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明告辭的時候已經過了戌時三刻,老太太吩咐衆人休息,讓阮筠婷姐弟二人相送,紅豆和阮筠嵐的隨從梅寶在前頭提着燈籠引路。
紅豆非常慶幸此刻夜色深沉,否則她臉上的紅暈將無法掩藏,若是叫姑娘瞧了去可怎麼好?她明知道此舉逾距,仍舊忍不住回頭看他,待發現自己回過頭去又怕阮筠婷有所察覺時,只能不停的提醒姑娘仔細腳下。
這就是姑娘的未婚夫婿啊。早聽說過戴明是一偏偏佳公子,居於“樑城四少”之一的位置,人品相貌自然都是優秀的。只是她沒有想到,戴明竟然如此風度翩翩,他與姑娘所識得的幾位爺都不同,他的身上帶着自然溫和的氣息,一雙漆黑的眸子像是蘊藏了整個夜晚的星空,深邃的讓人捉摸不透,偏又帶着讓人無法抗拒的魅力。
姑娘真是好命,生來就有老太太這樣一個外祖母不說,身畔藍顏知己也有許多。蕭先生陽剛瀟灑,愛玩愛鬧的,總能讓姑娘開懷。四小爺魯莽了些,可對姑娘也是真心真意的好。蘭舟雖然出身不高,可生成那般顛倒衆生的相貌,又帶着慵懶的氣息,只要一笑就讓人移不開眼,還有世子爺……雖然世子爺已經定親了,可他對他們姑娘的用心,也是人盡皆知的。如今又有這樣優秀的男子。紅豆都開始忍不住要羨慕了。
“明日一早還要上學,回了府就趕緊休息吧。”阮筠婷佯作沒有看到紅豆的反應,與對待平常朋友一般和戴明話家常。
戴明笑着點頭,道:“我知道,你也早些休息。皇上吩咐的差事我還沒有做好,過幾日還要進宮彙報進展,所以忙是一定的。或許幾日不能來看你。”
“正經事要緊。”
阮筠嵐看着戴明和阮筠婷如此談話,笑容愈加曖昧,嘻嘻笑道:“姐夫不必擔心她,她每日也就書院和審奏院兩邊去,其餘時間都是在府裡,沒人會欺負了她去。”
“嵐哥兒!”一句“姐夫”,讓阮筠婷臉上發燒。
戴明倒很是坦然的一笑,對與阮筠婷長的極爲相似的小舅子多出幾分親切來,隨後擔憂的道:“書院和府裡總有些沒事找事的人,我哪能不掛念。”他在徐家做客。徐凝霞尚且那副嘴臉,他若不在,阮筠婷豈不是要受盡欺負?
阮筠婷抿脣不語。
阮筠嵐見戴明面露擔憂。禁不住笑道:“姐夫倒是護短,書院那邊只要你多去看看姐姐,想來那些人也不會再無故挑釁了。至於府裡的,”阮筠嵐的笑容轉爲嘲諷:“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姐夫也不好插手。”
“好了。嵐哥兒還沒吃酒,就醉了嗎?”阮筠婷實在是停不下去他總“姐夫姐夫”的叫着,忍不住出言制止。
阮筠嵐和戴明對視一眼,當阮筠婷是害臊,都笑了出來,也不在繼續這個話題。
說話間已經到了府門。福寧帶着人趕車到了門口。
戴明站在車旁,道:“你們回吧,夜裡寒露重。仔細着涼。”
“是,你也注意安全,我們就……”
阮筠婷話沒說完,突然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
幾人向着聲源處望去,就見一人身着白色短褐。披大紅斗篷,騎着一匹白馬英姿颯颯而來。夜幕下雖然看不清人的臉面。阮筠婷卻一眼就認出了那人。
“六表哥?六表哥!”阮筠婷欣喜一笑,衝着徐承風揮手。
徐承風早就瞧見門口的幾人,就只看到對着他笑的阮筠婷,一着急,也顧不得許多,竟直接從馬上飛身而起,空中三百六十度旋轉,飄然落在阮筠婷跟前,風塵遮面也掩不住他眉目見的喜悅。
“婷兒!嵐哥兒!”
“六表哥,你回來了!聽說你升了御前五品侍衛!”
“是,我接到聖旨就緊忙趕回來了。”徐承風抹了把臉,從袖中掏出一個錦盒遞給阮筠婷:“那,這是我特地從南邊兒給你帶回來的,這位是……”
話說的差不多,徐承風纔將注意力放在一旁好似有些面色不善的人身上。
阮筠嵐發現戴明雖然還笑着,可氣場明顯偏冷。徐承風絲毫不掩對阮筠婷的關心,作爲未婚夫,哪裡能不吃醋?趕忙解釋道:“六表哥,這位是秘書少監戴明,著名的《若蘭八賦》就是他所做的。她是我姐姐的未婚夫婿。”
“未婚夫婿?!!”徐承風表情霎時僵住,像被雷劈中:“婷兒訂親了?”
阮筠婷點頭,“皇上賜婚。”
阮筠婷說這話時,只覺得很是蹉跎。徐承風離開的時間說短不短說長不長,可人事已非。
戴明與徐承風行禮道:“想必這位就是鎮南大將軍徐將軍的愛子徐六爺了。”
“在下徐承風。”徐承風抱拳。
“久仰久仰。徐小將軍威名遠播,在下早有耳聞。”
“哪裡,在下一介武夫,怎敵得過小戴大人文采飛揚。”
……
兩人寒暄起來,說的盡是些場面話。
阮筠婷覺得氣氛有些不對,也不知道是哪裡不妥,便笑着道:“之淺,天色不早了,你快些回府去休息,不要讓老爺和夫人久等擔憂。”
她聲音溫軟含着滿滿的關懷,戴明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了一些,心道阮筠婷生了如此美貌,天下男子哪有不爲之動容的?這事也怪不得她。
他想開了,笑容也溫柔下來,“好,那我告辭了,我會常去看你。”他還記得剛纔阮筠嵐的話。
阮筠婷看着戴家的馬車走遠,這纔對徐承風道:“六表哥,二太太和七姑娘早就到了,那日聽說了皇上傳至召你回來,我還當你與二太太他們也差不幾日回來呢。”
“邊關戰事耽擱了。婷兒,好端端的,皇上怎麼會突然給你賜婚?”
阮筠婷一窒,嘆道:“世事難料,此事說來話長了。”轉而一笑道:“走吧,你回來了怎麼也要先去看老祖宗,咱們別在這兒耽擱時間了。”
“你……罷了。”徐承風嘆了口氣:“戴明才名遠播,前程似錦,你給他做正妻,至少不會委屈了。”
阮筠婷垂眸不語。
阮筠嵐不平的道:“皇上將姐姐指給他做妾室。”
“什麼?!”徐承風驚愕的張大了嘴,隨即想起她堪憐的身世,半晌不知該如何勸說,最後長嘆一聲,咒罵道:“世俗門第觀念當真害死人!婷兒比那些公主郡主差在哪裡?要樣貌有樣貌要才華有才華,憑什麼要給人做妾,皇上眼睛瞎……”
“六表哥!慎言!”阮筠婷嚴厲呵止。
徐承風氣的不輕,用力一甩披風疾走了數步,回身怒衝衝的道:“就算到了金鑾殿,該怎樣說我也怎樣說,你說他不是瞎了眼?好好的姑娘,偏要注重什麼門第觀念,給人做小妾去。好好的戰事,他明知道呂家與咱們家不對付,還派姓呂的做監軍!你說……”
“好了,六表哥,怎麼越不叫你說你還越起勁了!”阮筠婷狠狠拉了他一把。
徐承風也覺得自己說的過分了些,憤憤不平的喘着粗氣。
阮筠婷道:“表哥心中不是清楚麼,讓呂家人做監軍,不過是一種制衡咱們的手段。皇上慣會用這種伎倆的。”宮裡有呂貴妃制衡徐貴妃,戰場上又怎麼少得了監軍?
徐承風當然明白,可心裡的不平如何都掩不住,邊關軍情又不好透露給阮筠婷,最終又嘆了口氣,道:“天晚了,我去看看老祖宗,你們也緊着休息去吧。”
“好,那明兒個見,騰出空來,我親自下廚做幾個小菜請你吃酒。”
徐承分露齒一笑:“就等你這句。”
連綿細雨下了幾日,原本已經暖和下來的天氣又冷了起來。阮筠婷將早已經收起來的石青色素緞斗篷又找了出來。原本在審奏院做活兒是不冷的,可現在有了莫大人,力氣活基本不用她做,在一旁閒着反而凍得慌。
莫大人是極爲博學多才思維敏捷的人,阮筠婷與他時常討論一些難解的題目,他都有很不同的見解,雖然他時常嬉皮笑臉沒有正經,可阮筠婷理解,皇上不會寵一個沒內涵的草包,就算是皇帝身邊的弄臣,他也有他的獨到之處。
又到了黃昏時分,阮筠婷與莫建弼一同送過最後一車摺子,換了常服撐着油紙傘,踏着溼潤的青石磚路離開審奏院,纔剛出門,卻見韓肅身邊的常隨景言焦急的等在一旁。他沒有撐傘,身上的土黃色短褐已經溼透了貼在身上。
看到阮筠婷,景言三步並作兩步到了跟前,二話不說撲通聲跪在了泥地裡。一張臉被雨水沖刷,也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磕頭求道:
“阮姑娘,求求你救救我們家世子爺。”
阮筠婷唬的不輕,忙將景言攙扶起來,掏出帕子來遞給他擦臉,“你家爺怎麼了?”
景言不敢接阮筠婷的帕子,搖頭帶着哭腔道:“世子爺病了,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太醫來了多少都沒有用處,藥喂不進去,飯更是吃不下去,才兩日功夫,人就已經脫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