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羽化(一)

死了的李大將軍纔是最完美的李大將軍,而一個經歷了背叛後依舊活着的李旭將給已經足夠紛亂的時局帶來無盡的變數。此刻,不止是裴矩和虞世基等人在真真假假的消息中焦急地分析着最後答案,遠在河東的唐公李淵同樣憂心忡忡。

他在得知李旭兵敗的第一時間就立刻派遣親信前往博陵幫助女兒“守衛”女婿的治所。但兵馬只走到井陘關,便又被他派來的信使從背後追上截回。“太原恐有急變,見信速速回師!”在給心腹參軍馬元規的手令上,李淵如是寫道。當心急如焚的馬元規返回到太原城下的時候,越境來襲的突厥人已經撤走,除了損失了幾萬百姓外,河東李家並未受到太大的傷害。

比起這一事件帶來的收穫,損失立刻可以用“微不足道”四個字來形容。突厥兵剛一出現,唐公李淵便以“疑有勾結突厥”的罪名,輕而易舉地除掉了朝廷派來監視他的王威和高君雅兩位副將。他的行爲得到了太原百姓的一致擁護,並且將李家已經瀕臨顛峰的人望推向更高。突厥兵的殘忍人所共知,勾結突厥者百姓們恨不得生啖其肉。至於王、高二人是否真的做過勾結突厥的事,死人是沒有嘴巴替自己辯解的,活着的人也不會在這件事情上浪費太多時間。接下來,李淵忙着派遣使節跟突厥可汗議和,對繼續派兵東進接管六郡的事隻字不提。幾個心急的幕僚怕李家坐失良機,紛紛入府進諫,卻無一例外地遭到了婉拒。“當時的決定不是個正確選擇。萁兒沒有向我這做父親的求助,說明她有足夠的把握守住六郡。此事還是等等,畢竟大將軍屍骨未寒,咱們不能好心引起誤會!”李淵如此解釋他突然舉棋不定的原因,疲憊的眼神中,卻隱隱透出一股擔憂。

局勢變化卻快得不容人猶豫,轉眼之間,薛世雄病死,薛家兄弟帶着萬餘士卒和半個涿郡地盤歸順羅藝的消息便傳到了太原。緊跟着,幽州大總管羅藝渡過桑乾河,連取良鄉、固安和涿縣三城,兵鋒直逼上谷。

“父帥再不出兵,六郡就變成四郡了!”剛剛從外地返回太原的李元吉連衣服都顧不得換便闖到議事廳內,氣急敗壞地提醒。“萁兒就一個寡婦,怎可能是羅藝的對手。況且現在您顧着她的感受,她卻未必自認爲是您的女兒!”

“滾!”正爲是否出兵而煩惱的李淵只用了一個字來回答三子的置疑。左右親衛見事不妙,趕緊上前將還欲強辯的三公子攙走。待兒子去得遠了,仍在震怒中的李淵才收起臉色,強笑着向親信幕僚和部屬們賠罪道:“此子乃我老來所得,平日疏於教誨,讓大家見笑了。倘若將來有閒,一定爲其聘請嚴師,勤加督導。免得將來老夫一時看管不住,讓其給家族招來橫禍!”

“唐公言重了,三公子畢竟年齡尚幼。況且他也是處於一番好心!”參軍馬元規笑了笑,低聲勸告。

“是啊,羅藝近來如此囂張,與公與私,唐公都不能再保持沉默!”親衛統領錢九瓏和馬元規同屬於急進派,趁機催促李淵早拿注意。

關於李元吉在話語中對其姐的不敬,二人本能地選擇了忽略。一個庶出的女兒,又新死了丈夫,孃家肯替她出頭已經是她最大的福分。知道進退的話她便該早向太原告急,主動鋪好李家接管六郡的臺階。將來憑着這些功勞,李家化家爲國後也不會忘了給她一定的地位。如果繼續硬撐下去的話,就難怪李元吉不肯認這個姐姐了。如畫江山面前,血緣總是顯得單薄。況且這份血脈又不十分純正!

“馬參軍此言差矣!萁兒小姐畢竟是李家的女兒,窮急之時,又怎會想不起尚有父母可以依託。依末將之見,她必是勝券在握,所以不想給家裡添麻煩。”向來不太愛說話的劉弘基最近卻成了穩健派的領軍人物,在唐公府幾次關於是否出兵博陵的討論中,他一直持反對態度。

他最近風頭很勁,隱隱已經成了後起諸將之首。誅殺王威和高君雅一事,便是由他和武士彠二人負責佈置規劃,並一舉達成目標的。唐公李淵對他也非常信任,幾乎將其地位提升到可以與長孫順德、馬元規、陳演壽這些心腹老將同列的地步。但地位提高了的劉弘基卻漸漸不懂得收斂,出言往往與老人們的意見相左。

劉弘基以爲,守土之事,最關鍵在於人和。而眼下博陵兵馬正是一支哀兵,很難以強力壓服。而地方百姓又從李旭連續兩年的行政中得了不少好處,心中肯定對其存有感激之意。再加上羅藝治下的幽州素來貧蔽,與博陵的繁華對比鮮明。種種因素結合起來,易縣必然會是塊很難啃動的硬骨頭。況且眼下幽州方面還分了一半兵馬南下與竇建德、高開道兩人爭奪河間,僅僅動用一半力量,更不可能快速將上谷郡攻下。

“若是咱李家強行出兵,於外人眼裡看來則等同爲背後給博陵捅刀子。即便能順利接管一兩個縣城,民心也不會太穩。況且如今雁門、樓煩兩郡已經盡落於劉武周之手。我軍失去了飛狐嶺這條官道,根本無法直插上谷。若取道恆山,幽州兵卻遠沒打到那裡,太原兵卻先一步到了,天下人會如何看待此事?”劉弘基在一片錯愕的目光中侃侃而談,絲毫不避諱周圍越來越尷尬的臉色。

數日前河東兵馬取道井陘關,奔的正是恆山郡。按他的話來推斷,等同於跟幽州兩路夾攻博陵。這是衆所周知的事實,但誰都不願把覆蓋於其上的那層虛假的面紗扯落。在爭奪天下這盤棋裡,溫情是不存在的。昔日高祖如果下不了分一杯肉羹的狠心,也不會創立大漢數百年基業。只是在聰明人眼裡,這些聽起來就讓人齒冷的話語,全部可以用睿智來理解。把妻子兒女先後推下馬車的舉動,也可以看作爲果斷的象徵。衆人都理智地保持了沉默,等待着李淵發怒,把劉弘基像李元吉一樣趕出議事廳去。但令大夥驚詫的是,聽了劉弘基的話後,唐公臉上的火氣反而慢慢地消散。

“我當時情急,沒考慮這麼深。後來發覺處置失當,不是立刻就派人將兵馬追回來了麼?”李淵不無歉意地向劉弘基笑了笑,解釋。

“依照末將之見,眼下唐公至少還應該遣使去面見羅藝,向他重申河東不會坐視他攻擊博陵的行爲!如果幽州堅持不肯退回桑乾河北,並歸還被掠人口和財物的話,河東隨時會聯絡其他豪傑替李將軍的遺孀討還公道!”劉弘基卻不想見好就收,向李淵抱了抱拳,順勢提出了更過分的要求。

‘李將軍的遺孀’和‘唐公的女兒’這兩個詞指的都是一個人,字面上的意思卻有着天壤之別。聽了這句話,非但馬元規有些坐不住了,連一向與劉弘基交好的長孫無忌、侯君集等人都緩緩地從座位上站起身。“弘基兄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我等爲了一個虛名,就將六郡之地,百萬人口送予他人麼?萁兒畢竟是李家的女兒,而仲堅又無子嗣!一旦有心人趁虛而入,咱們一番做作,豈不都爲他人縫了嫁衣?”

“到現在爲止,有人看到仲堅的屍骨了麼?有人目睹最後一戰麼?所有消息都是謠傳,轉述,難道你等就這樣迫不及待地希望仲堅死麼?”劉弘基的目光掠過長孫無忌和侯君集,徑直落在二人身邊的李世民臉上,聲音不高,氣勢卻咄咄逼人。

“從兵敗到現在已經是第九天了!”長孫無忌和侯君集被劉弘基問得心裡發虛,連聲向衆人剖白。“如果仲堅真的僥倖脫身的話,也該有個音訊。況且咱們河東是爲了幫他,而不是害他。自己問心無愧,又何必介意那麼多?”

“這天底下恐怕最難問的便是人心!況且咱們心裡怎麼想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外人眼裡看到的結果!”劉弘基冷笑了一聲,說道。

他在唐公府中素有老成持重之名,從來沒主動跟人爲過難。一旦發起火來,卻像頭暴怒的公牛。長孫無忌和侯君集二人有理說不清,不得不偷偷用目光向李世民求援。但李世民卻好像睡着了,根本不肯擡頭與二人的目光相接。

‘二公子好像也改了主意!’長孫無忌和侯君集兩人驚詫地想。失去了強援,他們不得不放緩了語氣,“但按照弘基兄的意思,咱們河東也付出得太多!”長孫無忌搖着頭,喃喃道。

“並且得不到任何回報!”侯君集看了看李淵的臉色,低聲補充。

“我們做的事情,別人都會看在眼裡。即便死去的人不懂得感激,活着的人心裡也會有個判斷。”劉弘基長長地吸了口氣,將目光又轉向了李淵。“所以,末將希望唐公謹慎處之,無論仲堅已經戰死,或依然活着,他畢竟是李家的旁支。畢竟一直視唐公爲族中長輩,恭敬有加!”

緊張和沉默再次籠罩全場,只有夏日的微風不懂得人的心思,輕輕吹來,拂去大夥臉上的汗。親情,真的這樣重要麼?這一刻,所有人都在重新打量着劉弘基,重新爲其身份做着定位。有人臉上露出了不屑,有人臉上露出了憐憫,但在唐公李淵臉上,當最初的尷尬消失後,笑容中居然帶上了幾分嘉許。

“弘基說的,正是我後來所想。前往薊縣的使者今天下午就會派出,萁兒那裡,我也會親筆修書,告訴他李家決不會在危急關頭放棄她這個女兒!至於六郡的歸屬,等建成、婉兒回到太原後,咱們再從長計議!”彷彿突然心軟了一般,李淵幾乎全盤採納了劉弘基的建議,並且準備付出更多。“化家爲國,如果家都碎了,咱們要一個國有什麼用呢?”他笑着道,伸出胳膊,做了個結束探討的手勢。

“唐公!”馬元規、長孫順德二人全部站了起來,急切地勸阻。二人平素一直不甚和睦,但在如何對待博陵這件事上,卻出乎意料地看法一致。

“唐公一定是被姓劉的用言語擠兌住了,畢竟李家多年積累起的好名聲來之不易!”有人一邊起身向外走,一邊暗暗地想。

“爭奪天下,的確也需要一點點仁愛之名。但與六郡之地比起來,還是土地和百姓實惠!”有人確信最後的決斷是個錯誤。古來成大事者無不狠辣果決,在兒女親情上投入過多,往往要落得失敗的結局。

“萁兒是我的女兒,仲堅是我的族侄!”李淵慢慢站起身,聲音隨着身體的挺直而一點點擡高,“若干我爲了一點蠅頭小利而自殘骨肉,今後亦可能放棄你們其中任何一個人!這種情況,你們真希望看到麼?”

正在走動中的衆人如聞霹靂,驀然回手,剎那間大部分人心中都充滿了感激。‘狠辣’二字,想一想很簡單,說出來也不太難,但如果把自己放在萁兒的位置上,有誰希望自己做一個被犧牲者呢?

“唐公不辜負我等,我等也必將誓死以報!”由劉弘基領頭,武將、謀臣們紛紛長揖及地。眼前的唐公是一個讓人看起來更爲親切的唐公,跟着這樣的家主,未必事事皆選擇理智,至少大夥沒有後顧之憂。

劉弘基這個人還真不簡單。在直起腰來的同時,大夥心中暗自稱讚。接下來唐公的命令聽在衆人耳朵裡則毫不令人驚詫,“弘基留下,順德、元規和演壽,你們三個也留下。具體細節如何落實,咱們幾個繼續商議。”

“諾!”劉弘基答應一聲,在羨慕的目光中,緩緩走向李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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