他現在也會是被打的那個,八成會丟了性命。
“姐姐,謝謝。”
“你我姐弟何須道謝。”阮筠婷安慰的笑着:“只要你好好的就好。”
他們姐弟二人如此,讓同車的劉翰、徐承茗、山長和蕭北舒看了皆爲動容。然而更大的問題浮現出來。
山長問:“阮姑娘,你如何會彈奏此琴?”
阮筠婷早已經想好了對策,以及待會兒回府要做什麼,道:“是與一世外高人學的,但此人不是水神醫。”
“哦?”
阮筠婷言盡於此,不在多言,畢竟家醜不外揚,徐凝霞做的事,沒必要在外人面前口誅。
但是,徐凝霞如此歹毒,險些將嵐哥兒推上黃泉路,如此誅心滅道的行爲,已經超出了阮筠婷能夠忍耐的底線——從前,徐凝霞刁蠻也好,沒事找事也好,都還只是家裡頭窩裡鬥,沒有涉及到人命,她也一直念着前世一場姐妹,不願意真正傷害到她。
可是現在,徐凝霞是要嵐哥兒死。不,徐凝霞在水秋心那裡根本不可能聽到“羽管鍵琴”,也就是說,什麼會彈之類都是她胡扯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會彈奏。
她不只是要害死嵐哥兒,更是要害死她!
對於一個一心想要自己死的人,阮筠婷如何忍耐!
氣氛沉寂之時,寬大的馬車行使出了皇宮外圍。過了僻靜的街道,到了城中繁華地帶。外頭遠遠的卻聽見有人喊:
“大伊國和尚帶來的那個什麼琴,咱們樑國的才子彈奏出來了!”
“當真?”
“自然當真!”
路邊攤販、行走的百姓,以及在茶寮酒肆中等消息的才子們紛紛七嘴八舌的問起當時的情況。
方纔那個人道:“聽說是徐家的外孫女阮姑娘彈奏出來的。”
“那個阮姑娘可是奉賢書院大學部的學生啊!”
“此女當真才氣縱橫……聽着外頭議論紛紛,阮筠婷奇怪的看着山長和蕭北舒,低聲問:“怎麼這件事連老百姓都知道了?”
蕭北舒解釋道:“今日大伊國和尚和西武國使臣帶着羽管鍵琴高調進城,許多百姓都被他們異樣的外貌嚇到了,而且後來皇上尋找能夠彈奏此琴的人,也並非只在書院,試後的學子,宮中樂師,甚至大臣的家眷和後宮嬪妃都被詢問了個便。那些沒法子彈奏的學子們又有滿腔赤誠的愛國之情,這會子八成都聚集在茶樓酒肆等消息,等着挫一挫西武國蠻子的銳氣。”
說到此處,蕭北舒溫柔一笑:“所以你今次,算是在學子之間出名了。”
“……”阮筠婷苦笑。她只是想救阮筠嵐的命,如此而已。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