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門在身後閉合,阻擋了冬日裡的寒風,也阻擋了溫暖的陽光。阮筠婷閉了閉眼,心知今日既然來了,就很難輕易出去這扇門,此刻的她倒也不似來時那麼不平,心反而平靜了。
因爲阮筠婷清楚,只有平靜的心才能應對萬變,才能想出自保和報仇的辦法。
三太太冷笑了一聲,陽光透過雕花木窗的窗紗在她臉上留下斑駁陰影,顯得她妝容精緻的面容如陰森厲鬼。
“你旁日裡不是很囂張麼?不是有老太太給你撐腰麼?你的潑辣呢?你的能言善辯呢!?老太太不是向着你麼,你叫她來救你啊!看來老太太對你也不過如此!”
阮筠婷閉上眼,知道這是三太太攻心之語,提醒自己不要往心裡去,不要怨恨老太太。可是即便不怨恨,她也做不到絲毫沒有芥蒂。
見她俏麗面龐漸漸紅腫起來,三太太得意的啐了一口,唾沫吐在阮筠婷衣襟上:“不過是個小乞丐,一個狗雜種,居然敢屢次爬到本夫人頭上撒野,你也配!常媽媽,給我教訓她!”
“是!”常媽媽與三夫人一條心,今日老太太將阮筠婷送上門來給三太太出氣,他們自當抓住機會,左不過留口氣別弄死了就是。
一面活動着手腕,一面走到阮筠婷跟前,常媽媽諷笑道:“怪就怪姑娘平日裡太張狂,開罪了我們太太,老奴伺候的若是不周到,姑娘可別怪罪。”
阮筠婷擡起頭,平靜的望着常媽媽,“我與常媽媽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媽媽當真要助紂爲虐,與三舅母一同爲難我一個晚輩嗎?”
常媽媽聞言一窒,眼神有些閃爍。
三太太見狀氣結。大步衝上來一腳踹在阮筠婷小腿肚上,阮筠婷踉蹌跌倒之際,三太太已經對着她拳打腳踢。
“都死到臨頭了還蠱惑人心!不知是你狐媚子的娘教給你的,還是你那雜種爹教給你的!我今兒個打死了你,看看還有誰給你出頭!”
阮筠婷蜷縮在地上,雙手護頭,盡力用背部和臀部來接三太太的攻擊。打在身上,痛在心裡。若說原本對三太太的親情還剩下三分,到如今,卻連一分都沒有了。如此暴躁癲狂不明是非的婦人。又對她迫害良多恨之入骨,他們的關係無法修補挽回,她豈能再天真下去。由着自己任人欺凌?
而今日的欺凌,卻是老太太默許了的。她不能反抗。若是不讓三太太出了氣,果真不回去接聖旨,到時候徐家獲罪,她自己也要遭殃。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且在君家的地盤上。沒有人能救她。她只能忍受,以後圖報。
三太太形象全無,對着倒地的阮筠婷連踢了三四腳,心中的鬱氣消了不少,也顧不得自己鬢鬆釵遲衣冠不整,只顧着心裡頭爽快。
自個兒累了。又命常媽媽掌阮筠婷的嘴。常媽媽忠心爲主,自然領會,將阮筠婷拉起來好一通左右開弓。七八巴掌下去,阮筠婷已經嘴角流血,臉頰紅腫。
三太太見了爽快的哈哈大笑:“你也有今日,我這個做舅母的,就代替你那不檢點的母親教訓你!今日之不過是個開始。你且瞧着日後,我……”
咣噹——
正當此刻。雙扇木門被人從外頭一腳揣開,兩扇門板咣噹落地。
大冬日裡,君召英身上只穿了長褲和短褐,腦門上的熱汗還冒着熱氣,倒提着“關刀”殺氣凜凜的大步入內,再瞧他身後,方纔在門口負責拉着嬋娟的幾個丫頭,都已經被打倒在地,有兩個被扔出去老遠,在外頭哼哼唧唧的爬不起來。
三太太謾罵的話被唬的噎在喉嚨,常媽媽手上的動作也戛然而止。
“姑娘!您沒事吧!”
嬋娟眼淚流的都已經皴了臉,踉蹌的奔進屋,一把推開常媽媽,扶着搖搖欲墜的阮筠婷,纔剛她在外頭什麼都聽得見,可她被那麼多人拉着,就是不能進來保護姑娘。
眼看着阮筠婷兩頰紅腫,嘴角淌血,嬋娟的心就像被人擰了幾把,淚如泉涌哽咽着道:“姑娘,奴婢對不住您,沒能保護您。奴婢該死,奴婢該死。”說到最後,已經是泣不成聲。
阮筠婷方纔好似已經封閉了自己,這時纔回過神,並不說話,只是擡起手,握住了嬋娟扶着自己手臂的手,搖了搖頭。
她此舉,更是讓嬋娟眼淚決堤。
君召英望着那可憐的主僕,阮筠婷長髮被打散了,臉上也打腫了,嘴角的血跡與蒼白的小臉形成鮮明的對比,只有一個慘字可以形容,心頭的怒火比乍聞消息時還要旺盛。濃眉緊蹙,虎目圓睜,牙關緊咬,手上提着“關刀”,眼睛瞪着常媽媽和三太太,陰鬱的往前邁步。
三太太和常媽媽嚇的臉上慘白,他進一步,她們兩人就退一步,君召英身上的煞氣絲毫不掩蓋,三太太只覺得小腿肚子轉筋,只有攀着常媽媽的胳膊才能站穩。
君召英是君家有名的“愣子”,武藝高強不說,做事更是混不吝的,她們毫不懷疑下一刻君召英就會化身狼犬,向他們撲食而來。
“你,你做什麼,我可是你大姑姑!”
“大姑姑?”
君召英目光森然如刀,脣畔冷笑嗜血。突然舞動起手中“關刀”,陰冷之風被刀鋒攪動,呼呼作響,刀鋒冰冷,直逼兩人砍去!
“啊!”三太太和常媽媽同時尖叫。
“四小爺!”
千鈞一髮之際,阮筠婷拉住了君召英的衣裳。
三太太與常媽媽只等着身首異處,卻不成想預期的疼痛沒有到來,張開眼,正見刀鋒就橫在兩人脖頸胸口處。
“哎呀媽呀!”常媽媽嚇的跌坐在地,三太太也隨着跌倒,腥臊溼熱的液體溼透了褲子。
君召英嘲諷笑着,舞起“關刀”轉了個漂亮的刀花,後以刀柄“咣”的一聲戳在黑色大理石地磚上。
只聽腳下一聲脆響,大理石已經裂開數條裂紋。這樣的力道,若是砍在他們身上,那還有好?
三太太張口結舌,只會抽氣不會吐氣,險些嚇的暈死過去。
君召英冷冷道:“大姑姑,聽說徐家等着您接旨,您還不快去?”說罷又以刀柄狠狠的一戳地磚,大理石地磚巨響之下,又裂開幾半。
“去,去……”三太太連連點頭,結結巴巴的與常媽媽攙扶着起身,也顧不得尿溼了褲子和裙子有多難看,跌跌撞撞的繞過君召英和阮筠婷奪門而去。院子裡那些哼哼唧唧的丫頭婆子,也都攙扶着落荒而逃。
君召英這才扔了關刀,快步到了阮筠婷跟前,用袖口輕輕擦她嘴角的鮮血:“哎呀,你怎麼回事,她們打你,你做什麼不還手!你怎麼不撓死她們呢!看看,還得小爺我來給你解圍,若不是我來的快,說不定你的小臉都被他們打扁了!”
阮筠婷被他碰的疼了,往後躲了一下,搖搖頭,嘴脣僵硬的道:“我哪裡能還手,今日來了,就做好了要捱打受辱的心理準備,老太太吩咐我一定要忍耐,讓三太太回去接旨才行,否則整個徐家都要遭殃。”當然也包括她跟嵐哥兒。
“老太太這是偏心,犧牲了姑娘!奴婢自跟了姑娘,何曾見姑娘受這等欺負虐待。姑娘是千金之軀,怎麼能叫人如此欺負!”說到最後又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
阮筠婷嘆了一聲,道:“罷了,事已至此,君家也不能久留,嬋娟,咱們先走。”
“阮妹妹,你要到哪兒去?你臉上還有傷呢,不如先去我哪上藥。”君召英拉着阮筠婷的手,道:“況且你現在這時候回去,說不定大姑姑又要在你們家老太太跟前說你什麼,到時候萬一老太太也罰你,你如何是好?”
嬋娟聽的心驚膽戰,“不會吧,若真這樣,姑娘您可如何是好?”這徐家豈不是不讓人住了!?
阮筠婷搖搖頭:“我不是回徐家。可我現下也不能呆在你們家啊。”抽出被君召英拉住的手。
“不回徐家?那你去哪兒?”
“是啊姑娘,難道您要離家出走?”
看着面前兩人焦急的面孔,阮筠婷笑了一下,因扯動了嘴角傷口,疼的她眼含淚水:“我是爲了徐家的顏面纔來受三太太的辱,如今三太太耀武揚威大搖大擺的回去了,我若是灰溜溜的不聲不響的回去,那算什麼?嬋娟,你且回府去,就與老太太說,婷兒如今受了重傷,顏面盡失,臉上掛彩怕失了徐家的臉面,還是暫且在水先生哪裡養傷。”
嬋娟是心思玲瓏的,阮筠婷這樣一說,她自然領會了意思:“好,奴婢定將此事辦好。姑娘放心,只是您一個人去水先生哪裡,奴婢不放心。”
“我送阮妹妹去吧。”君召英說罷出門,吩咐隨從給他取衣裳來,又命人去備車。
阮筠婷與嬋娟跟在君召英身後徑直離開君家,青色羽緞斗篷的風帽遮住了臉,卻遮不住三三兩兩僕婢指指點點的目光。
今日之辱,她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