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盛世(七)

狼騎不可能僅憑一兩次戰鬥便完全打垮。在李旭的原計劃中,中原羣雄至少要利用長城腳下複雜的地形與阿史那骨託魯耗上一半個月,待將狼騎和塞外各部的銳氣耗盡,兵馬耗得疲憊不堪之時,才能找到最佳決戰之機。

雖是如此,他依然尊重陳演壽的提議。畢竟老長史當年也是跟隨在楊素身後與突厥交過手的,經驗和資歷都無人能及。

“陳叔莫非有破敵良策麼?”坦誠地望着老人的眼睛,李旭低聲問道。

“算不上良策,但老夫以爲,長時間拖延下去,對我等未必有利。今日我於城頭觀戰,發現狼騎和部族武士有很大的一個弱點。而你所擺出了那個步兵大陣,又與附近地形相得益彰。所以我就想建議大將軍發一次狠,明日的戰鬥規模打得大一些。縱使不能一舉擊殺骨託魯,那些追隨他南下的部族都是欺軟怕硬的傢伙,吃上一次大虧,心思也就散了。”陳演壽點點頭,很認真地回答。

“跟他決戰,免得夜長夢多!”

“一戰而定乾坤!”羣雄當中也有很多膽大包天的傢伙。聽陳演壽說得依稀有些道理,笑鬧着響應。

“陳叔發現狼騎的弱點是什麼?”旭子沒有理睬其他人的嚷嚷,皺着眉頭向陳演壽詢問。

“其實不止是一個。”陳演壽沒有直接回答李旭的話,而是笑着反問道:“大將軍可知你今天贏在哪裡?骨託魯輸在哪裡?”

“待我趕到之時,骨託魯的士氣已疲,我以有備之師戰無備疲兵,自然無往不利!”李旭先從兵法角度,回答了陳演壽的問題。然後想了想,繼續補充道:“其次麼?我這回也是僥倖。沒想到骨託魯麾下的狼騎弓馬雖然嫺熟,對步戰居然生疏到如此程度。再者,剛纔我也說過,狼騎和部族武士之間的配合太生疏了些,一旦遇到突然情況,便互相無法提供支持,反而彼此衝動對方了陣腳!”

他本來就不是個性張揚的人,所以無論打得多順風順水,也喜歡實話實說。陳演壽最讚賞的就是李旭這一點,老人認爲此乃爲帥者必備的品質。只有知道所以勝,所以敗,才能保證笑到最後。

“還有最大的一個弱點,李將軍沒有說。”老人點了點頭,補充道:“狼騎的韌性太差。打不得逆風仗。攻城時捨生忘死,被你迎頭痛擊後,居然連有效反制都組織不起來。若是我們將其所有不利之處都利用到,未必不能打一場痛痛快快的大決戰!”

此言不能說沒有道理。在李旭眼中但卻屬於兵行險招。他麾下的博陵士卒全加起來不過四萬掛零,打一場局部勝仗容易。四萬一戰破四十萬的夢,卻是想都不敢去想。河東兵馬倒是有十幾萬,其他豪傑帶來的人馬加在一起也有一萬多,可大夥都是倉促趕來的,彼此之間未必能配合得嫺熟。大舉殺出關牆之外,萬一被狼騎反口咬住,整個長城防線便岌岌可危。

陳演壽看出了李旭的猶豫,笑了笑,繼續問道:“大將軍是否覺得咱們的兵馬太少,配合生疏?”

“的確如此!”李旭輕輕點頭,舉棋不定。

“可大將軍兩千兵馬,今日也贏了。咱們配合生疏,狼騎與部族武士之間的配合未必比咱們嫺熟到哪裡去。況且以葫蘆澗附近的地形,有任何山谷裡能排開三萬以上大軍麼?”

“的確不能。但今日之陣,並非無破解之道!”李旭先是點頭,然後繼續搖頭。“我剛纔曾經說過,骨託魯吃一次虧,未必肯吃第二次。”

“將軍若是骨託魯,如何破將軍所擺之步兵大陣?”陳演壽突然變成了求知慾強烈的意氣書生,當着衆人的面追問。

李旭明白,如果今天自己不把敵我形勢分析透澈,肯定說服不了陳演壽。一些前來助戰的豪傑也會覺得自己這個主帥膽子太小,從而心生輕視之意。斟酌了一下,緩緩解釋道:“此陣以長槊、陌刀爲主,強於進攻,卻弱於防禦。陣中將士位置雖然站的稀疏,若是對方以羽箭攢射的話,損失依舊會很大。而狼騎在馬戰之時,最得意的招數便是漫射。眼下雖然礙於地形變成了步卒,一時還不適應。萬一其發揮出自身優勢,便能給我軍造成重大損失!”

先前已經有幾位豪傑被陳演壽說得躍躍欲試,待聽完李旭的話,滿腔熱情又冷了下來。射箭是草原漢子必備的生活技能,與他們的騎術一樣從小學到老。骨託魯今天一直被李旭貼着打,所以無法使出的看家本事。一旦其用羽箭阻截,射殺的將大部分是塞外兵馬。衆部落的聯盟本來就鬆散,彼此之間嫌隙一生,內訌幾乎在所難免。

但經過今天一戰,那些部族首領便能分出輕重來。雙方在發生黏住追殺情況,這些生性狠辣的土酋們未必會下不了狠心連自己人帶敵人一塊射殺。博陵將士手中只有長槊,沒有盾牌,失去了被黏住的敵軍這層保護後,的確只有被動挨打的份。

想到此節,有人便低聲附和李旭的意見。認爲陳演壽的計策過於冒險。也有人小聲議論,認爲既然大夥推舉李旭爲主帥,就該令行禁止,不得干擾大將軍的指揮。李建成聽到大夥的議論聲,有些坐不住了,笑着走上前,低聲開解道:“陳叔所言不無道理。但大將軍更熟悉敵情,我等還是先按他的主張而行,主動出擊的事情,還是再做斟酌爲妙!”

往常無論他說的話是否正確,陳演壽都很少違拗。誰料今天老人突然犯了倔,回頭瞪了謀主一眼,恨恨地道:“我當然知道大將軍所謀是長遠之策。但世子可別忘了,南下的狼騎並非骨託魯一家。這些天來,羅藝和他的虎賁鐵騎也一直沒有任何動靜。若是我等在此長期與骨託魯僵持不下,其他人難道不懂得把握機會麼?”

李建成被問得一愣,默默地退開了去。李旭仍然不贊同陳演壽的建議,但也不能否認羅藝沒有與骨託魯勾結的可能。畢竟骨託魯自東北方而來,放着距離其最近的安樂郡不打,卻繞開了整個幽州,首先攻打的是涿郡,其中貓膩明眼人一望便知。

“況且,狼騎和部族武士配合今日生疏,明日便會變得稍稍熟練。後日便會愈發熟練!”轉頭面向衆人,陳演壽倔強地堅持,“我等不趁着其起配合生疏,地形不熟時將其一舉擊潰。待他熟悉了地形,懂得了互相配合時再決戰,豈不是損失更大?坐失良機,老夫深爲大將軍所行爲憾!”

老長史到底要幹什麼!李旭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手扶帥案,怒目圓睜。但看到陳演壽那焦慮的神情,他又將怒火強行壓了下去。據他的瞭解,老長史絕不是如此不知進退的人。可他在擔憂什麼?爲何不能當衆直說?

陳演壽的目光恰恰看過來,對上了李旭迷惑的眼神。二人的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立刻互相錯開了去。幾乎與此同時,李旭心裡涌起一個非常的預感。陳演壽彷彿也料到了些事情,身體以常人難以察覺的程度顫抖了一下,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起來。

“老夫心急,大將軍勿怪。且容老夫把話說完,若是大將軍覺得沒有任何道理,儘管按既定方案調兵遣將,老夫決不再胡亂干涉!”

“陳叔請講!”李旭淡淡笑了笑,目光再次看向老長史的眼睛。

這次陳演壽沒有避開,而是讓李旭清楚地看到了自己眼裡的憂鬱。嘆了口氣,他繼續問道,“大將軍今日所列之陣,可是出於大隋昔日與突厥對抗之陣圖?”

“的確如此。陳叔目光獨到。”李旭心裡不太高興,卻本着尊重老人的姿態,如實回答。他今天破敵所用之陣,脫胎於大隋剛剛立國時,對抗突厥狼騎的步兵戰陣。當年楊堅剛剛篡奪宇文家自代,國力空虛,購不起太多戰馬。駐守於長城附近的邊軍將士們便是憑着這些簡單的軍陣和血肉之軀,一次次擋住了塞外部族的進攻。直到大將軍王楊爽打造出了虎賁鐵騎,邊軍將士們纔不再光靠兩條腿和一杆長槊與騎在馬背上的敵軍拼命。隨着時光流逝,當年的長城守衛者們都解甲歸田了,但陣圖和訓練方法卻隨着一代代將士的輪替,不斷地傳承了下來。

“但李將軍改造過此陣,專門爲了對付弓箭戰馬衝擊!”陳演壽今天的行事雖然有些乖張,目光卻沒有因爲衝動而變得渾濁。白天僅僅是匆匆一瞥,他就分辨出了博陵軍戰陣與當年大隋舊日戰陣的關係與區別。

“陣中之陣,是張須陀老將軍當年所創。晚輩只是將大隋舊陣和張老將軍的創新綜合了一下!”李旭又皺了皺眉頭,緩緩迴應。他所列的軍陣中,大陣之內套着無數小陣,士卒之間彼此配合相當嚴密。前者來自大隋邊軍,小陣卻是張須陀對付人多勢衆,缺乏訓練的土匪專門創建。當年秦瓊、羅士信等人曾經給小陣取了個非常好聽的名字,叫七蕊梅花。雖然名字聽起來風雅無比,但每支花蕊都是一件兵器,支支蘊藏着殺機。

還有一個秘密,李旭不能宣之於口。那就是,自從去年黃河一戰,博陵騎兵損失殆盡。保住了博陵六郡後,他一直想着如何用步卒對付虎賁鐵騎的踐踏。所以纔不得不將來自邊軍的陣圖與張須陀老將軍所授之學綜合起來,衍生出今日之陣法。可以說,自從去年夏天之後,博陵軍步卒一直以虎賁鐵騎爲假想敵來訓練,所以遇到完全以騎兵爲主的突厥精銳,才能打得對方狼狽不堪。

“請恕陳某倚老賣老,這破敵之策的根基,便是在你的大陣上!”陳演壽雙目放光,嗓音因爲激動而略顯顫抖。“老夫今天一見你這大陣,便想得是如何將其威力發揮到最大。突厥人不擅長步戰,疏於配合。而你這大陣之中,蘊含的正是步戰與配合的精華。突厥人和其僕從武士只適合打順風仗,而你這大陣,卻犀利無比,令他們根本無法在局部佔到上風。只要將軍能把突厥人再向今天這樣頂出山谷一回,世子麾下的河東兵馬便不會錯過機會。在座諸君率領猛士從中配合,管教突厥人此後不敢南望!”

“陳老將軍可能說得詳細一些。如果突厥人不顧自己人生死,組織弓箭堵截,如何處理。如果突厥人在山谷外事先佈置下重兵,如何應對?萬一交戰時我方受挫,如何挽回?老將軍只說勝,卻不說何以勝,恕時某斷難苟同您老之見?”一直默默觀察着河東諸人的時德方從陳演壽的話裡聽到了些陰謀味道,搶上前,咄咄逼人地反問。

陳演壽微微一笑,彷彿早已胸有成竹。“依照老夫之觀察。李將軍這大陣,是可以隨意加大縮小,變化因地形而異的吧?”

“那需要長期訓練。我博陵士卒雖精,能列入陣中的,也只有萬餘!”時德方雖然不得不佩服老人目光之精,依舊冷笑着提醒。

“萬餘足夠。時司馬莫急,聽老夫將話說完。你這軍陣,前排將士多披重甲,後排將士多爲輕裝,人與人間隔三尺,本來就能抵消一部分羽箭的作用。若是遇到擅長用弓的敵手,外側還可以再加一排巨盾手,以保護本軍,是也不是?”

時德方無法否認老長史說得話,只好冷笑着點頭。陳演壽得意地四下看了看,繼續說道:“方纔大將軍也曾試圖在陣中補充一些弓箭手,以狙殺敵軍將領。老夫的意見是,從河東軍中抽調一萬弓箭手,三千弩手,分批次跟在你這軍陣之後。既不會亂了貴軍之陣腳,也能對敵軍的弓箭進行壓制。”

中原的角弓製作精良,射程和力道遠好於武士們手中的普通弓箭。弩的射程更遠,力道更強,殺傷力更非草原上單一材質製造的豈弓能及。草原弓箭手的的長處在於他們的箭射得準,射速快。雙方弓箭手如果一對一單挑,精於射藝的草原漢子肯定能站得上風。但兩軍交戰,講究的是羽箭的瞬間覆蓋密度而不是準確度,所以一萬弓箭手和三千弩手,足以壓制局部戰場武士們的攢射。

只是萬一出戰失利,博陵軍將士憑着彼此間配合的嫺熟和長槊陌刀的鋒利,可能有一半機會退入關牆內,跟在博陵軍身後的河東弓箭手,卻幾乎沒有活着生存的機會了。

見盟友也下足了本錢,時德方心情稍稍平和。想了想,向陳演壽做了個請的手勢,靜靜聽老長史的下文。

陳演壽再次看了看李旭,又看了看依舊滿臉木然的李建成,偷偷在心裡嘆了口氣,然後繼續道:“古語有云,狹路相逢勇者勝。山谷本來就擺不下太多兵。開始正面接觸之時,一萬兵和三萬兵,其實相差不大。博陵軍大陣在前,我帶着河東弓箭手在後,初戰之時,狼騎很難佔到便宜。而在博陵軍側翼,衆位豪傑所帶的弟兄可以跟上。狼騎正面節節敗退,側翼即便有所反應,憑得也是個人之勇。論步下的身手,突厥武士又豈能能與中原豪傑提並論?”

經過他這麼簡簡單單的一梳理,博陵軍大陣的外觀已經不只是一個三角接一個四方,而是一杆矛頭,又長出了兩個翅膀。活脫一個奇門兵器流金钂。具體實戰效果怎樣,在座的各方將領憑着多年行伍經驗,都猜測得差不離。可以說,如何配合上不出問題,此陣幾乎是古今第一兇陣,突厥人一時半會不可能有破解之道。

看了看大夥的表情,陳演壽又道:“此陣就是個鎦金钂,能不能發揮威力,關鍵在四個地方。第一,爲陣鋒,非武力高強,心智堅定者不能擔之。此人不能從外界找,必須於博陵軍出。”

李旭反覆計算了一下,知道陳演壽沒瘋狂到將所有守軍全壓上去。既然那樣,按照他的設想打上一仗也好,至少可以重挫敵軍銳氣。想明白了此節,心意已經鬆動,點點頭,答應道:“大牛和張將軍俱可爲之。若是此陣切實可行,明日可由崔郡守暫代張將軍守衛麒麟谷。”

陳演壽麪露喜色,繼續道:“第二,此陣需要一個陣核。統一調度全軍。老夫以爲,唯有大將軍能擔任,陣法一旦發動,進退皆有大將軍掌握。”

“也好,我就來當這陣核!你繼續說!”李旭既然答應了第一步,也不再阻撓陳演壽的推演,笑着應承。

“第三,此陣需要一個陣腰,統帥弓箭手和弩箭手。必要之時,射住陣腳,死戰不退。老夫行伍多年,經驗豐富,願擔此職。”

在座當中除了李建成外,別人沒資格與他爭。所以這個位置也順利地定了下來。陳演壽安排完了關鍵三個位置,又請羣雄推舉一人爲左側陣翼,一人爲右側陣翼,完成了整個大陣的初步規劃。

羣雄見李旭也轉向支持陳演壽的安排,紛紛請纓爲陣翼,直爭得各不相讓。最後,李旭裁決由時德睿爲左翼,韓建紘副之,率領中原綠林。劉季真爲右翼,上官碧副之,總管塞外馬賊。又請李建成總督留守大軍,河間郡守王琮副之,隨時準備出城接應。大將姜寶宜統帶三萬河東士卒爲後衛,跟在軍陣之後,待敵軍被擊潰,立刻乘勝追殺,擴大戰果。

安排完了本陣部署,李旭又與建成協商,決定將埋伏山中的王伏寶和竇琮連個殺手鐗也使出來,只要機會來臨,立刻去抄骨託魯老營。

此法甚險,但一戰竟全功的機會也非常大。羣雄多是亡命之徒,所以雖然心情緊張,卻士氣高漲。當夜按計劃點齊了兵馬,統一安排休息。只待帶二天骨託魯來攻,便殺其個有來無回。

安排完了明日出擊規劃,李旭和李建成又一道檢點軍務,根據白天損失情況,重新調整了三處隘口的人員配置。白天戰鬥中受傷的將士被擡回張家堡,着隨軍郎中妥善醫治。戰鬥中損失的器械,消耗的弓弩,也安排軍需官連夜補足。待二人互相商量着將所有雜事處理完畢,時間已經到了深夜。半輪明月爬到了當空,將長城內外照得一片皎潔。

“仲堅,今日之事,陳叔也是出於好心!”臨回自家寢帳前,李建成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機會,訕訕地向李旭致歉。

“陳叔的謀劃非常得當。他既爲長史,又爲你我之長輩。自然要知無不言。倒是你我,今日脾氣過於急躁了!”李旭寬厚地笑了笑,低聲迴應。

見對方的確沒有一點見怪的意思,李建成懸在心中的石頭終於落地。長出了一口氣,笑着道:“陳叔本來不是這樣子。我估計最近一段時間他也累壞了,所以行事顧不上小節。這裡所有兵事安排還是由你爲主。若是仲堅覺得大夥哪樣做得不妥,儘管說於我知曉!”

“那是自然!”李旭點頭答應。

二人相視而笑,然後拱手告別。月光下相揹着行了十餘步,李建成又猛然轉過神來,衝着李旭的背影喊道:“明日,我在城頭親自爲仲堅擂鼓助威!”

“明日與世子一道殺賊!”李旭回頭揮了揮手臂,大笑着走遠。

隨同他一道回營的周大牛等人也笑,都道世子爲人雖然婆婆媽媽了些,卻不失一個厚道漢子,值得相交。時德方卻輕輕哼了兩聲,不置可否。待雙方彼此之間距離去得更遠了,他悄悄扯了扯李旭的絆甲絲絛,低聲提醒道:“大將軍難道不覺得河東諸君做事有些乖張麼?世子建成的確是個好人,但那陳老長史的諫言,分明是打着咱們跟狼騎拼個兩敗俱傷主意!”

“德方,此話沒有證據不可亂講!”李旭橫了時德方一眼,低聲訓斥。

時德方跟李旭久了,知道自家主將不會因言而罪人。搖了搖頭,堅持道:“不是我亂講。放着地利不用,非逼着大將軍與敵人決戰,其中肯定藏着蹊蹺。明日雖然各路英雄齊出,但我博陵軍盡是精銳,若是戰事不利,損失的人數未必最多,創傷卻必然最重!”

“就是!他河東那數萬兵馬,幾個月便能拉起來。咱們博陵子弟卻都是訓練多年的老兵,輕易難以補足!”方延年對李建成等人也是戒心重重,在旁邊低聲附和道。

兩個重要謀士都如此認爲,聞者無不驟然心驚。都到了如此關鍵時刻,河東諸君還在算計自己人,所爲的確太讓人心寒了。當下,有人便低聲向李旭建議,連夜重新升帳,否決明日的戰事安排。也有人建議乾脆跟李建成將話挑到明處,如果他們依舊執迷不悟,博陵六郡便將此事公諸與天下,看看那些聰明人誰還能笑得出。

“恐怕你等猜錯了!”李旭輕輕搖頭,否決了大夥的意見。“陳長史今日的確行事反常,卻並非爲了害咱們。而是不得已爲之!”

“大將軍是說他有難言之隱?”時德方楞了一下,茫然地問。

“的確!”李旭擡頭看了看半空中的明月,繼續前行。月亮周圍有一圈隱約的雲,明日應該是個有大風的天氣,剛好利於疆場廝殺。

衆人全部安靜了下來,默默地品味李旭剛纔的話。對於自家將軍的判斷力大夥還是非常推崇的。除了在算計人方面李將軍有所欠缺外,無論政務軍情,他可謂目光如炬。

可陳演壽的舉止下到底隱藏着什麼?莫非羅藝真的投靠了突厥?可羅藝既然投靠了突厥,先前又何必主動爲大夥讓開通往懷戎的水道!

見大夥百思不解,李旭嘆了口氣,幽幽地提醒:“老長史那句話說得對。南下的狼騎並非骨託魯一家!戰事拉得越長,變故恐怕也越多?”

“大將軍是擔心河東那邊?!”時德方嚇了一跳,尖聲叫嚷。他迅速掩住了自己的嘴巴,四下張望着抗議,“不是娘子軍和李世民所部都在河東麼?他們姐弟兩個所部近二十萬?”,卻越說越覺得沒把握,只感到天上月光如冷水般,一直澆到了自己骨頭裡。

同樣數量的狼騎戰鬥力不如博陵軍,這點大夥非常有自信。但狼騎的戰鬥力卻與河東兵馬相差無幾。骨託魯這裡有大型投石車,無數攻城器械,始必可汗肯定也有。骨託魯攜裹了大量草原僕從參戰,始必那邊肯定也是追隨者雲集…….

更關鍵一點是,娘子軍守在第一線。如果戰事順利,功勞將爲李婉兒所有。倉促趕到太原的李世民即便做得再多,也必將掩蓋於姐姐的光芒之下。對於急着與哥哥爭奪世子之位的李世民來說,他肯甘心爲姐姐做陪襯麼?

時德方一直對李世民有成見。越想,越是齒冷。可大將軍怎麼也會如此猜測李世民?他驚詫地擡起頭,重新打量李旭。看到如水月光從李旭臉上淌過,將對方面孔刀削般的棱角照得越發分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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