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得了鳳尾焦琴,阮筠婷對於琴藝的熱愛便更增加了一層。獨自到了琴室,與七八位姑娘一同練琴。纔剛彈奏了不多時,外頭就有急促的腳步聲,木製的雕花門被推開,低啞的聲音操着一口並不太純正的官話道:
“阮姑娘在嗎?”
姑娘們擡頭,都看向門口。阮筠婷雙手輕撫在琴絃上止了聲音,也擡頭看去。見來人是個穿着書院灑掃僕婦服飾的中年女人,站起身笑着行了半禮:“這位媽媽,我就是,請問您有何事?”
僕婦蹲身行了禮,道:“阮姑娘,西武國的又來出問題挑釁了,偏要讓你過去。”
衆人的目光便刷的一下聚焦在阮筠婷身上。
阮筠婷蹙眉,她前日已經做了出頭鳥,如今風頭正勝,凡是過猶不及,不能再出面了。況且她那點小聰明,若是遇到真正的難題許就解不開了。萬一答不出問題有辱國體,可不是一件小事。
“勞煩這位媽媽,還請您代爲通傳,”阮筠婷客客氣氣的道:“書院中人人精英,聰明之人不在少數,比我厲害的大有人在,我今日就不去了。”
那僕婦有些受寵若驚,書院中的學生皆出身自簪纓王族,她很少聽見有人這樣客氣的說話,笑容真切了些,點頭道:“是,我這就去。”
待那僕婦出了門,雕花木門被重新關上,阮筠婷才情談了一聲,即便不得已而爲之,她仍舊有一種自己漏算了的感覺,當真是不該在晚宴上出這個頭的。
坐回繡敦繼續練琴,纔剛彈了不到半盞茶的功夫,外頭又傳來一陣腳步聲,這一次的腳步聲錯雜而沉重。可以斷定來的應是一羣人,其中還有男子。
阮筠婷眉頭緊鎖,與其他姑娘一樣,都有些緊張的看向門口。屋門被輕叩了兩下然後推開,還是剛纔那名僕婦,進門屈膝行禮,道:“阮姑娘,有幾位侍衛大人求見。”
阮筠婷聞言,心頭就是一跳,侍衛?誰的侍衛?來尋她做什麼?
如今也顧不得許多。阮筠婷忙起身隨那名僕婦出去,琴房內幾名姑娘都面面相覷,面露緊張之色。
阮筠婷到了門外。正看到四名身着侍衛服飾的青年等候在一旁。爲首一人見了阮筠婷,挑眉,上前拱手行禮道:“阮姑娘?”
“是。”阮筠婷頷首。
“禮部張大人有請。”說罷做了請的手勢,側身請她先行。
阮筠婷愣住,不就是去見一下使臣麼?怎麼連禮部大人的侍衛都親自來了?他們如此作爲。難不成今日她若不去,他們就將她強行押去?看那四人神色冷淡,八成真的有可能。
上一次是有人陷害,她不得不回答西武國使臣的問題,今日則是有強權相逼迫,讓她不得不去。
阮筠婷無奈的走在前頭。眼角餘光看了看一左一右的那兩人。她一個弱女子,用得着這樣“看守”嗎,她又不會跑了。
阮筠婷一面走。一面精神凝氣,猜想稍後西武國的人會提出什麼樣的問題。她今兒必須全心應對了,人家既然來了,必然是有備而來,她若是回答不出問題。到時候丟的可不只是自己的顏面,大梁國的國體都在她身上揹負着呢。
穿過沁芳齋前院。走側廊到了正殿門外的廣場。遠遠的,阮筠婷便看見了正殿裡的景象。
大殿之中的人,遠比她想想的要多!西武國的端親王帶着使臣十餘人站在左側,身後還跟着身着西武國服侍的侍衛。另一側是身着大梁國官服的幾名文官,身旁有山長、蕭北舒作陪,身着書院常服的小爺們都圍在一旁。也有侍衛整齊列隊,儼然是對壘的陣仗。
而大殿當中,正有兩人對峙,左邊一人約莫二十出頭,穿着西武國文士長衫,但身形魁梧,怎麼瞧着也不像是讀書人。右邊穿着天青色納紗常服的挺拔身影,不是君召英是誰?!
“……你當我奉賢書院的人都是文弱之輩,怕你的挑戰不成?!”君召英面紅耳赤,儼然有爆發的趨勢。
西武文士叉腰,上下打量君召英一番,隨即眼睛一番輕蔑的道:“我不與小娃娃動手。我西武國素來講究文治武功,文武雙全。我只聽說過大梁國的奉賢書院裡出才子,可沒聽說出文武全才的,再者說……”話音一頓,用白眼球看了君召英一眼,“就你這樣的身板,我怕打得你哭爹喊娘,給你留着臉面的,還是快快回去,換個厲害的來!”
這人說話恁的張狂,君召英是個急脾氣,恐怕忍耐不住。阮筠婷有些焦急,邁開步子,加快速度往正殿趕去。
而正殿裡的君召英,又怎麼可能等着阮筠婷趕到?聽了那樣輕蔑的話,已然大吼一聲衝上前去,與那人過起招來。
西武人猖狂的過分。竟然來書院中叫囂比武,他哪裡能眼看着大梁國人在蠻夷面前丟臉?況且君召英素來自恃武藝高強,事實上自學武到如今也沒有遇上敵手。
然而一交手,君召英才試出情況不對,對方雖然一襲文士長衫,但功夫很是漂亮,招招緊逼毫無破綻,他幾乎來不及反應,下巴上便已經中了一拳,被打的躺倒在地,眼前一黑,有一瞬間腦海中一片空白。
周圍衆人看的一聲驚呼。阮筠婷也是倒吸了一口涼氣。那西武人則是得意洋洋的道:“認輸吧,認輸我就放你一馬!”
誰知話音剛落,君召英竟然從地上爬了起來,有些搖晃的又出招。
阮筠婷來到大殿門前的這一段時間,君召英被打倒了四次,倒下便站起身,被打倒,再站起身,原本說一句“認輸”便可以結束的單方面毆打,卻被君召英頑強的堅持下來,倔強的就是不認輸。
大梁國人看的着急,有心上前幫忙,可這畢竟是比試,說好了一對一的,再者說樑國的人選還沒上場,君召英就魯莽的自己跳了出去,到如今被打的鼻青臉腫,他們又有何辦法?若是攔着,豈不是認輸?
西武人又一次將君召英打倒在地,冷哼道:“你認輸,我就留你一條小命!”
君召英卻硬氣的很,半撐着身子坐起來,啐了一口:“呸,爺爺我長這麼大,還不知道認輸倆字怎麼寫!”
那人冷笑一聲,咬牙道:“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了你,送你一程!看招!”說罷就要動手。
“住手!”纔剛進了大殿的阮筠婷怎會眼睜睜看着君召英送命?忙出言喝止。
她嬌嫩的聲音一出,殿中衆人心中所想各異。
其實阮筠婷不阻攔,樑國人也不會看着君召英被殺。之所以還不出手,是因爲不到時機。對方說的雖狠,可手上仍舊是留情了的。
而正如樑國人所想,西武人也並沒想真的要君召英的命。
阮筠婷關心則亂,且姑娘家不懂武功,根本看不出路數高低,只知道對方要取君召英性命,自己不能眼睜睜看着,想也沒想的爛在中間,將君召英擋在身後,道:“這位先生何苦苦苦相逼,他既然不是你對手,你爲何還要下此狠手!”
阮筠婷的話一說,樑國禮部的官員和山長等人,就知道事情要壞。因爲西武人最是蠻夷,但是又不喜人說他們蠻夷。他們頂着比試之名動手,自然不會在比試切磋的時候也殺人。可阮筠婷的話,卻是懷疑他們不知禮數,指責之意明顯。
端親王雷景煥看了眼阮筠婷,脣畔帶了些冷笑。
方纔動手的西武青年怒吼:“怎麼,你覺得我們西武人是不分場合亂殺無辜的人嗎!你真當我們是蠻夷是不是!”
阮筠婷方纔沒有真切感覺到對方的殺氣,可現在感覺到了。
這時候,她才感覺到自己的話,或許不該說。
然而已經遲了。
西武人咬牙切齒的道:“好好好,既然你覺得我們會殺人,那我就動手給你看看!”反手一掌,向着纔剛站起身的君召英拍去!
阮筠婷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西武人竟突然發起蠻來。眼看對方出招,幾乎是下意識的往旁邊一閃,擋在了君召英跟前。
啪的一聲,一掌拍在他右側胸口。阮筠婷只覺一股大力襲來,身子朝後跌去,撞上了什麼,然後胸口劇痛,又有什麼猩甜蜜溫熱的東西從口中涌了出來。身子像是被拆了一般,疼得她眼前發黑。
“婷兒!”
“阮妹妹,你沒事吧!”
“筠婷,你醒醒,別睡!”
……
耳邊嗡嗡聲音嘈雜,阮筠婷漸漸的覺得意識昏沉,一個圓形冰涼的東西從懷中滑了出來落在地上,發出“叮”一聲脆響。阮筠婷摸索着,下意識的攥在手裡。
西武國的端親王,原本還在盛怒之中,但在看到阮筠婷懷中掉出並被她攥在手心的圓形鏤空蝠紋玉佩時,神色顯示震驚,後是慌張,竟然擡腿踹了方纔那個西武人,罵道:“不懂規矩,誰讓你真的出手打人!”
那西武人則是滿頭霧水,他是端親王的貼身侍衛,今日奉命假扮成書生故意來樑國的書院挑釁,怎麼王爺現在改了口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